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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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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荊沈玉清心寡欲,一心修煉,唯一在意的便是三界安危,宗門前途。

那時非要說他有什麽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如今,荊沈玉從高高在上的劍仙淪落為一個走火入魔的“俗人”,他心裏有了欲念,很清楚自己現在最想要的便是昭昭。

想和她恩恩愛愛,想要她的傾慕,想要她的回應,想和她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應該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她,讓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麽,換取她可能會存在的一丁點微薄的憐惜。這樣一來等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或許會給自己幾分好臉色。

他應該這樣做的,可他沒有。

比起她完全鄙棄他,他更不希望她看見自己失心瘋的醜陋模樣。

所有的話都在嘴邊,最後他卻說:“只是會疼罷了,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昭昭怔住:“只是這樣嗎?可我當時在神女的身體裏,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就沒有意識了,那應該是因為她死了吧?她為什麽會死?”

她沈吟片刻,微蹙眉頭道:“不會是要一命換一命這麽狗血吧?只能活一個嗎?”

荊沈玉看著她,被血浸透的白袍之下是傷可見骨的雙腿,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堅持站了這麽久,但還是穩穩地靠著石壁沒有倒下。

他甚至還笑了一下,因她臉上快速流露出的一絲遲疑。

他心想,足夠了,只她這一瞬間的遲疑,就足夠了。

“不是。”他否認了,“是神女一心尋死罷了,本不必做得那樣極端。”

昭昭不太相信,不知為何,自從在神女的身體裏待過,從另一視角看過一場大戲,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了荊沈玉一些。

比方說現在,她就覺得他在說謊。

“真的嗎?”她發出魯豫的聲音,“我不信。”

荊沈玉輕抿嘴角,笑得含蓄而內斂,清風明月似的一個人,笑起來溫潤如玉,一雙桃花眼沒了常年凝結的冰冷,變得多情而惑人。

昭昭被他這樣看著,有點上頭。

她倉促地下移視線避開與他對視,正看見他染血的衣袂。

她這個時候才註意到周圍的血腥味,當即抓住他的手臂說:“你的腿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

它們現在一定很醜,但也像他說的,他有先天劍氣護體,倒不至於真的不能行走。

“無事。”荊沈玉按住她的手,不準她拉開他的衣袍查看,“走吧,尋個安靜的地方療傷,外面現今不如這裏安全,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再出去。”

滄海的怨念已經消失,這座墓裏哪怕還有魔獸和機關,已經不足為懼了。

他率先帶著昭昭往前走,從幻境裏出來,他們就已經不在冥河岸邊了。

不知是不是滄海的意思,他們所處的地方有光,環境也不錯,是一座宮殿,還有點熟悉,像是……

神女靈府內那座宮殿。

昭昭猛然意識到,這就是照著那座宮殿的樣子修建的。

她追上荊沈玉,正想告訴他這件事,就看見他滿是冷汗的側臉。

他緊緊抿著唇,視線望著前方,眼神卻有些飄忽,氣息也不太平穩。

昭昭立刻望向他的腿,不顧他阻攔強行撩起了他染血的衣袂。

“昭昭,不行。”荊沈玉拒絕著,倒像是昭昭要對他做什麽一樣。

昭昭頭也不擡:“你再反抗我就永遠不理你。”

永遠不理你,簡簡單單五個字,讓荊沈玉完全被掣制。

他怔在那,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了,只能麻木地任她查看。

然後她便看見了他血流如註的雙腿,還有腿上見骨的傷勢。

她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思想——原來這就是修真小說裏所說的天生劍骨嗎?荊沈玉的腿骨上都有劍氣存在,仿佛那不是什麽人的骨頭,是一柄劍。

昭昭面上沒什麽表情變化,眼神也沒什麽動蕩,她只是看著,看了一會他傷勢慘烈的雙腿,又去看他們行來的路,果然,那路上全都是血。

他的血可真多,一直在流,好像都流不幹。

“我沒事。”荊沈玉實在被她看得難受,勉力將衣袂放下,其實這衣袂也不太能遮擋雙腿了,哪怕它是修真界用料最珍貴的法衣,也僅僅是在冥河水下留下破破爛爛的殘骸。

“找個地方療傷,先解決你的事。”

荊沈玉還想往前走,但被昭昭按住了肩膀。

“就那裏吧。”她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偏殿,那是宮殿裏最亮的地方,也是最近的落腳地。

荊沈玉看了一眼,往那邊走去,昭昭靜靜跟在後面,盯著他一路流下的血不知在想些什麽。

等到了偏殿裏,發現這裏之所以那麽亮,是因為用法陣投射進了外面的陽光。

金色的光照耀著這裏,處處都是暖洋洋的,腐朽的味道都散去了不少。

偏殿裏有張床,床邊是舒服的軟榻,荊沈玉沒有選擇兩者任何一樣,走到幾案後的蒲團邊打算盤膝坐下,可他的腿現在想做到這件事很難。

他楞在那,彎腰用手撐住幾案,似乎在發呆。

昭昭看著他,也不說話,就好像不存在一樣,這讓他身子不再那麽緊繃。

他深吸一口氣,閉眼忍著疼痛盤膝坐下,用剩餘不多的衣袂布料勉強遮住了雙腿。

略頓,他想起什麽似的,從空間裏取出一件新的外袍,隨意地攏在身上,遮住了所有不想讓昭昭看見的地方。

他仿佛因此有了安全感,臉色好看不少,白發遮住的側臉漸漸不再那麽壓抑。

昭昭坐到了軟榻上,比起他的拘謹,她隨意得多,幾乎是閑適地看著他從手足無措恢覆從容。

原來有時候只要多一件衣服,就能讓人得到安全感。

昭昭垂下眼睛,掩去眼底變幻莫測的神色,那邊荊沈玉已經入定療傷,他這樣著急,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她。

他知道神女是如何分割關系的,那肯定是需要他做什麽,畢竟現實裏他才是宿主。

昭昭看著自己的手,手裏捏著軟榻上的絲被,團來團去,亂入麻。

不知過了多久,偏殿裏的光線開始昏暗,昭昭終於動了。

她從軟榻上下去,使勁拍了一下荊沈玉的肩膀,將他從入定裏驚醒。

他微微擰眉,有些不解地仰頭看她。

“怎麽了。”

他問著,昭昭卻沒有回答,只是將他拉起來。

他坐下的艱難,起來也難,昭昭拉得有些粗魯,他有些疼,但咬著牙沒吭聲。

昭昭看著他冷汗津津的臉,那種強撐堅強的破碎感,真是讓她手癢也心癢。

“你療傷療了這麽久,怎麽腿上的血還是沒止住?你臉上已經一點血色都沒有了知道嗎?”

昭昭化出一面水鏡讓他照:“看看你自己。”

荊沈玉在水鏡裏看到了自己。

實在無心打理自己,他現在狼狽得很,霜發散亂,臉帶血痕,唇瓣幹燥,眼神恍惚,眼底可見藍色,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與他記憶裏的自己相差甚遠。

他忽然揮散了水鏡,別開臉不想讓昭昭看,廣袖下手緊緊握拳,抿唇道:“……這不重要,沒時間了。”

“是我沒時間了,又不是你。”昭昭語氣散漫,有些心不在焉,“我都不著急,你那麽急幹什麽?”

荊沈玉不讚同她這個說法:“你怎能不急,昭昭,不要想著一了百了,我不會讓你有這樣的機會。”

那日誅魔臺昭昭的狀態給了他太大心理陰影,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你還有很多事做,你還要殺了張天師,你還要去報覆將你置於風口浪尖的秦家,還有江善音,她替你給了夜月眠一劍,魔界大魔都前往修界營救夜月眠,說不定他真能跑掉,你還要去看顧江善音,還要殺了夜月眠報仇……”

荊沈玉說著說著就開始意識模糊,他使勁閉了閉眼,勉強道:“你有很多事要做,昭昭,在完成這些事之前,你得好好活著。”

他不想讓她尋死,他忘不掉誅魔臺的一切,也忘不掉幻境裏面,昭昭模樣的神女一心求死。

昭昭怎能看不出他在害怕什麽。

她頭很疼,看不下去荊沈玉這副樣子,但不需要她做什麽,荊沈玉就沒能再說下去。

他實在傷得太重,方才只顧著調養要給昭昭的心脈,沒去管自己,怎麽可能會好?

能撐到現在,全憑著他天道親兒子的身份,那身修為幫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昏過去,倒下了,雙眸緊閉,臉上沒有一丁點血色,好像死了一樣。

昭昭接住他倒下來的身子,心情覆雜地看著他蒼白英俊的臉,他眉心的朱砂痣已經沒了冰色的遮掩,露出原本的紅色,這是他臉上唯一的顏色。

這樣明艷的紅,越發襯得他白得像死去一般。

昏暗寂靜的偏殿裏有人嘆了口氣,溫熱的手撫上了昏迷之人的臉盤,昭昭像是要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一樣,按了按他的臉頰。

軟的,沒硬,還活著。

昭昭慢慢吐了口氣,力道很輕地撫過他的臉頰。

恨他嗎?當然。

可過了這樣久,經歷這樣多,恨意已經沒有那麽重了。

喜歡嗎?沒有吧,說不清楚,她不知道,但總歸她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就是了。

心底裏有什麽東西在飄忽,她感受了一下,那似乎是從神女的身體裏離開後產生的。

似一股怨氣壓在心底最深處,無法消散。

是她的嗎?不是。

那是誰的呢?

神女的嗎?

這個困住了滄海和神女漫長年月的地方,她到了這裏,結束了那場幻境,身體裏留下了神女最後的東西。

它為何沒消失?想要做什麽?還有什麽是神女想要告訴外面的?又或者是告訴她的……?

昭昭暫時不得而知,這得看那股怨氣一般的東西何時消散了。

將蒲團拿開,昭昭慢慢放下荊沈玉,讓他平躺在那裏。

做完這一切,她輕輕解開他的衣帶,再次看起他腿上的傷口。雖然不是醫修,但從荊沈玉以前為她療傷的方式裏不難學到幾分,雖然不能為他療愈腿上猙獰可怖的傷口,至少可以止血。

淡藍色的光縈繞著他的雙腿,昭昭一直被他保護得很好,這是她用法寶穩定神魂後第一次動用靈力。

她把持著一個度,但還是有點刺激到神魂,殘缺不全的東西怎麽可能會好?她算是和他分開了,但註定還是得死。

滄海都沒能活下來,更別說她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沒事,這次死她是知道的,有心理準備,也明白這是永遠自由活下去的轉機。

還有為此爭取的勇氣和力氣嗎?昭昭問自己。

她註視著昏迷的荊沈玉,想著應該是有的,至少得離開他身邊。

離他遠遠的,再不相幹,讓這位天道的親兒子回去走他的劇情,別再來找她,這樣一來,她應該也不用被天道想盡辦法弄死了吧。

說起來這次她好像還是得死在他手裏,這裏沒第二個人能讓她死了。

勉強為他止血後,昭昭起身到宮殿裏尋找。

她有點不想讓荊沈玉動手,他估計也不想自己的動手,一個修殺戮劍道的劍修,其實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動手殺人,可因為兩次傷害昭昭,取了她的性命,荊沈玉估計都對拔劍這事兒PTSD了。

倒不是她自戀,而是他所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昭昭找了一圈,發現這裏真是沒有任何可以傷害自己的東西。

沒有兵器,也找不到出口,大門是閉死的,出路肯定不是那裏。

那之後他們分割開要怎麽出去?

昭昭想著這個,視線定在墻壁上,要不然撞墻死?

這樣好像有點痛苦啊,之前被般若一劍穿心都沒覺得疼。

啊對了,般若。

般若在荊沈玉天靈,他昏迷著,也不知她取不取的出來。

她正要跑回偏殿,就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她還不及轉頭,身子就被人自後抱住了。

“你在這裏。”他氣息淩亂,緊張道,“你要去哪兒?你不能走,沒時間了——”

“我沒有要走。”昭昭按住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我只是出來轉轉,你不要那麽緊張。”

她轉過身來,荊沈玉松開手退後一步,視線望向別處,眉頭緊蹙,眉宇間黛色萬千。

“你跑那麽快做什麽,我在這裏能去哪兒?這地方找不到出路,我也跑不掉,現在離開你我很快就會死,我不會尋死的。”昭昭看著他來時的路,“我真是白給你止血了,傷口又被你給弄崩開了。”

荊沈玉望向她定定道:“為何給我止血。”

他不知自己想要一個什麽答案,只是一瞬不瞬看著她,眼底是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期盼。

期盼什麽呢?昭昭知道,可是她給不了。

“我怕你死了,我的事還沒解決。”

荊沈玉楞了楞,點頭:“別擔心。”他說,“不會的。”

他往前走來,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現在可以了,我來尋你,我們回去就可以開始。”

這就可以了嗎?可他的腿還沒好。

昭昭想說什麽,但又咽了回去。

那些傷不及性命,等她的事解決,他們出了古墓,他就可以去找地方好好療傷。

他會好起來的,她不能再“多管閑事”了。

昭昭將心底翻騰的情緒強壓回去,冷著臉往回走。

荊沈玉跟在她身後,走得有些慢,她回到偏殿好一會他才進來。

昭昭轉過身來,就看見他步履維艱的樣子。

她心上針紮一樣細密地疼,紅唇開合,想說什麽,可又很難說出口。

她看著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在他站好松了口氣的時候,主動道:“你的劍借給我。”

其實荊沈玉給過她驚寒,但隨著她灰飛煙滅,仙劍這種有靈的東西早就回到了他那裏。

現在她要用兵器就得朝他借。

荊沈玉沒給她驚寒,直接給了她般若。

般若是上古仙劍,劍內早已生靈胎,只是始終不曾化形。

它那般敏銳,在被昭昭握住的時候就知道她要做什麽了。

作為荊沈玉的本命劍,它與主人有本能的情緒關聯,當即便感染到了荊沈玉。

“你……”

荊沈玉剛開口就被昭昭打斷。

昭昭反手握劍,微笑著說:“不能再讓你動手了。”她歪了歪頭,“否則哪怕我都快習慣了,你估計也不太能好好地使用你的劍了。”

荊沈玉被說中心事,有一瞬迷茫,再清醒過來的時候,昭昭反手持劍,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你是如何做的,每次它刺下去,我都沒覺得疼。”昭昭問他,“我就這樣刺下去就行了嗎?就會死了吧?會疼嗎?”

回答她的不是荊沈玉,是般若。

仙劍嗡鳴,明明沒有言語,可昭昭卻知道,它在說:不會。

是它啊。

昭昭知道這很不合時宜,可她還是笑了一下,心情輕松不少。

“我會很快回來的。”昭昭望向荊沈玉,“不會讓你像上次那樣等太久。”

荊沈玉心跳漏了一拍。

他心悅昭昭。

他愛她。

他早就知道。

在知道心意以後的所有日子裏,他都過得很艱難,也很被動。

但這些艱難險阻,沒有一樣讓他放慢愛她的速度。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發覺自己更愛她了。

無可救藥,難以回頭,不能自拔,生死不離。

古墓外金沙地上的金色天空雷雲滾滾,仿佛有一雙大手想將一切撥亂反正,卻因為荊沈玉這樣強烈而真摯的感情難以成功。

大手的主人似乎很生氣,雷雲滾動更厲害,而在那之外的很遠很遠的地方,甚至超脫昭昭原本所在世界的空間之外,科技發達的主神空間裏,戴著眼鏡的姑娘氣沖沖的。

她看著文檔裏自動描述下去的文字,看著她完全HOLD不住的男主被寫小作文的初代藍星人讀者給搞定,幾次試圖改變劇情,改寫內容,可那鍵盤都仿佛有自己意識一樣,不顧她的意願朝她無法接受的方向續寫下去了。

謝特。

千辛萬苦送進去吃教訓的初代原始人,竟然贏了她!

她居然輸給人家了!!!

未來人的恥辱啊!

不爭氣的狗兒子!眼鏡姑娘氣得想關閉光幕電腦,可失敗了,關她都關不掉,拔電源也不行!

姑娘提了口氣,可以,很可以,不能管,搞不定,那她眼不見心不煩還不行嗎?

不爭氣的狗兒子,你這狗糧自己吃,母親大人不奉陪了!

眼鏡姑娘負氣而走,直接鎖了這間房間。

也就在房間鎖死的這一刻,活在書中世界的昭昭握著手中劍,狠狠地刺進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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