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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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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在被撕裂。

那是緩慢的,仿佛沒有盡頭的折磨。不知從何開始,也不知什麽時候結束。意識每每有片刻的清醒,而後便化為混沌。在清醒和模糊的沈浮間,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都似乎消磨殆盡。

……不。

不可以忘記。

有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人,以及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事。

僅剩下的天地兩魂開始融合殘留的劍靈四魄。

四魄本能的反抗,卻敵不過那份執念。

融合了四魄之後,那個意識終於有了一絲的清明。

夾雜的太多記憶幾乎要讓人迷失,然而那份執念,卻讓它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它……不,她是夙汐。

她是紫英的師叔……她是夙汐。

她只是夙汐。

白墨也好,桓汐也好,望舒也好,只要那份執念在,她就一直是夙汐。

執念在不斷增長,不斷擴大,而後,化為了願望,化為了祈求。

——我好想……再見他一面。

再見他一面。

……

殘破的魂魄聽到了靈魂的慟哭,血的味道仿佛穿過了空間滲入到了她的魂魄之中,混亂的意識中有什麽記憶浮出水面。

那是與這樣的慟哭一樣遍地鮮血的屠殺。

魂魄本能的感到懷念和悲傷。

不知是意識驅使,還是無意識,殘破的魂魄到了那片染滿鮮血的土地上方,在腥臭的風之中,魂魄搖曳的似乎隨時就要散去。

猝然間,它“看”到了一個瀕死的小小女童。

它“看”到了她體內尚未消散的魂魄。

相合的……魂魄。

想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願望令它立馬進入了女童的體內,想要融合女童的一魂三魄。女童的靈魂激烈掙紮起來,卻依舊敵不過它的搶奪,就在即將融合的那一刻,因為魂魄碰撞隨之而來的女童記憶讓它劇烈顫抖起來。

它恢覆了意識。

——奪人魂魄……與殺人何異?

——渡魂……與殺人何異?

她痛苦地退了幾步,躲在角落中瑟瑟發抖。記憶紛至而來交織錯亂的痛苦,竟比魂魄撕裂的痛楚更甚。

“……幫幫我……”

女童的魂魄在靈魂碰撞中也沾染了她的記憶,名為“楚蟬”的女童魂魄發出了無力的哀求:“幫幫我……我……不想死……我……想見娘,見爹,還想再見雲溪哥哥一面……你……是修仙的仙人,很厲害的,是不是?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壞人都趕出谷?之後小蟬什麽都給你……魂魄也好,什麽也好……都給你……”

女童的悲慟害怕直接傳遞到了魂魄之上,感同身受的連她也一並感到悲傷:“對不起……現在的我僅是殘魂之身……我救不了你……”

“……”女童的魂魄哽咽起來,半晌,她吶吶道:“小蟬把魂魄給你,你去把那些壞人都趕跑……雲溪哥哥……雲溪哥哥……小蟬想見你,小蟬害怕……”

女童三魂七魄猛然都向她湧了過來,她猝不及防間,閃過的記憶讓她立馬推開了女童的命魂:“……離開,不要把你的命魂給我!”

——失卻命魂,不得輪回,三日後魂魄便會消散。

那是……誰的記憶?

“小蟬想見雲溪哥哥……小蟬想見雲溪哥哥……你帶著小蟬的魂魄,再去見一次雲溪哥哥好不好?好不好?”

話語縈繞在她耳邊,而後慢慢消失,卻一直在她腦海中回響。那樣淒楚的話語幾乎要她泫然淚下——她,何嘗不是想見那個人一面?

命魂被她推開,相同的魂魄離去,留在體內的,是她缺少的三魄。

她呆呆地看著那三魄許久許久。

“我……答應你。”

——我會完成你的心願,再見你心中那個最重要之人一面。

和我一樣的……同出一轍的心願。

……

“……”

喉嚨中幹咳的如同刀剜,渡魂產生的痛苦萬蟻噬心一般,而夙汐卻邊笑著邊流出了眼淚。她的殘魂不知道在這世間沈浮了多久,沒有意識沒有身體,根本就不是以人的姿態存活,重新擁有了身體,她才覺得,能哭泣,能笑,甚至是能感覺到肉體的痛楚,是多麽寶貴的事情。

殘留在她體內的神龍之息和後羿射日弓的神力代替了她的命魂,暫時的讓她活了過來。

毒在她的體內中擴散著,夙汐知道再不治療自己的身體將會死去。楚蟬的血脈當中擁有靈力,她勉強聚集了那份力量,用了幾個雨潤在自己身上。

夙汐倒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身魂尚未完全融合,不過是輕微一動,便似乎是百劍加身,簡直讓人生不如死。

周圍倒在地上的屍體和侵入谷中的人的氣息讓夙汐神經繃緊,若被發現還有活口,她定是連掙紮都不能做出便會再次死去。

……她不能這樣死去,她答應過楚蟬,要再見到她的雲溪哥哥。

不能這樣死去。

趁著周遭敵人氣息消失,夙汐忍著痛楚,朝楚蟬記憶中幼時和韓雲溪玩耍的隱蔽洞穴爬去。她尚不能完全操縱這具身體,只能一點一點爬過去,身體扭曲。她拖著泥濘和血水,指甲陷在土地裏,執拗地朝前挪著。

一點,一點,再一點。

空中傳來的危險氣息讓她更加小心,腦中劃過“玉橫”、“血塗之陣”諸如之類的詞語,她卻沒有力氣再多想了。

剛喚回的意識在身體極度的疲憊和劇烈疼痛中又變得昏沈。

不能睡,不能睡。

夙汐把指甲插入土地,用力向外掰,要剝裂的劇痛瞬間喚回了她的意識,她艱難地挪動著向前,不知過了多久,她到達了洞口前。

喘息了許久,她強行將谷內的靈氣貫入自己的身體,在地上畫了隱藏身形的法陣,而後,力竭倒下。

——楚蟬……韓雲溪……焚寂……古劍……紫胤……

紫……英……

意識,開始模糊。



細雨染得谷內一片濕漉。

入目之內,烏蒙靈谷遍地秋黃,潺潺流水自山頂流下,水花與細雨融為一體,飄灑到了遠處。女媧石像背靠山脈,高高的立在祭壇之上,目光柔和,俯視眾生。

杏黃衣衫的少年捋了捋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老舊的木吊橋上在他的踩踏下發出了“咯吱”聲,漫不經心地避開橋上青苔,他朝著前方而去。

踏上雨後松軟的土地,渾不在意腳邊死狀駭人的屍體,歐陽少恭停住步子,他斂眸,俊秀的容顏浮了溫和的微笑,吐出的話語卻是有了淩厲的寒意:“呵,雷嚴當真是個廢物。”

——幾日後焚寂與韓雲溪便都不在,到底是去了何處?

玉橫也……

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光,歐陽少恭負了手,擡頭看了女媧石像。

女媧慈愛的表情一如既往,他嘴角勾了一抹譏諷的笑,就察覺到有人的接近。歐陽少恭轉了頭,就見身著青白衣裳的青玉壇弟子向他一握拳,向他報告:“丹芷長老,在前方洞穴發現一個女童,似乎還活著,是否要——”

“哦?”歐陽少恭微微挑眉,饒是他此時也感到意外:“竟還有活口?”

——若是有人將韓雲溪救走,為何不救弟子口中所說那個女童?

……或許從這個女童口中,能問到什麽也說不定。

按下心中疑慮,歐陽少恭下了決定,他對著弟子搖了搖頭,讓他帶著自己前去女童所在之地。地方頗為偏僻,他耐著性子跟在弟子身側,果見一女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口中吶吶地不知在說些什麽。

“……”

他蹲□,仔細打量女童。女童被雨水打得渾身濕透,腮邊浮起不正常的兩團紅暈。這女童倒是他認識的,先前韓雲溪常與她出來玩耍,他曾遠遠的看過幾眼,此時她體內劇毒未消,卻是奇跡般的緩和上了好些。因為失血過多,女童嘴唇發白,但還是有著微弱的呼吸。

不。

歐陽少恭蹙起了眉。

為什麽她身上會有……那個時候的……凜冽劍意……

他按住眉心,腦中四百年前的記憶一閃而過。

望舒……瓊華……

溫和微笑從他面上消失,歐陽少恭盯著女童。

“紫……英……”

他突然笑了。

“……呵呵……呵呵呵……!美妙,當真美妙~!四百年後,竟得遇故人~”他將手放在女童脖子上,又想到什麽一般松了手,站起身來,負手俯視昏迷的女童:“不融命魂……呵呵~縱有神力維持,魂魄依舊潰散,此次渡魂之後,你能撐到幾時?我倒是相當期待~你同我一般~”

“長、長老……?”

“你可有家眷?”

“長老!我——”

“便是有也無妨。”

微笑著問出了話語,歐陽少恭笑容不變,弟子驚愕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凝固,便直直倒了下去,他理也不理,對著女童,揮袖便是一個潮音普度。

“這次,我該叫你夙汐師妹……還是夙汐師叔呢?”

杏黃衣衫的少年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昏迷不醒的女童。

……

半日之後,烏蒙靈谷迎來了新的客人。

望著滿谷屍體,黑發男孩先是震驚,而後哭得一塌糊塗。藍衣白衫、眉發皆白的男子默默立在他身後,煙灰色的雙眸寂滅清冷,不起漣漪。

他看了那個哀慟悲哭不已的小小少年,灰色的瞳眸百年寂淡:“空亡而返,天虛入命,六親緣薄……你身負如此命數,今日之後,便如韓雲溪已死。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你以後,便叫屠蘇吧。”

言畢,他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無意識地擡了眸,望了眼遠方,半晌,他又斂了眉,嘴角微微浮起一個苦澀的笑意。

百年之前便已渡了心魔……剛才那個瞬間……竟——想必又是錯覺罷。

——這樣的錯覺,在百年裏,出現了太多太多次。

他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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