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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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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宮作為在修界地位僅次於九華劍宗的大宗門,門下弟子眾多,名下商鋪甚至比九華劍宗的更受歡迎。

因為有錢,天師宮修建得極為華麗,地理位置選在靈氣充裕的道光山,往日裏哪裏的弟子來了都要感慨一番“真是有錢”,但現在,宮內不見半分活人氣息,越往裏走血腥味越重,處處縈繞著死氣,昭昭穿著便於行動的緞面白靴,靴底很快被血色染臟。

她擡頭望著偌大的仙宮,曾經修建得有多奢靡鋪張,現在就有多驚悚駭人、金頂玉廊上仍在滴血,透亮的玉璧倒映著血色,薄薄的瘴氣彌漫四周,恍惚間讓人覺得進入了地獄。

昭昭又開始惡心了,胃裏翻江倒海,她努力忍耐,維持著平靜的呼吸跟著荊沈玉往前。

他大約想到了會是這樣的場面,亦或者是熟悉了這樣的景象?總之他很平靜,是真的平靜,和走在清風明月的九華劍宗沒什麽區別,直到他看見了滿地的修士殘肢。

有的穿著問心宗的衣裳,有的是散修,也有不少小宗門的弟子,他們屍體不全,四肢亂飛,要不是還有幾個問心宗高手在前面擋著,可能已經全軍覆沒了。

荊沈玉第一時間擋在了昭昭面前,將血腥恐懼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昭昭心知前面有什麽,也懶得看,別開頭說:“你先去解決一下吧。”

她手指並攏掩在鼻下,為了避開前方淒慘的畫面看向了別處,可別處也沒什麽可入眼的,到處鮮血淋漓,她不由在想,得死多少人才能有這麽多的血,幾乎染紅了占地面積極大的道場。

深呼吸了一下,昭昭將精神集中在荊沈玉身上,那快要忍不住的惡心這才削減了一些,漸漸平息了。

前方,荊沈玉已經將襲擊修界弟子的血屍全部解決。

般若是仙劍,主人修殺戮劍道,是血屍的克星,旁人拿劍砍掉血屍的頭都不一定能殺死對方,荊沈玉卻只要揮出一道劍氣就足夠了。

被救下的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劍君的強大。

他們或是熱淚盈眶,或是心虛自卑,統一都有的,是死裏逃生的慶幸。

“劍君!”

“君上,您來了,太好了……”

他們早就忘了荊沈玉在誅魔臺說過不再做這個劍君,本能地往他們靠,好像這樣才能真正的感覺到安全。

但荊沈玉躲開了。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換做以前的他,為安撫眾人,他不會介意他們靠近。

但現在他們只是往前幾步,就被冰寒刺骨的劍氣給擋了回來。

荊沈玉望過來,臉上是素日的冰冷,但他們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以前的劍君也很疏冷孤高,但那種冷不是冷漠,他對自己庇護的三界眾人骨子裏是愛護的。

但現在,他的冷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讓他們哪怕恐懼至極,也不敢再靠近尋求安全感,只能在一旁顫抖著臣服。

他們很擔心哪裏做得不好,惹得劍君徹底放棄他們。

他們深深地明白,他現在是真的會那麽做。

荊沈玉根本沒他們想得那麽多。

換言之,現在除了昭昭,他什麽都不在意。

他所想的事也只和昭昭有關。

這裏太血腥了,畫面過於慘烈,昭昭若見了肯定更不舒服。

他擡手自袖裏乾坤取出一樣法寶,法寶像露瓶,瓶口打開後,薄霧般的清氣緩緩散出。

荊沈玉禦風而起,將露霧自空中灑下來,血腥氣很快就散了,連瘴氣都跟著消散,眾人只覺呼吸輕巧起來,逼人的靈壓也消退了。

他們開始有些對話,互相詢問是否安好。

荊沈玉淡淡掃過,一直緊擰的眉頭一點點散開。

他冷淡地吩咐:“將同門殘肢收起,一起帶走。”

眾人立刻照做,艱難地撿起相熟的同門的殘肢,想到方才的慘狀,皆是默默垂淚。

問心宗一名弟子慢慢走來,眼眶發紅道:“君上,是張天師,我們親眼所見,張天師變成了血屍,極為強大,眨眼間便吃了許多道友。”

荊沈玉聽了卻沒回答,見他們收拾得差不多,朝後一伸手,昭昭立刻上前握住。

這地方鬼氣森森,還是跟著他有安全感,昭昭緊緊挽住他的手臂,沒什麽表情地望向和他說話的人。

這人穿問心宗內門弟子服,腰間懸掛三串風鈴,問心宗以風鈴的數量來代表弟子的身份,三串的話,應該是現任宗主的親傳弟子了。

“你們宗主呢?”她問了句。

那弟子楞了楞,他是見過誅魔臺那一幕的,對劍君這個心魔印象深刻。

問心宗是醫修念修宗門,極為擅長拔除心魔,對心魔的狀態也比較敏銳,他很快察覺到,眼前這心魔和劍君之間的關聯不見了。

他們分開了。

真是令人驚詫的發現。

這怎麽可能呢?

“宗主她……去救師妹了。”那弟子艱難道,“師妹被燕輕雀帶走,宗主追了上去。”

他解釋:“那對外宣稱君上屠戮天師宮滿門的燕輕雀,肯定與張天師成為血屍這件事脫不了幹系!宗主不善武鬥,還請劍君幫忙,將宗主和師妹帶回來!”

心知自己理虧,又有求於人,他率領其他弟子跪在了荊沈玉面前。

荊沈玉本就要去找燕輕雀的,也沒拒絕,只朝他伸手:“身份玉牌。”

他固然可以直接以劍心通明之術尋找燕輕雀和血屍所在,但敵方實力不明,保存真元很重要,眼下也有別的法子尋到他們,更不必浪費真元。

那弟子不疑有他,立刻照辦,荊沈玉拿了問心宗的玉牌念了句法咒,右手食指中指並攏,一道藍光註入玉牌,玉牌很快懸起,朝著一個地方飛去。

“在後山。”

他牽起昭昭禦劍而起,兩人很快消失在眾人視野裏。

被留下的弟子們跪在地上,終於松了口氣。

他們對荊沈玉太有信心了,看到他去仿佛就已經看到了勝利,即便他們自己都發現那血屍很不對勁,身上修為完全不低於劍君,甚至可能更強,只是因為身為邪祟無法飛升罷了。

荊沈玉帶給他們的安全感,讓他們對在誅魔臺做過看過的那些事越發心虛慚愧,連帶著對仙魔對立的事也不那麽堅持了。

尤其是問心宗弟子,除了一輩子的心魔,突然發現心魔還可以是這樣的,似乎還要幫他們救人?這簡直顛覆他們的理念。

正思索著,所有問心宗弟子的身份玉牌都亮了,星流彩的聲音傳來:“你們不會那麽蠢,全都進去了吧?”

眾人:“……”

“看來是的了,我不就休息了一會嗎,怎麽就惹出這麽大亂子,荊沈玉呢,他不在嗎?他沒告訴你們不能進去嗎?那分明有問題啊!”

星流彩為荊沈玉療傷失了靈力,一直在閉關,是最後一個得知天師宮消息的。

他見過荊沈玉,當然也就知道天師宮是問題所在,所以立刻聯系了同門。

宗主的玉牌沒回應,他幹脆用靈力點亮所有弟子的令牌,廣撒網,總有一個人可以回答。

然後這個答案就有點沈重,讓人不太好接受。

宗主的弟子將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師祖道君。

活了兩千多年,星流彩也沒遇見過這麽惡心人的事,真的快吐了。

“總之,我會盡快趕來,既然荊沈玉已到,想來問題不會太大。”

連星流彩也對荊沈玉這麽有信心,昭昭若是聽見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要給他們道個謝?

他們是在登天梯上看見燕輕雀的。

他還是那身赤金色八卦道袍,身上掛了許多東西,走起路來叮叮當當。

他的臉稚嫩俊秀,帶著幾分少年感,做出來的事卻比當年的夜月眠還瘋狂。

“終於等到你們了。”

少年意氣的笑浮現在他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有那麽喪心病狂,他甚至還在笑,笑得悅目而天真。

“喜歡這一路走來我為你們留下的風景嗎?”

燕輕雀站在登天梯上,與禦劍而立的昭昭和荊沈玉對視。

“看到仙宗的人了嗎?我特地留了一些沒讓師尊吸收,就是想看看君上見了,是救他們還是殺了解恨。”他望向昭昭,笑意加深,“現在是不是該叫一聲君夫人了?你一定特別恨他們吧,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宗害死了你,迫使你與君上分開,是你們之間的阻礙,我把他們打包送給二位,二位一定要好好感謝我才是啊。”

“不過……”他屏息感受了一下,“他們好像還活著呢……”

他嘖了一聲,不無遺憾道:“真可惜,看來哪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君上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昭昭直接替荊沈玉回答:“那肯定,畢竟他是人,和你這種禽獸完全不一樣,你會覺得意外也很正常。”

燕輕雀也不生氣,笑望著昭昭:“那你呢?你不恨他們嗎?你可是被他們害死了。”

“準確地說是被你師尊害死的,他是直接推手,也已經死過了,我恨個基爾?”

聽了這話,燕輕雀臉色沈下來不笑了,顯然她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師尊。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親父子倆呢,這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昭昭還在說,口不擇言的,令燕輕雀神色越發冷漠。

他譏諷一聲,正要開口說什麽,昭昭忽然持劍而上,一道劍氣側著他的臉過去,猝不及防地在他臉上留下血痕,他不由瞇起了眼。

“反派死於話多,你再多說點,我好早點解決你。”

昭昭笑意盈盈,荊沈玉的到來驅散這裏的瘴氣,地面結了冰,她的笑在陽光下仿若可以融化這些堅冰,那兩頰的梨渦醉人心神,其實若無後面這些事,單說燕輕雀和她最初的遇見,在他最初的構想裏,他們應該會有不錯的相處。

可惜那也只是構想,不會再發生。

昭昭手裏握著的是驚寒,她一個魔卻可以將仙劍操縱得行雲流水,真的很不一樣。

若有機會,燕輕雀還是很想研究一下她,所以沒下死手,只打算自己對付她。

至於荊沈玉……

在他打算動手幫昭昭的時候,燕輕雀咬破手指驅動發著法陣,晃動登天梯上的引魂幡,朗聲道:“這三千陰魂是給君上準備的前菜,君上好好享用,過了這一關你才有資格勞駕我師尊。”

他還不確定荊沈玉目前的身體情況,雖然他劍氣很強,感官上可能已經是飛升之境了,但他還是想再確認一下。

興許只是拿來唬人的呢?

他很清楚荊沈玉之前身上傷勢多重,還有這心魔在,他怎麽可能會好?

張天師吃了天師宮所有弟子,弟子們屍骨無存,便是魂魄也被燕輕雀以邪術扣留,就是打算在此刻派上用場,確保萬無一失,必讓荊沈玉埋骨於此。

昭昭遠遠掃了掃如烏雲般襲來的三千陰魂,三千只是個約數,那密密麻麻夾雜著慘叫襲來的陰魂肯定不止三千了,那無數雙蒼白的手伸過來,讓昭昭不由打了個寒顫。

“你怕了麽?”燕輕雀見了,笑著說,“你若怕,現在還可以倒戈。我本想讓師尊連你一起吃了,但現在改變主意了。你若聽我的話,倒可以留你一命。”

留著她研究折磨嗎?

昭昭不屑道:“怕?是惡心好不好,你形容詞錯了。你怎麽那麽喜歡搞這些學血腥惡心密密麻麻的東西?密恐了好嗎?”

她也不給燕輕雀反應的機會,握著驚寒就刺了過去。

燕輕雀勉強躲開,昭昭的修為哪裏是他可以相比的,如果不召張天師,他根本不是對手。

昭昭趁機看了一眼荊沈玉,雖然對他有信心,但還是有點擔心:“你能搞得定吧?”

陰魂已逐漸將他白色的身影包圍,白日的天空都因此黑了下來。

昭昭皺起了眉,回答她的是一道沖天的劍光。

冰藍色的劍光從陰魂制造的漩渦中心迸出,氣勢滔天的陰魂瞬時如被熱水燙到的螞蟻般四散逃開。

慘叫聲不絕於耳,比來時更加淒厲,昭昭看見荊沈玉握著般若冷冷淡淡幹幹凈凈地懸於空中,他一手揚起,仙劍包裹著雷電般的光澤斂起劍光,他因她的擔憂朝這邊望來,眉心一點朱砂配上那蒼白卻不容褻瀆的俊美面容,恍若天神下凡。

他沒用言語回答,只又揮了一劍,作為用劍的祖宗,他這一劍揮得可比昭昭漂亮多了,劍光弧度優美地一閃,像蝴蝶的蝶翼,將再次包圍上來的陰魂擊退。

想來若不是為了不讓這些無辜慘死,又被桎梏在這裏做兵器的陰魂不得超生、灰飛煙滅,這一劍下來,沒一個魂魄是撐得住的。

荊沈玉輕描淡寫地反手握劍,劍柄上長長的銀色流蘇伴著他的衣袂蕩起飄逸的弧度,他冷靜地看著她,那眼神那表情,都明晃晃地昭示了四個字——烏合之眾。

燕輕雀見此一幕,嘴角勾起興致勃勃的笑,他慢慢道:“多日不見,君上修為更上一層樓,是否已經窺見飛升之境了?真可惜,這樣的你也只能成為師尊的養分了。”

看出荊沈玉的底牌,燕輕雀再次咬破手指,這次喚來的不是陰魂,而是張天師。

血光乍現,血氣肆意,昭昭一陣惡心,後腰被托住,是荊沈玉及時趕了過來。

他收了劍,單手握著個圓盤法器,手指靈活地將法器轉了三百六十度,法器中央亮起白光,他將法器拋起,法器一點點變大,中央白光如驕陽般籠罩無數陰魂,很快將所有魂魄盡數收了進去。

“等離開這裏便將他們送到憫天宗超度。”

他將法器收進空間,神色平淡,冷冷清清地說。

到這個時候他都還理智地沒有傷害一縷魂魄,將它們妥帖收好,安排後續,完全不計較它們之前被迫來取他性命。

昭昭又想起了過去。

在流光海岸,他如何一己之力擋住妖君自爆,保護眾人。

在鎮魔淵底,他如何不顧己身,攔住傾巢而出的大魔。

一次又一次,他始終仁慈、強大,高高在上。

昭昭忍不住親了一下他的臉。

荊沈玉一怔,驚訝地看過來,她笑得梨渦深深:“你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個大英雄。

只是大英雄有了心中所愛,便像名劍有了劍鞘,雖然還會澤被蒼生,卻不再會傻乎乎地付出所有。

他有了在大義之外更想保護的人,更珍重的愛。

這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麽?

不,不是的。

這只是說明,荊沈玉從一把鋒利的劍,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過去他是冷冰冰的兵器。

現在他想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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