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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花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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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過來招待褚陽,她便自己走到櫃臺,拍醒了靠著書架睡覺的掌櫃。

“誒,誒。”那掌櫃樣貌年輕,揉著眼睛看來人,將她眉間的花鈿看得清清楚楚,“姑娘買酒?”

褚陽邊環顧四周,邊用著嬌蠻任性的語氣問:“你們這兒的招牌是什麽?”

“我們這兒有全國都最好的燁城壺。”

“燁城,軒轅舊都。我不喜歡前朝名酒。不知有無南江一夢?”

掌櫃又挑眉又咂嘴:“南江一夢?稀罕。姑娘說不喜歡前朝之酒,可姑娘也看不上當朝名酒啊。”

褚陽毫無顧忌地嘲笑道:“所謂當朝名酒,都是俗物。掌櫃的,你痛快點,南江一夢到底有沒有?”

“小店現在沒有存貨。但月前恰巧去南方進貨,五日後就到,姑娘或許可以再來看看。”

“行。”褚陽揭下腰間錢袋,向那櫃臺上一放,“今日家宅不寧,懶得回去,給本姑娘溫最好的酒。”

掌櫃連忙去招呼,褚陽轉身向角落裏一坐。不一會兒酒來了,便舉杯邀明月似地飲,頗有些孤芳自賞的感覺。

半個時辰過去,她揮了揮袖子,提了提華麗的裙擺,離開了。

憑借一身修為,褚陽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禁宮。已經沒有人關心廢太子了,即使是經歷了皇甫令和南宮絕的沖突,禁宮周圍也沒有特別高手守衛,宮裏人都知道,廢太子被廢了武功,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是跑不出來的。

禁宮裏光線昏暗,窗邊有一位布袍男子正在作畫。

“貴客造訪,所為何事?”他偏過頭,露出一張三分似皇甫令的面容。

站在暗處的褚陽走到窗戶透下來的光亮裏,道:“告訴你一些事,再問你一些事。”

廢太子看清楚了褚陽濃妝艷抹的面容,也看到她眉間雙劍圖案的花鈿,嘆息道:“請講。”

“兩日前,南宮家受屠,南宮月繼承家主位,原少主南宮絕為眾司之主,你和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亂世沒有結束,它馬上就到。”

“你怎麽知道呢?莫非你便是始作俑者?”廢太子放下書,始終不驚,只靜靜看著她眉間的花鈿。

“當年你母後臨死前拼命護著的就是軒轅血衛,為的是保護離散的軒轅後人,這你不會不知。軒轅血洗、南宮稱臣,這短短三年,你不會不記得。”

“你是軒轅氏的人,找我,是想覆國?”

“我不是。皇甫瑾,你還記得軒轅血衛有多少人嗎?”

“亂世之初,他們無處不在,難以計數。後來找到一個叛徒,我們殺了上千血衛,最終軒轅氏族人一個不剩,血衛失去了保護的對象,也就石沈大海。”

褚陽道:“你很坦誠,是因為對軒轅氏心懷愧疚?還是遵從母後的遺願?”

廢太子無言以對,只眼神深邃。

“我對娘娘並無不敬之意。”褚陽欠了欠身,“我替軒轅氏感念她的恩情。還請殿下告訴我關於軒轅血衛的一切,我希望找到他們,給他們一個答覆。”

“告訴我,你的身份。”

“我是南宮家仆出生,如今是南宮當權之一。如果您知道有關軒轅氏中有關冷月山莊和朔州的事,那我或許有更多的身份。”

“冷月山莊……朔州……”廢太子沈吟片刻,“軒轅氏最後一代的長公主曾長居朔州,後來皇甫令圍剿時並未找到,據說她有個女兒,是血衛唯一能效忠的對象,可我父皇不當一回事。”

那麽,冷洇染是軒轅氏末代長公主之後?

褚陽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退後了幾步,道:“你還是恨的,你說的每句話,都能把皇甫氏推入深淵。”

廢太子站起來,透過窗戶的天光使他的眉眼投在陰影裏。

“那麽,我就多說一些好了。”

廢太子說話時看她的眼神,溫和中帶著信任,但在那背後,是仇恨鑄就的期許。褚陽需要他的期許,也明白仇恨會帶來十分可怕的力量,因為——她曾無數次、親眼目睹。

“我所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希望能幫到你。”廢太子最後笑著對她說。

褚陽按了按太陽穴,頷首道:“我已悉知。請殿下保重。”

“啊……我能為你畫一張像嗎?”

她望著他平和神色,留了下來。

理罷袖子,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看著這位曾經為自己父皇打下江山的太子爺為她畫像。那雙指點沙場的手一點一提,白宣上墨色漸漸暈開,像無處歸依的心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褚陽只覺得那酒勁上頭,讓她很想睡覺,他終於放下筆,道:“好了。”

褚陽伏案去看,一位靠著窗軒打扇遮面的華服女子躍然紙上,她神態嬌憨,半瞇著眼,雖然面貌被刻意模糊,卻傳神地表現出美麗。扇旁露出的一點花鈿,是一片黑白中唯一用朱砂呈現的紅色。

“很美……”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斂下眼簾,向他抱拳行禮,“殿下,告辭。”

廢太子推開鎮紙,只低頭看畫。褚陽走了幾步,回頭看見天光漏下來,照在畫上。

褚陽換完裝回去後,發現冷洇染正在給意識模糊的皇甫令餵藥,那皇甫令身邊的隨從也到了,估計已經請醫師看過。她觀察著冷洇染的行為舉止,和皇甫令身邊隨從的反應,推測出她已經被打上無害的標簽。

畢竟,誰會疑心一個嬌弱的名門大美人呢?

下午時,皇甫令醒過來,自然是將冷洇染當作救助他的那位恩人,由於各種原因,還要在別苑住下。為了保證冷洇染不被皇甫令所迷惑,褚陽還要時常在她眼前晃一晃。

皇甫令傷好得很快,在別苑成日便是處理公務,褚陽看不慣冷洇染晾在一旁,閑著沒事的樣子,便拉過她問:“你有沒有什麽才藝?”

冷洇染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你拿什麽吸引皇甫令?”

冷洇染低下頭去揪衣角,半天憋出一句:“畫畫算嗎?”

褚陽點點頭,示意她自己去做。

她搜羅來了一些炭筆和紙,又皺著眉,調試著墨水的稀稠。好歹是學這門專業的,總不能真沒兩把刷子。即使是少用紙筆的現代,滿商業街也找不到會寫軟筆書法的人,對於最高等美術生的要求還是——學習國粹和傳統文化。

“畫……畫什麽?”準備停當,她偏頭看褚陽,猶豫地發問。

褚陽只淡淡道:“給侍女們畫像吧,她們或許會很高興。”

冷洇染就只好硬著頭皮,將畫具和桌椅搬到花園裏去,對打掃的侍女說,她要為她們畫像。侍女們驚訝地遵從,冷洇染也就這麽畫了起來,因是速寫,畫得也快,不一會兒一位侍女的人像畫就出來了。

“姑娘……能將這幅畫送給我嗎?”

冷洇染端詳了下那侍女的面貌,點了點頭,道:“這炭筆話的有點摩擦就會糊,不能放得很久,我下次給你畫一幅水墨的。”

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冷洇染說話全然沒有那些貴族小姐的驕矜,不過過分的平易近人,反而讓這幾位侍女有些局促。

很快,侍女們便圍到了花園裏,想讓冷洇染給她們畫像。這番動靜自然也驚動了皇甫令,他正閑來無事,也起了興致,去看這位躲著世人的冷大姑娘。

他一入園中,便見侍女們簇擁著一位在亭中作畫的佳人,她正專註於手下動作,不時擡眸看向畫像的侍女,眸中專註的神色格外動人,那萬千青絲與筆上墨色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等她一幅速寫畫完,皇甫令已然在她身側,開口道:“沒想到冷姑娘畫技如此不同尋常。”

冷洇染被嚇了一跳,腳下一絆、直向後仰,他步子一邁,伸手環住。頓時,四目相對,發絲糾纏,驚起池中魚龍。

她竟迅速反應過來,將自己推開,在驚訝自己不為美色所動的同時,搖了搖頭,回道:“我學的雜、藝考倒數,說什麽‘不同尋常’……不敢當不敢當。”

皇甫令及時收回手,也沒來得及考慮她口中的奇怪詞句,只驚異於冷洇染的鎮定,興致勃勃地問:“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成為冷姑娘的畫中人呢?”

冷洇染看了看手中畫材,心下盤算,這給二皇子的總不能是送不出手的炭筆畫吧,可那原本調好的水墨是她特地準備用來畫那銀面具的……

她看了眼褚陽,見對方似乎沒有看自己,只好應了聲。

而褚陽靠著假山曬著太陽,並不很憂心他們的進展。

三日後的夜裏,宮裏卻傳來一個消息——廢太子自刎。

那時皇甫令的隨從們正議論此事,褚陽聽聞,立刻停頓了腳步。

“聽說那廢太子敲碎了瓷筆做刀,血流了滿地,卻半點掙紮的跡象都沒有……”

“案上放著一幅美人圖,被宣紙蒙得一絲血跡也無,不知畫的是誰……反正聖上說帶到墓裏……”

於這幾句話的時間,她已將情況在心中轉了一遍,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促使她回到房間,反鎖上門,隔絕外界一切聲音。月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她下意識想去看,便來到窗旁的榻上,仰頭看著清冷月色。

她不懂廢太子。

身為皇族,幫她這個亂臣賊子;身為兒子,無法原諒自己的父親;身為廢太子,父皇兄弟沒逼死他,他卻於此時了斷……

她合了合眼睛,倒了一杯茶,遞向天邊明月,又澆到地上。

等她再出來時,恰好偷聽到皇甫令仍在處理廢太子自刎一事。

想來廢太子一直是皇甫令的心病,他不僅想知道廢太子自刎的原因,還想知道廢太子生前知道的事。

“他忍了三年,於今突然自刎,必是發生了什麽……見到畫是一點,近日宮內有無可疑之人出現也要詳查。”

褚陽見有他的屬下領命離開,正向她藏身的回廊走來,便悄無聲息地退回房去。

兩日後,褚陽衣著低調地來到“孤劍”酒館,向掌櫃討要南江一夢。

“怎的是閣下來,那位貴小姐呢?”掌櫃心領神會,將綁好的三壇酒放到她面前。

“廢太子自刎,二殿下著手探查,國都內已經不太平了,你應該明白。”

“說來奇怪,廢太子好好的,為何會自刎呢?”

“或許是於誰有愧。”

掌櫃點頭,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錢袋,塞到她手中,道:“這是貴客上次落的錢袋,分文不少,請您查過。”

褚陽打開錢袋瞄了一眼,頷首致謝,拎起酒壇便離開了。

大步走出酒館,褚陽合上銀面具,來到天樞閣分閣大門前,將三壇南江一夢塞給門口的守衛們後,走了進入。

她並不入內,只是找了個沒人的走廊拿出錢袋。有巡邏的守衛經過,見到她的銀面具便徑直走開。

那錢袋裏有一些銀票,銀票上放著一塊木牌,上面雕刻著精細的雙劍圖樣,那本是冷洇染首飾盒裏的東西,還多出來一張紙,紙上有字。

“承君掛念,瑾太子下葬日,無人嶺平杉道相見。”

這是最後一次確認。

褚陽閉上眼睛,將木牌拿出,收入袖裏暗袋中。

“褚姑娘需要燭火燒信嗎?”

來人是先前見到的那位儒士,他繼續道:“閣主外出有事,姑娘來到天樞閣,有何貴幹?”

“借個地方。”褚陽睜開眼睛,“無事叨擾,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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