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定站在禁洞門口，鎮定自若地望向面前的五位魔族君主，一身風骨卓然。

“你們到底還是來了。”他一聲長嘆。

紫菀上前一步，笑容嫵媚，語調輕快，“識時務者為俊傑，莫不如讓我送你一個痛快？”

“紫菀。”沈熙明眉頭輕蹙，溫文制止她的無禮之舉。

懷定微微一笑，從容道：“姑娘雖是一番好意，老夫卻只能敬謝不敏。”

“諸位，拔劍吧。”

柏翼冷笑一聲，喚出了夜叉王杖。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老道士憑什麽敢這麽說，任憑他們五人中的任一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殺掉他。

沈熙明閃過絲不好的預感，他在心內仔仔細細想去，始終想不到蓬瀛宮還能有什麽辦法抵抗，也想不出今晚出了哪些紕漏。

他喚出銀泉劍，蓄勢待發。

紫菀沒有他那般好的性子，她舉起流光溢彩的絕綺戟，一戟刺挑了過去。

懷定站定不動，揚手一擡，一柄金光灼灼的劍出現在他手中。紫菀被劍上神性逼迫，迅速地轉返回來。

“羲和劍。”她聲音冷然。

傳說羲和誕下十日，將十個太陽藏匿於甘淵的扶桑樹上。羲和羽化後，九日散落三千世界，一日高懸於空。

劍神捕獲一輪散落於世的太陽，將其煉入劍中，賜名羲和劍。之後諸神大戰，羲和劍下落不明，再不現於世。

蓬灜宮竟然得到了這柄羲和劍。

閻蒼沈穩開口：“羲和劍乃神器，絕非凡人可以駕馭。”他一眼落在懷定手腕，表情淡漠，“它已經在吞噬你的魂魄了。”

金色的灼灼日光繚繞在懷定手腕，沿著他的手臂向上延伸，逐漸將他吞沒。

“你說得不錯。”懷定的眼神平靜無波，就像在講一句極為平常的話。

“我願用我魂魄作為祭祀神物的犧牲，阻攔你們打破封印。”

說完這句話，懷定整個人已被金光吞沒，化為了一團金色的飛舞靈光。

“垂死掙紮，徒勞而已。”閻蒼不在意地一哂。

他擡頭看天，隨即移眸看向柏翼四人，示意他們不必理會懷定，現在就可血祭封印喚醒蚩尤戰魂。

沈熙明遲疑一瞬，還是按捺下了心裏的不安，依言站定方位施出了陣訣。

黯滅乃魔族神器，紫菀以百來年的修為將黯滅強行納入魔元，尚會被反噬。懷定還未修得仙身，絕不可能操縱這上古神器。

紫菀居於中央，其餘四人踏據四方站定，同時引刃割破了自己手心。鮮血從他們掌心飛出，綿延出一條血線，匯聚於正中，成為一枚血珠。

紫菀喚出黯滅，黑紅的魔氣從她身體中湧出，在她頭頂匯聚成了一柄赤紅鐮刀。

血珠落在黯滅上，黯滅受靈，散發出沈沈的魔氣。五人持續施咒，臉上皆顯現出了魔神後裔所獨有的魔族紋印。

血珠乍然爆開，化為一團殷紅的血霧。血霧中魔氣昂揚翻滾，竟漸漸顯現出一張威武神勇的男子臉龐。

魔氣裹挾著黯滅往封印飛去，卻不想懷定化成的那團金光竟如一張柔韌的網，攔住了黯滅的路徑。

五人催動魔力，黯滅上魔光更甚，可始終無法突破那張金網。

“想要魂飛魄散，我成全你！”

閻蒼微瞇眼眸，擡手將長/槍飛擲出去。長/槍劃破金網，魔氣從缺漏處逸散而出，附著在了封印上。

“哼！”他得意一笑。

五人見懷定以魂魄化成的金網已被魔氣吞噬，皆以為再無阻擾，當下念起最後的咒語。

封印上發出一陣陣靈光，黯滅吸附其上，黑紅的魔氣漸漸蔓延至整個封印。天邊五星明亮，隨著長沙星與其餘四星移入軫車，封印上響起了砰砰的碎裂聲。

五人心內皆是激動不已。

終於，終於可以回家了。

終於，終於可以擺脫無止境的嚴寒，擁有富饒肥沃的土地。

就在陣法即成的那一刻，魔界封印上忽然閃出耀眼的清澈靈光，封印的力量變得堅韌牢固，五人大驚失色，不知何處出了紕漏。

靈光轟然從封印上飛出，竟凝成了一個仙風道骨的人形。那人渾身透明，從封印裏走出來，似是懷定，容貌卻只有七分相似。

金色的靈光重新凝聚成羲和劍，飛轉至那人手中。那人嘆息一聲，手持羲和，分化成五縷幻影，一下從沈熙明等人的心口穿過。

沈熙明的魂魄猛然一震，接著他便覺察到他的魔元在不可控的逸散。他腦中一片空白，心口處一陣陣發緊，脫力感席卷過他全身，他頹然向後倒去，再無力維持陣法。

他是如此，閻蒼等人亦是如此。

碧幽在修羅宮殿裏守著閻蒼的實體，這時她看到閻蒼猛然睜眼，緊接著臉色變得灰敗駭人。

“哥哥！”她驚恐地撲倒閻蒼身上，發現他的身體觸手冰涼。

黑紅的精純魔氣從閻蒼身體裏逸散出來，碧幽意識到閻蒼的魔元正在消散，立時急切地命令：“快取虛無石！”

侍從急匆匆地去取虛無石，她當機立斷地施起咒法，收集著從閻蒼體內源源不斷溢出的魔靈。

將散出的魔靈全引入到虛無石中後，碧幽才略略放下心。只要魔靈還在，閻蒼日後重新吸收回虛無石中的魔力，便不至於散為魂珠。

閻蒼、柏翼、和朱被打回魔界，沈熙明與紫菀當場重傷，從封印裏走出來的那人眷戀地望向蓬瀛宮的方向，釋懷一笑，隨即化成了萬千靈光。

昭時在空中見到禁洞中金光彌漫開去，一顆心猛然墮入了萬丈深淵。再無力禦劍，他頹然落地，靜靜看著金色的風向他飄來。

“師兄。”他伸手挽風，聲音哽咽。

他到底是來遲了。

那日懷定留下他和殊明兩人，一是將應龍之心交於殊明，二是將蓬灜宮的重擔便交付到二人肩上。

“我們六人同進同退，師兄何出此言？”那時殊明聽罷懷定的話，頗感不祥。

懷定舒緩一笑，“殊明，你這話說得太孩子氣了。”

“作為掌門，身上不僅背負要蓬瀛宮兩百餘年的過去，還得為未來籌謀規劃。我們要守住兩界封印，不只要守住這一時，而是要世世代代都得守的住。”

殊明與昭時聽出懷定話中的深意，皆是心傷。

懷定正色，“我現在要跟你們說的，是只有蓬瀛宮掌門才知道的事情。”

“妖魔二界的封印，除了當初的神力，每屆蓬瀛宮掌門仙去前，都會將修為貫註在封印上，用來加固封印。你們可以算一算，建宮至我十五代，已在封印上積累了多少的修為靈力。”

“我們還未得道成仙，再怎麽潛心修行，抵不過修行了數百年的妖魔。更何況那些還是繼承了蚩尤血脈的妖魔。”

“這一場仗蓬瀛宮有幾分勝算，你們嘴上不說，心裏也應該是明白的。”

“我們守下來的幾率，其實微乎其微。”

“好在人力不能與魔力對抗，神力卻能克制魔力。想來這也算上天定下的因緣，要讓我蓬瀛宮歷此劫難，浴火重生。”

“羲和劍此時不用，再無用武之地。”

“那日我會運用封印上積蓄了數百年的力量使用羲和劍中的神力，阻止魔界打破封印。”

“羲和劍是上古神器，他們一定抵抗不住。”

偌大的三清殿寂寥無聲，懷定說這話時頭頂上星鬥移轉，遼闊無垠。

昭時與殊明皆沈默不言。他們不必提醒懷定，以凡人之力運用神器會被反噬魂魄，下場只有灰飛煙滅。

他們考慮過的事情，懷定肯定都考慮過。他現在這樣對他們說，明顯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可是……”昭時忍不住道。

“我意已決。”懷定擡手打斷昭時，一字一句地說。

那時懷定心意已決，要將自己灰飛煙滅。現如今，他得償所願。

金光飄飛至蓬瀛宮，殊明怔怔望著那團光，眼淚一顆顆砸落到地上。金光倏忽而散，飄入了每一位蓬瀛宮弟子的天靈之中。

懷定在將自己的修為分散給每一位弟子，為他們修覆震蕩受損的魂魄。

沈熙明被重傷，再也無法控制布下的幻境。沈溺在幻境裏的風故猛然醒轉，發現自己與一群師兄弟竟在和臨夜刀劍相向。

那一直與他們纏鬥的那伽首領呢？

風故茫然一瞬，待看到臨夜身上或輕或重的劍傷後，終於明白過來。他扔下手中的長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師父！”他顫著聲音，悔恨不已。

其餘弟子亦是羞愧難當。

“不必掛懷。”臨夜依舊冷靜疏離。

玄色衣衫雖能隱藏沾染在衣服上的血痕，可他腳下氤氳開的那一團血色，毫無疑問地說明了他和他的弟子們曾有過怎樣一場慘鬥。

他到底是舍不得下手傷害自己的弟子。

沈熙明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將他和風故等人困在了紫竹林。

東方漸亮，揚靈趕回蓬瀛宮的時候，紫竹林水流漫地，一片寂靜。擡首望向宮中，隱約能看到一片斷壁殘垣與升起的陣陣灰煙。

她知道沈熙明他們失敗了，因為她在星宿海為前路猶疑不定時，忽而感受到了一陣天旋地轉。

沈熙明種在她命魂中的魂淚幾近消失。

不遠處傳來同門的腳步聲，揚靈急忙閃身躲到隱秘處。

她一定得在他們之前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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