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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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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透過第一縷晨光時候,褚陽就睜開了眼睛。她猛地坐起來,試著伸展顫抖的手,在劇烈的心臟跳動中,頭有些刺疼。她雙眼無神地看著窗發了一會兒楞,其後,慢慢斂下眉眼,迅速整頓好儀容,即刻出門去。

雲中君起得比她還早,她囑咐了句“別讓外人見到她”,便拎起桌上的劍。

“今日你氣色不佳。”雲中君凝視著她的臉。

“沒什麽,做了個夢。”褚陽淡淡地回答。

“褚……”雲中君看著她推開門,突然道,“出門小心。”

褚陽莫名其妙地回眸看了他一眼,快步離開了,而望著她背影的雲中君,眼神格外幽深。

褚陽回驛館上房後不久,就接到了皇甫令的邀請,說是請她與一些勢力首領一同賞舞,她妝點成道骨仙風的樣子後,便去赴邀。

元帥府中,褚陽剛進庭院便被諸位美男子行註目禮,她只淡淡一掃,也大概猜出他們各自身份。

皇甫令起身迎接,將她引至座上後,道:“今日好時節,不如姑娘摘了面紗,讓我等一睹芳容。”

“面容粗鄙,有礙瞻觀。”褚陽冷冷回視,做了個請他上座的姿勢。

受到姑娘冷待,他還是第一次,皇甫令不由得對她再生出一份好奇,再問:“那日倉促,還未問清姑娘到底與景行宮掌門有何淵源?”

面對權貴,她絲毫不折身段,笑得淡薄:“你不如去信問掌門?只是可惜,掌門已下山雲游,就算你去問,怕也不得回應。”

她猜的出,皇甫令已經送信到景行山去詢問她的情況了。

“姑娘說笑了,景行宮何等尊崇之地,我這等世俗之人,是萬不能打擾其清凈的。”

褚陽笑而不語。

諸位勢力的首領靜靜看著褚陽與皇甫令的交鋒,心下百轉千回。有一位著墨藍色勁裝的俊秀男子把玩著空酒杯,適時出聲:“誒,殿下別只顧著跟仙子講話,冷待了眾人啊。”

皇甫令笑著拱手,回座開宴。

褚陽靜靜地瞟向那個男子,對上一雙風采卓然的鳳眼,那秀目微微瞇起,似有笑意,只那笑意並不見底,若再向下看起,竟有毒蛇纏身的冰涼之感。只一眼的分秒,那男子也向她看來,舉杯道:“天樞閣,聞人銘。”

原來是那位平素笑裏藏刀的天樞閣閣主,近三年來,他的名聲流傳甚遠。而他消息網布滿天下的天樞閣,在十八州內各有分閣,他們開門做生意,賣的卻是諜報。

她欠身施禮,沒有自報姓名的意思。

聞人銘了然地挑了挑眉,皇甫令與眾人雖不動聲色,心中更加疑惑。

褚陽淡然處之,問皇甫令:“南宮家主不在?”

有人回道:“南宮家如今尚未進京……”

“北郊與國都城壁之隔。”褚陽開口,見皇甫令探究地看向自己,道,“我初到國都,經過北郊時本想拜訪,但見南宮子弟在籌劃些什麽,大概是在為與會做準備,便未曾打擾。”

聞人銘聞言望向她的眼睛,那兒一片淡漠,並不能看出此話的真假。

這位景行宮的貴女,是他少有初見時看不透的人。

不一會舞姬至前,樂隊上庭。一時絲竹起,半入江風半入雲。

舞得是大雅之舞《韶雲》,舞姬們衣袂挽花,風華無限,然而半曲過後,那領舞突然收勢罷舞,盈盈一拜。

“受二殿下之命,為諸位帶來一些新鮮玩意——鬥舞。”

鬥舞?

褚陽勾著酒杯杯底,不做出新奇的樣子,認為鬥舞的輸贏存在著太多的主觀性,很有可能一切都是皇甫令設計好的。

“請這位貴女任選一位舞姬。”

褚陽一眼掃過去,本想隨便點一個,卻看到一個排在最後面的,擔心地攥著手掌的小姑娘,剎那間眼神頓了頓,選了她。

那姑娘走上來,褚陽伸手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來,眼神依舊淡淡的。

“請你附耳過來。”她說話語氣雖淡,卻禮貌平和,姑娘一時忘了膽怯,向她靠過去。

人影散亂,旁人都著眼於選舞姬,而聞人銘一直觀察著褚陽,註意到了她的舉動。

她對舞姬說了什麽?

很快,他就得知了答案。

“扶桑水師都督勝!下一場——景行宮貴女對天樞閣閣主。”

褚陽向聞人銘看了一眼,拔劍遞給那位舞姬,舞姬恭敬地接過,慎重地握在手中。

有人出聲:“用劍?這倒是新奇,不算犯規?”

聞人銘向後仰了仰,抿了口酒,道:“我無異議。”

絲竹響起的時候,兩位舞姬同時起舞,褚陽的舞姬是不懂劍的,偏舞出一股生勁,不像是舞姬,像是練劍的江湖女兒。

曲畢,領舞的眼神穿梭在褚陽與聞人銘之間,聞人銘微笑稱讚,而褚陽正襟危坐。

她向皇甫令看去,宣布:“景行宮貴女勝!”

褚陽此時起身,端正施禮:“殿下,我想替我的舞姬討一份恩典。”

“哦?”皇甫令有些稀奇,道,“你說。”

“她雖勝,卻是借這柄劍的光,卸了劍,必輸。”褚陽頓了頓,“可我喜歡她舞劍的樣子,想要向殿下討了她。”

這世間哪有女子看上女子而求要的,要回去做什麽,看著好看?皇甫令笑了,他問道:“只因你看上一個女子,便甘願示弱?”

褚陽沒有說話,眸中冷芒靜綻。

“好,那她就是你的了……只是那輸贏一事?”

“我退賽。”

言罷,她收劍入鞘,欠身行禮,將舞姬帶到她的座上。

鬥舞仍在繼續,褚陽則不管這滿堂熱鬧,問她身後的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九昭。”

“她們給你取的?”

“是……是的。我本姓江,叫五花。”

“五花?什麽花?五瓣的花有梅花、桃花、杏花……如果讓你自己取名,你想叫什麽?”

“……桃花?”姑娘懵懂地答。

褚陽拉過她的手,喚了句:“江桃。”

姑娘重重地點了點頭。

半日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雖然都是文雅做派,褚陽出來時也有些頭疼。皇甫令派了車夫要送她回驛館,但她說她打算去見雲中君,聽她此言,皇甫令眼神一深,面上卻應承得好。

將行時,聞人銘走了過來。

褚陽不動聲色地施禮,心裏不免多想了些,不由猜測起對方的目的來。畢竟她游走於世,歷經重重,從來沒有所謂的穿越女主光環,得不到所有雄性生物的關照。

“閣主有話要說?”

“可否讓我看一看你的劍?”

褚陽心中一緊,輕甩了甩袖子,幹脆地拒絕:“我不樂意。”

“那雲中君讓你拿著光風劍,他樂不樂意?”聞人銘走近她幾步,笑得分外爽朗,連外眥也舒展得像流星一樣。自然,眼底是幽暗的。

褚陽心中對這位笑面虎的笑容一驚,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對身後的江桃道:“江桃,我們走。”

她正轉身,聞人銘鳳眼微瞇,毫無征兆地伸手探她腰身,意欲奪劍。她大為意外,一時偏錯一步,即使反手一推,護住了劍,但眼瞧見要撞上江桃。

她身法靈活如燕,撤步翻身,順勢抱住江桃。白衣舞動時,風一吹,吹起她的面紗,再一吹,勾落了她發上已松的系帶。

褚陽瞟了眼聞人銘,眼中無波,卻讓人感到那眼鋒帶著殺機。而後,她閉了閉眼,恢覆冷傲姿態。

聞人銘意識到,在面紗掉落的那一刻,她像變了一個人,一個冷漠更甚、氣勢更甚的人。他暗自揣度著,又端詳著她自然素凈的面容,那幾近蒼白的膚色上,凝著一雙形狀柔和的眼睛,與想象中精雕細刻、冰肌玉骨的冷美人卻是不同,心中有些觸動。

初見時,她給他的感覺就很奇怪——不知是因為她表現出的冷漠不可親,還是她眼裏藏著的沈重,或者是對待皇甫令的奇怪態度。這讓他心生好奇,竟想看清她面紗下的真容。而且,這種念頭,在多次觀察後,只增不減。

他瞥了一眼她腰間的劍,抱拳道:“在下唐突,實在抱歉。”

褚陽冷哼一聲,那聞人銘,果然是個人精,他怕是把她心裏的九曲回腸都猜了個遍。

“為何道歉?為奪劍,還是為見我真容?”

他忙答:“請仙子放心,我必不會同別人談及仙子的長相。還請仙子原諒。”

她撕下袖上白衣,遮去面容,沒多說什麽,便擡腳離開。走到一半,她回首對聞人銘說:“我樣貌平凡,戴上面紗,是為讓世人敬畏。若我摘下面紗,閣主,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聞人銘只看著她的背影,凝眉沈思。

一到城北,她就下了馬車,刻意躲避眼線,另乘牛車到北郊民居。雖然直接向皇甫令透露了雲中君在國都的消息,但總不能讓他找上門來。

一路上,褚陽告訴了江桃她的工作是看好冷洇染,並囑咐好各類生活事宜,例如如何對外說明身份,如何看好冷洇染種種。

在那之前,她問過江桃,她是否願意以一顆真心相待,江桃說她父母再無法供養一個女兒,願意跟著她,奉她為主。

那時褚陽默然以對,只道:“你不會失去自由。”

冷洇染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錦繡薄被裏,木窗上的雕花歷歷可見。

“我這是……在哪兒……”

出口時那婉轉動聽的嗓音讓她一驚,她猛地看向她的雙手,驚愕地站起來。

那不是她的手,她在別人的身體裏!周圍典型的中式家具提醒她,她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門外傳來一個低沈男聲,道:“她應該醒了。”

門陡然被一股強力推開,走入一位墨色長袍的人,那人面上帶著銀制面具,露出的黑色眼仁藏著懾人的氣勢。

“你是誰!”女子驚叫出聲,連連退後,不知道自己貌若天仙的面孔多麽生動地詮釋了“花容失色”這一成語。

“放輕松。”

微沙啞的聲音不辨雌雄,悠遠又空洞,讓聽者仿佛置身最一片蒼白中,那種看不清帶來的寒冷和畏懼,會撕裂人的心臟。

那人大步走近她,用冰涼的手撫摸著她的臉:“告訴我,你從哪裏來的,怎麽到了這兒……在地球上過得好嗎?”

冷洇染嚇得直哆嗦,顫著聲音語不成句:“我……我……不知道……在哪兒……怎麽……”

“不必害怕,只要你聽話,我不會傷你。只是,如果你不,我就會讓你……生不如死。無須懷疑,這個世界非常可怕,有比地球上的科技還要危險的東西,你若有興趣,大可以嘗試。”

雲中君在門外聽著,凝神思量之中,秀徹眉宇緊鎖。

“這個世界……”

“它是個古怪的地方,不過你的眼睛現在還無法丈量它的黑暗。你只要記得,這個世界只屬於我。”褚陽頓了頓,將手移開她的臉,繼續道,“讓我們繼續商議一下,如何安置你。”

在被告之自己會被那個神秘面具人監視很久後,冷洇染感到無比害怕。

她被勒令不能出門,不能與外人接觸,否則她就會被殺,她想多知道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事和自己的情況,可面具人不許那個帶來照顧她的女子多說話。

她意識到,她離開了她原本的世界,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而那面具人跟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眼神卻冷血得像個野獸,她能感覺那人的冷漠,大概那人真的不在乎她的生命……誰能大發慈悲解救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誰能告訴她她的處境到底如何?

晚上,江桃告訴她,屋裏的姑娘向她打聽情況,又幾次還試圖偷看屋外,被她攔下了。

“恩公。”江桃見到褚陽黑衣的面具樣子,便改了稱呼,“她是什麽都不能知道嗎?”

褚陽想了想,道:“江桃,雲中君……就是那位與我同行之人,他身份特殊,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讓她和他碰面。其他的,你隨意。”

得江桃允諾,褚陽帶著她來到冷洇染面前,冷洇染精神緊繃,眼下一片烏青,拘束地坐在凳子上。褚陽推了推面具,聲音沈而冷:“你有什麽問江桃的,不如問我。”

她猛地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畏懼。

“其他倒罷了,打聽關於任何我的事,或者出了這道門,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你便自求多福吧。”

瞧著褚陽連性別面容都不讓她瞧見的樣子,江桃心領神會。

冷洇染一機靈,忙點頭,又似是想起什麽,跑來抓著她的手,哀聲說:“你我都來自地球,你總該告訴我……”

褚陽抽開她的手,盯著她看了看,看得她忘記了自己本來想說的話,褚陽嗤笑道:“你能在我這兒活著已是萬幸,人要懂得知足常樂。”

她拂袖而去,江桃將呆若木雞的冷洇染帶到座位上,而她只一個勁地喃喃:“那人是誰……我是誰……”

門外,褚陽一瞧,雲中君正擦拭他的劍,她倒了些水,說:“你聽得清楚,想解惑,因此留下。”

景行宮為世界記典載籍、統編歷法百載,對於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她不信身為掌門的他,會無絲毫興趣。這陰星與外界世界有關,更是他景行宮都不知道的事,想來,他也有職責探究清楚吧?

雲中君道:“只是惜命而已。”

“那我現在告訴你,那解藥就是我的血。”褚陽奪劍一起,手拂劍刃,一滴血便落到杯中,她將那杯子放到他身邊。

雲中君舉杯飲畢,她低頭看了看那劍,上面一絲血色也沒有,問:“這劍是叫光風?”

“有人認得?”

“是天樞閣閣主……如此看來,天樞閣的情報網真是鶴立雞群了。”褚陽頓了頓,繼續道,“雲中君,你最好書信一封至元帥府,說明我的身份。”

“可我對你一無所知——連名字都不清楚。”

褚陽沈默了一會兒,仰面道:“褚陽。”

回覆罷,她將玉佩拋給雲中君,後又隨意地躺在榻上,將銀色面具放在臉上,遮住一室的燭光。

不久,她便睡著了。

江桃為她蓋上被子,然後默默地退下。雲中君靠在榻的另一邊,看著她脖子上的傷疤。

南宮世家,真正流淌著南宮之血的姓南宮,而那些卑賤討活的奴仆也姓南宮,只是他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並且隨意更換。如果有一天南宮九十九死了,那麽明天南宮九十九就是另一個人了。

生而為奴,被人使喚,生與死都沒人在乎,便是褚陽在這個世界的命運。

她從小就缺衣少糧,有了上頓沒下頓,面色蒼白、骨瘦嶙峋。生母對她還算好,而她生父早在她出世前,便因犯了錯被扔到蛇窟裏了。

她本就很聰明,磨難使她更聰明,她總能鉆空子,或是偷得一塊糖餅,或是省下幾枚銅板,為她母親換來些許的邊角草藥……可她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有自由、有財富、有悲天憫人的情懷。

她不敢回憶以往幸福而充滿希望的事,怕自己即刻終結自己在這裏的生命。

六歲那年,她生母抗不住如山倒的病勢,悄無聲息地去世了。

“求您施舍!讓我母親的屍骨不要被扔到蛇窟裏,她沒有犯錯……!”

那當權的奴仆厭惡地踢了她一腳,罵道:“小崽子那裏來這麽多要求,送你爹娘團聚不好?”

她擡臂生生受下這一腳,疼痛讓她全身發顫,只能幾近絕望地喊道:“她曾經為你說過話,要不是她,你哪裏還活著!”

“那是她蠢!”那人拎起褚陽,將她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地上石塊棱角鋒利,褚陽護住頭部,閉著眼睛,身體失去所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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