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沈熙明停住腳步，低低重覆著這兩個字，心下覺得荒謬至極。

他轉過身看向碧幽，不留情面，“你向一個不愛你的人要求忠誠，不覺得可笑麽？”

碧幽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在這個時刻，她自己都看不起這些日子來委屈求全的自己。

“我可笑？”心傷至極，她反而笑了出來。

沈熙明，你當真以為你可以隨意踐踏我麽！

“出爾反爾的是你，答應和我成婚的也是你，把揚靈留在丹熏山的也是你。”碧幽語氣諷刺冷酷。

“沈熙明，你現在又算什麽？”她輕蔑地笑，“是既想要我修羅的權勢，又想要和心上人雙宿雙棲？”

她款款走向沈熙明，灼熱的眼神落在沈熙明手中的淩霄花玉佩上。

“那蓬瀛宮女子把這玉佩送人，意思還不夠明顯麽？她當著你的面逃走，意思還不夠明顯麽？”

“下定決心和你再無瓜葛的她不可笑，願意忍受你冷漠疏遠的我不可笑，最可笑的是既負了我，又負了她的你！”

碧幽擲地有聲，直白尖銳的話語如一把刀剖開了他們三人間的血淋淋的事實。

沈熙明臉色灰敗，碧幽這一番話如兜頭朝他潑下了一盆冷水。碧幽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就是一個三心二意，優柔寡斷的混蛋！

答應了要和碧幽成親，卻一直在用她對自己愛冷漠地傷害她。不忍揚靈在他身邊魂消魄散，卻又不能許她一個安穩明確的未來。

他是讓她們痛苦的罪魁禍首，她們把最為純粹柔軟的感情給了自己，而自己卻不能保護好她們。

這樣糟糕的自己，實在是配不上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理智告訴他應該就此和揚靈一刀兩斷，然後和碧幽攜手走下去，日後即使不能舉案齊眉，至少也該相敬如賓。

可惜感情既不聽從現實的意願，也不聽從個人的意願。他何嘗不想壓抑自己的感情？可他每次還是會忍不住失控。

沈熙明厭棄無法控制感情的自己。

“沈熙明，你要麽就好好呆在我身邊，做一個合格的一族之主該做的事情。要麽就拋下族人，去揚靈身邊做一個愛她愛到死去活來的情種。”

碧幽半垂下眼眸，聲音幽咽。

“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沈熙明眼睫輕輕一顫，無數人的生命和希望壓在他肩上，他沒有辦法視而不見。

“我不會再去找她了。”

他往門外走去，隨手將白玉佩擱在了一張方桌上。

這一次，他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碧幽已燒成一團灰的絕望心情因為沈熙明的這一句保證，又燎起了零碎的火星。

昏黃的燭影照在白色的玉佩上，折射出溫潤的光澤。室內寂靜無聲，緋葉將目光投向孤零零躺在桌上的玉佩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郁悶與低落。

這晚的意外重逢，讓揚靈心亂如麻。她抱膝靠著三珠樹，將頭埋得低低的，不知在想什麽。

於兒坐在一旁逗弄著青蛇，識趣地不去打擾她。

沈熙明眼角微紅，覆雜而脆弱的模樣在揚靈腦海中怎麽都揮之不去，她煩亂地搖搖腦袋。

“你說我應該怎麽辦？”她無助地問於兒。

於兒莫名其妙，“什麽怎麽辦？”

“他。我該拿他怎麽辦？”揚靈輕聲說著，聲音裏帶上了一點哭腔，“我真想忘了他。”

她轉頭望向微波蒼茫的赤水，覺得自己的心亦在這無垠的波濤中隨水逐流。

“我忘不了他，我騙不了自己。”

於兒蹲在她面前，安慰地揉揉她的腦袋，“我跟你說過，生靈的情感很飄渺，很脆弱，力量並不強大。可這世間萬年，我也曾經見過強烈到持續了千年萬年的情感。”

“你要是忘不了，就不必忘。”

揚靈皺起眉頭，痛苦不已，“我必須忘。”

“哪裏來的必須？”於兒反問。

“我……”揚靈語塞，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

於兒極老成地嘆出一口氣，“人啊，總是沈溺於自己的情感。你不需要忘了他，你只需要放下。如果你放不下，就去找他。”

“可是我們……”揚靈想說他和沈熙明之間橫亙著許多跨不去的阻礙，卻是還沒說出口就被於兒打斷。

“你們這些算什麽？”於兒的口吻十分不屑，“天地萬年，你們這一點糾葛放到這泱泱赤水中，了不起就是一點漣漪。”

揚靈勉強一笑，“你說的可真輕巧。”

“你要是從天地初開活到現在，也會跟我一樣輕巧。”於兒哈哈大笑。

揚靈郁結的情緒因為於兒的開導漸漸疏散，她站起身望著無邊無際的赤水，有點理解了於兒剛才所說的話。

只要明白自己的遭遇不過是世間最為平常的悲歡離合，就能卸下心中許多的糾結無奈。

湯湯大水中的一朵微小浪花，在水中形成一個小漩，撞在石上揚起一點波瀾，最後還是會隨著水流歸於平靜。

她久違地感到了輕松。

再想起沈熙明，揚靈便不禁揚起微笑。沈熙明本人給予她的，一直是世間最為溫柔，最為細膩妥帖的情感。

剝去覆雜纏繞在他們身上的藤蔓，她自認和沈熙明之間的感情沒有摻雜一點雜質。他們得感情已經超越男女間的吸引和占有，而是在這蒼茫天地間照映彼此的依賴。

搬開苦苦壓在她心頭的大石，她終於可以坦然地表達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於兒，我真的好想他。”

於兒被她輕柔眷戀的口氣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咂嘴一笑，“要不要我送你去見他？”

“不必了。”揚靈笑著搖了搖頭。她有自己的立場和責任，她也不覺得所有的思念都必須付出行動。

於兒聳了聳肩，也不再多勉強。

從舞舍回來的第二天，飛翠軒就派人送來了北弦的請帖。

“想不到這北弦先生倒是個爽快人，看窕娘那八面玲瓏的說辭，我還以為他一定會推三阻四不肯相見呢。”青羽手裏轉著請柬，心情頗為舒暢。

他們在妖界各地奔波，進展一直不順利。傳聞幽昌和鸞鳥往來殷勤，北弦若願意告知鸞鳥在何處棲息，他們離找到鳳凰的目標便近了許多。

沈熙明帶著兩人前去北弦信中提到的一片山林，這山林存在了上萬年，青翠的林海隨著山脈起伏，遠遠延伸到天邊。

北弦隨信附上了一根羽毛，沈熙明依信中所言往那根烏黑亮澤的羽毛上註入靈力，那羽毛便飄搖而起幻化成了一只幽昌鳥。

這鳥體型龐大，鳥喙彎曲堅硬，如琥珀般隱隱透光。健碩的軀體上滿覆著柔軟光亮的玄色羽毛，陽光一照，它身上便隱隱現出五彩斑斕的色澤。

“好漂亮。”緋葉不由讚嘆。

幽昌鳥仿佛明白緋葉在表揚她，立時擡頸發出了聲鶴一般美妙悠遠的鳴聲。它微低下身體，紅寶石一樣剔透的眼珠溫順地看著他們三人，示意他們登上它的背。

沈熙明和緋葉登上幽昌寬廣的背，青羽卻是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不動作。

緋葉向他伸出手，“上來呀。”

“不，你下來。”青羽卻是氣定神閑地要她從幽昌背上下來。

緋葉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沈熙明，沈熙明了然一笑，默默點了點頭。同為男人，他早已洞穿了青羽那點小心思。

緋葉一頭霧水地走到青羽面前，軟軟問道：“為什麽要我下來？”

青羽不說話，含著笑往後退去兩步，接著轉身疾馳，一下化為原形飛上了晴空。

青色的大鳥在天空盤旋，羽色華美誇耀，艷麗到令人不敢逼視。青羽引吭長鳴，鳴聲清亮高亢，似能震金裂石。

他在天上換著花樣盤旋一圈後，方穩穩停留在緋葉身旁，親昵地低頭蹭她的手。緋葉悟過他這炫耀比美的意思，不由啞然失笑。

幽昌和青鳥皆是鳳凰後裔，青羽可不甘心聽到緋葉誇獎別的羽族。

“走吧。”看夠了兩人膩歪，沈熙明淡淡催促道。

緋葉害羞答應一聲，隨即登上了青羽後背。幽昌振翅而飛，帶著他們往北弦住所飛去，青羽則緊隨其後。

良禽擇木而棲，幽昌做為鳳凰後裔，也繼承了這個習慣。幽昌鳥帶著他們到密林深處的一株金黃的銀杏樹前盤桓落地，沈熙明甫一下地，這由羽毛化成的鳥便重新變成了羽毛。

這顆銀杏樹樹幹極為粗壯，約莫十人才能手拉著手將它圍住。銀杏生長極慢，這銀杏起碼有三千歲。

“請進吧。”樹冠中傳來清朗秀氣的男聲。

沈熙明循聲望去，在樹冠頂端見到了一顆由靈力凝成的浮空晶石。他微微一笑，當即施出術法將三人傳送到晶石之中。

果然如他所料，這顆澄黃透亮的晶石內另有空間。三人眼前驟然一亮，已到了一幢別院前。

北弦和一個白衣少年正立在門前等候，北弦見到他們，便微笑著上前一步。

“北弦先生。”沈熙明禮數周全地向他打了一個招呼。

北弦頷首，還之同樣的敬禮。

“易水，去烹茶。”北弦吩咐完身側的少年，隨即領著三人往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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