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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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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軍南面軍前眼下的士氣當低落到了何等地步。

而他身在淳王之位,此時此刻面對南面戰況,除了相信葉增、等待更進一步的戰報之外,竟亦全無它法。

【三十三】

葉增身負重傷、整軍覆屯慶遠的消息,鐘彥是在率部南下與歷經三天兩夜之鏖戰方攻下永綏的夏濱所部合軍之後才得知的。

先是,鐘彥奉令夜馳奔援張茂所部,既敗均軍,遂分兵留戍曲靖,自欲將餘眾逐擊均軍此役潰兵。因兵貴神速,他恐耽擱之下均軍潰兵必將遠遁難尋,又因料度葉增所部不出意外一日內必至曲靖城下,乃囑咐留守校卒待迎見葉增後向其報稟己部去向,自己便半刻不停地集整麾下兵馬向東南方向進發,沿途分兵縱擊此役均軍潰部,將其餘力一路逼至離永綏不到五十裏的地界;適聞夏濱已下永綏城,鐘彥遂與其二部合軍,於永綏境內圍而盡剿均軍殘部,斬首四千級。

留守於曲靖的淳軍並未能如鐘彥計料中的那般迎來葉增親率之兵馬,反而等到的是奉令前來探查鐘彥所部是否及時奔援張茂、救解曲靖之圍,兼又攜有葉增途中為瞿廣突襲、身中淬毒槍傷這一消息的葉增親兵。

既聞鐘彥已率部南擊,奉了帥令的葉增親兵即刻轉道,溯跡而行,一路追至永綏城下,才將葉增手令遞至鐘彥軍前。

與鐘彥合軍之時得聞張茂曲靖城下戰死,與其同袍十三年的夏濱已是慟怒交加,恨不能將已斬亡的均兵個個挫骨揚灰;待到一日後見到葉增親兵,再聞葉增為均將所重創時,夏濱更是當場暴起,幾欲提兵西進,索瞿廣殘部而報主帥被傷之仇辱。

倘非有葉增手令在前壓擋著,怕是無人能夠阻止夏濱與鐘彥二部上將下兵在這一刻的仇怒之火。

這一封被親兵幾經波折遞至軍前的帥令,本是因葉增負傷、無法按約兵赴曲靖後所出,意令鐘彥在速解曲靖之急後立即拔軍南下,按早先所定之計劃,待夏濱下永綏後便與之合軍席卷而南,蕩平普順、嵐平二鎮,以此打通自蘇常至臨封的糧道。

將之所麾,莫不從移——

這是被淳國追隨葉增轉戰多年的每一位將領刻入骨血、恪守奉行的軍中鐵律綱紀。莫論何部、莫論何事、莫論何時、莫論何地,絕無抗令不從的可能。

頂著葉增的這一封手令,夏濱鐘彥二部硬生生地壓下了欲西進覆仇的欲念,當即整軍移麾南進,將這滿腔怒火與殺念盡數洩灑入強攻普順、嵐平二鎮的戰場之中。

二十二日。

自二人於永綏軍前奉令,至全面攻克為均軍駐守的普順、嵐平二鎮,傳報慶遠以聞葉增,僅用了二十二日。

至是,淳軍西軍主力屯滯於臨封城內已足七個月,而這一條由蘇常至臨封、浸染著淳軍將血的糧道終被打通。此間淳軍雖是付出了事先未曾預料到的巨大代價與犧牲,卻仍是半寸未讓地完成了葉增自一開始便擬定的戰備計劃。

·

元光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葉增軍次臨封。傳令淳軍南伐之東、西、前鋒各部,命集精銳赴臨封,計俟諸將至,即揮師南出當陽谷,兵薄帝都盆地,進逼天啟。

時葉增負傷未愈,麾下或有進勸勒兵少候、待疾痊愈者,皆按軍法杖責。

又告諸將曰:“我起自行伍,十四載身披百創、未卻一戰,今之創又何異哉!且我奉王命帥師南伐,數萬兵馬,千裏轉戰,糧秣籌運又何易耶?一日所耗,計需十倍之民力血汗,為將者又何忍乎!毋覆言。”

諸將遂不敢覆勸。

惟許閎患葉增傷久未愈、恐有大礙,乃陰授書於義安齊凜處,問計於焉,由是義安始知葉增傷事。齊凜聞之震恐,欲親行往,然糧草司不可一日無主,竟不得行,遂遣醫女霍氏急趨臨封,視傷於軍前。

霍氏者,名塘,宛州唐國女也。初落難,會齊凜使宛州,為之所救,並返淳國,寄居葉府。霍氏以醫術見長,常有驚人之言舉,卒證之,皆然。齊凜奇之,雖意其來歷不正,然終以葉增傷事付之,足見其能。

初,葉增長子存囂入宮伴讀,夫人秦氏奉王詔出畢止,南下軍前;途留義安數月不行,人皆以其與葉增有隙。

至葉增傷事遍聞義安,秦氏遽起出閣,素衣低髻,策馬赴臨封,立次帳於中軍旁,旦暮侍疾於左右。眾人睹之,方知葉秦之伉儷情深,實無罅隙耳。

·

秦一抵達臨封的那一日,天色陰霾,冷霧蔽目。

淳軍大營壁壘堅明,軍門都尉闔門不讓,直待鐘彥聞報後冒霧親迎,壁門始開,秦一一行方得入內。

陰冷濕霧中,人馬身形都似攏了層霜,難辨真顏,鐘彥不由得將秦一多看了兩眼。

這個與傳聞中一樣貌不驚艷、卻容質清和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覺,轉首顧他,恰對上他堪算放肆的目光。

鐘彥小驚,自知冒犯,連忙低首。

而秦一卻對他輕輕頷首,以致謝意:“將軍辛苦。”

鐘彥一時尷尬,方知平日裏許閎等人所言不假,心下頓起敬意,當即下馬、解盔、振甲、按劍,再揖道:“介胄之士魯莽,請以軍禮見夫人。”

秦一從容受禮,亦斂袖施禮以還,隨後未再多言,舉目望向營中深處。

鐘彥明白她這是欲知葉增此刻何在,於側道:“張茂將軍戰歿,王上特詔追封肅遠侯。葉將軍命人自曲靖收張將軍衣冠骸骨送歸軍前,又以侯禮作冢臨封城北三十裏處,以葬張將軍。今日乃是張將軍歿之七七,葉將軍晨時北出城營,自往憑吊張將軍,至今未回。因不知將軍何時歸營,未免勞頓夫人,還請夫人至中軍等候。”

秦一聞之,稍闔眼簾,似凝神垂思片刻後,覆睜眼擡頭,回他道:“不必勞煩。”然後按轡回身,轉而望向營外。

此時霧色深濃,三丈之外即不見人物。鐘彥揣度她盼夫心切,不忍拂逆她心意,但又擔心她在此處久等未果,便斟酌著欲開口再勸。可秦一意色篤然,竟先於他開口道:“將軍不必憂心。若二刻之內人猶未至,我便去中軍等候。”

鐘彥便閉嘴不言,陪立在側,然對於她如此確定的口吻,心內卻不肯相信。

豈料方過一刻有餘,不遠處便傳來戰馬鐵蹄觸地之音,隨即一人一馬破霧行近。

營門在其身後緩緩開啟又緩緩閉闔,駿馬、鞍韉、將甲……至來者的身量容貌,皆漸次變得清晰起來。

鐘彥定睛看清,來不及去想秦一是如何料定的,便已急趨上前,行禮稟道:“將軍!夫人一行已至營中……”

葉增聞言,目光越過他向後方掃來。

霧色中,秦一的面容看起來格外清冷平靜。她與他四目相視,隨後驅馬徐行,至赤絕身前半丈方止。然後她將他自頭到腳飛快掃視一番,臉上清冷之意稍解,卻不言不語地望定他。

葉增朝一旁揮了揮手,示意鐘彥將前後士兵與秦一隨行諸人都撤走。

待不聞旁人餘聲,他才趨近她身旁,目光游弋於她不辨喜怒的面龐上,開口道:“抱歉。”

這一聲沈然有力,劃開霧氣沖入她耳內,逼得她不禁動了容色。

當初義安城外二人遠遠一晤,他留下“等我回來”四字,便頭亦不回地領軍西進。而她遲遲未等到他兵回義安,卻等來了他陣前重傷、軍次臨封、久而不愈的消息。且若非許閎暗下寫信給齊凜求問良計,只怕她人至今猶將被蒙在鼓中。眼下的這一句抱歉,是歉疚於他負了二人之約,亦是愧心於他瞞她自己負傷之事。

雖尚未親眼看見他的傷勢,可他此刻少傾不正的騎馬姿勢、較之先前更加瘦削的兩頰、微現青紫之色的嘴唇,皆昭示著他此番傷勢的確不可小視。且曲靖一役張茂戰死,對他而言無異於損失一臂,而十數年的袍澤之誼早已溶入血髓,她全然能夠想見他近日來是何等的心情。

淳軍南伐至今一年又二月,瀾州三國聚兵鎖河山前,久不退散,時時虎窺中州戰局;南望陽關,雖有宛州三國合軍拖滯均庭守關兵力,但誰又能保三國不會心生異念;淳軍鋒抵當陽谷之北,尚有帝都二十三衛陳於天啟之前,而他不顧傷勢、一意進戰,正是不肯將淳王之信任與數萬將兵之性命置於任何一絲風險之境中。

秦一微不可聞地嘆息,眼底終於浮起擔憂不忍之色。

靜視他良久後,她說道:“張將軍戰死封侯,足可見王上欲以武事振國之心念。將卒們聞此,更當以報國為榮光,死戰又有何懼。”她稍作停頓,語意蘊有難得一聞的懇求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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