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海的淩吟殿大門緊閉，整整十日都沒傳出一聲聲響。沈熙明在殿外布下結界，沒人能近殿三丈。青羽無計可施，只好日夜守在結界邊緣，時刻註意著裏面的動靜。

在外面等到抓狂，他忍不住向緋葉抱怨：“都快半個月了，他還打算把自己關到什麽時候？！”

“等熙明哥哥想通了，自然就會出來了。”緋葉好脾氣地安撫他。近來她忙著處理族中事務，難得有與青羽獨處的機會。

緋葉陪在身邊，青羽煩亂的心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幽冷的銀白月光灑在海底的細砂上，折射出閃爍的細碎光芒。魚群時不時從宮殿上方游弋而過，在海底投下一片片斑駁的陰影。

兩人並肩坐在塊高大的礁巖上，感受這著忙裏偷閑的靜謐時光。緋葉忽而輕輕嘆息一聲，將腦袋歪在了青羽肩上。

青羽身體驟然一僵。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努力將聲音放的輕緩，“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嗯，很累。”在他面前，緋葉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她閉上眼睛，用雙指輕捏著眉心，“現在才知道姐姐這三百年過的是種什麽日子，每天都有一大堆要耗費心力處理的事情，難怪她都不願意聽我念叨那些瑣碎無聊的廢話。”

青羽側過臉，緋葉纖秀的睫毛微微顫抖，像一只娟秀的蝴蝶飛進了他心裏，將撩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很想念揚靈在澤曲湖的那段日子，那時姐姐在，你們在，一切都很好。”緋葉渾然不覺，還在自顧自地說。

“會好的。”她的語氣染上失落，青羽連忙安慰。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我不會再那麽沒用了。”緋葉不由一笑。她坐直身體看向青羽，表情認真，“在池安谷束縛黯滅的時候，我感受到了黯滅上姐姐的氣息。”

“那時我突然就覺得她將自己的魂珠給我也沒什麽不好的，雖然我再也沒有沒辦法見到她，但是她其實就在黯滅裏，其實就在一直在陪著我。”

“緋葉……”青羽打斷她，不想讓她想起傷心事。

“沒事的，青羽。”緋葉卻是毫不介意，“我已經不是當時的那個我了。”

“我要把黯滅留在那伽，也要讓族人回到魔界，讓他們可以不受欺負，可以安居樂業。”

“這次我絕對不會讓姐姐失望，絕對不會。”

她語氣堅定，再沒有一絲軟弱。青羽低頭，將她攥得緊緊的手伸展開，溫柔地握住了她。

“我陪你。”他說。

青羽的手暖得恰到好處，緋葉心裏柔軟無比。她看著青羽的眼睛，近乎命令，又近乎祈求，“你一定要陪我。”

她眼中的依賴而信任的光亮讓青羽目眩神搖，他無比希望這一刻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恨不能就讓緋葉永遠這樣看著他。情難自持，他鼓足勇氣，將她輕輕扯進了自己懷裏。

緋葉猝不及防地落入到他溫暖的懷中，心中踏起一陣兵荒馬亂，她卻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青羽雙手虛虛圈著她的腰，不敢落到實處。緋葉埋首在他胸前，聽到他的心砰砰跳得急促，一團火從她的臉上燒到了她心裏。

青羽阻止她自毀魔元時那傷心憤怒的神情浮現在她的腦海，一股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量牽引著她的手抱住了他。

青羽腦中轟然一響，不由自主地將緋葉緊緊抱住。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他再舍不得放手。無法表達出自己此刻的狂喜，他只能將她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青羽！”緋葉只覺得快要被他勒得喘不過氣。

青羽慌張松手，疊聲向她道歉。緋葉嘴角含笑，不敢直視他熾熱的目光。少女眼角眉梢羞怯甜蜜的神色讓青羽心動不已，他偏過頭，極其克制地在緋葉白皙瑩潤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緋葉的臉瞬間如她鬢邊的紅寶石發釵一樣艷麗，青羽將她重新抱住，她埋首在他懷裏，怎麽也不肯擡頭。她這依戀的動作讓青羽那顆本就不甚沈穩的心瞬間膨脹到爆炸。溫香暖玉在懷，他只覺此生再無所求。

“青羽，你要說話算話啊。”

緋葉細弱的聲音如游絲一樣細細密密地纏住了青羽的心。他將她從懷裏撥拉出來，毫不害羞地直視著她的眼睛。

“一，我喜歡你。二，我答應過紫菀要好好照顧你。三，我向來說話算話。我答應你，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回魔界，陪著你興覆那伽。”

“百年千年，我都一直陪著你。”

少年神采飛揚，目光清澈專一。他坦白誠摯的話就如穿過水底的霜白月光，柔和妥帖地照進緋葉心裏。

緋葉沒真切地想過要與他一起度過百年千年的時光，可就在此時，她很想知道和他一起度過漫長歲月會是種什麽感覺。

青羽正兒八經地把話說完，又有點不自在。面前的人低眉淺笑，如一彎清秀的新月，他得勝似地攬過她，笑的意氣風發。

既有得意人，自有失意者。在離青羽不過幾十丈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失意至極的沈熙明。

淩吟殿中，雪白的宣紙胡亂灑滿了一地，沈熙明立在桌前，即使拿筆的手顫個不住，他仍在一筆一劃地作畫。數不清的畫紙堆在他手邊，紙上畫的皆是揚靈的一顰一笑。

不用魔靈來維持自己的體力，十日不進水米，他已消瘦了一大圈。寬大的外袍松垮地罩在身上，沈熙明發髻散亂，眼眶深深地向下凹陷，向來的從容自如消逝一空，顯得無比落魄。

他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拿著墨筆一刻不停地在紙上勾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只是想給自己找個事情做，讓自己不要停下來。

碧幽留下的白玉簪在他腰間一閃一閃地發出紅色的魔光，這不是碧幽這些天來第一次找他，但他不想見任何人，是以一直將之置之不理。

今日不知為何，碧幽一直不肯放棄與他聯系，一陣煩躁湧上他的心頭，他粗暴地將白玉簪重重摔在地上。

“說！”

終於得以與沈熙明魔靈連接上，碧幽甫一化形，就被他這暴怒的聲調驚得渾身一顫。待看清他這潦倒瘋魔的樣子，她再顧不得其他，連忙跑過來將他扶住。

“你怎麽了？”她驚惶地問。她從沒見過沈熙明這般失控，這般頹廢消沈。

沈熙明下意識掙開，卻不留意一個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這些時候他也不過時強撐著一口氣讓自己站住，現下這口氣一散，他只覺得眼冒金星，難受至極。

“熙明。”碧幽跟著撲倒在地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是她！不是她！

不是她的觸感，不是她的香氣，不是她的聲音，不是她在他身邊。

沈熙明絕望地想著，筋疲力盡地將碧幽推開。他靠在墻邊，臉色冷淡的如照在地磚上慘白的寒冷月光。

“有什麽事？”他看著碧幽，眼中沒有一點光亮。

碧幽定定看著他，眸光流轉的美目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地上全是畫紙，她彎腰隨手拾起一張，畫上的揚靈正微側著頭對鏡梳妝，神態平和嫻靜。

她移目至其他畫紙，還沒來得及細看，那些紙就一霎被沈熙明的魔靈點燃，粉碎成了無數銀白的游光。光芒從整座殿中升騰而起，她這才意識到沈熙明畫了多少張畫。

“是因為她麽？”她幽幽地問。

沈熙明煩躁地嘆氣，他讓她出現，不是為了聽她說這些。

“和你沒有關系。”他冷硬地說。

“和我沒有關系嗎？！”碧幽陡然提高了聲音，“沈熙明，我可沒答應和你解除婚約！”

“我從沒答應過你！”

委屈與憤怒在她心裏覆雜地交織，她不知道沈熙明有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驕傲的人，他兩次三番地推開她，無視她，她也會傷心。

她不明白為什麽沈熙明寧願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神魂顛倒，也不願正眼瞧她。她真的不甘，真的不服。

她握緊手，眼中閃過一絲狠意。

“沈熙明，我要求你和我完婚。我要求你，是以修羅族公主的名義要求你。”

當年緊那羅族主動向修羅求親，如今他提出悔婚，已是理虧。現下緊那羅一族的流民全在修羅境內，蒙受修羅族的庇護。沈熙明再頹喪，也懂得其中的利害。

他平靜地看著碧幽，眼中依舊沒有一點波瀾。

“我不愛你。”他無力地說。

碧幽緩緩站起身，盡管這話無疑是在她心頭又插上了一刀，但她已不允許自己退讓。

“這不重要。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了，現在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至於你的心在哪，我無所謂了。”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過。她沒放棄過沈熙明，她只是在耐心地陪他玩一場游戲，現在她的耐心耗盡了，她不想再玩了，她要用自己的權力直接把他占為己有。

“碧幽……”沈熙明意識到碧幽並不是一時意氣。

“不用再說了。”碧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冷淡，“出爾反爾，你就得想好可能要付出的代價。”

“好好想想吧你。”

這是她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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