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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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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在於收起短刀,雙手在身前掐訣。

幾道金芒瞬間在地上顯現,覆蓋極廣。她算得準,陣法正好將白骨軍團的主力部分全部囊括其中。一人粗的金鏈從地上鉆出,箍住了高大的骨人,陣法邊緣的金芒向上直刺雲天,將試圖闖出的白骨盡皆攔住,耀眼的光芒代替本該出現的城市燈火,映亮了半邊天空。

但設陣只是第一步。她整個人懸於半空,靈力從掐訣的雙手中源源不斷地註入陣中,維持著陣法。

白骨也不會如此輕易地善罷甘休,蠻力撞擊著陣法光暈,與秦在於的力道來回拉扯。

她已經高強度地打了小半夜,又不同於白骨不知疲累,此時只感到體內原本充盈的靈力幾近幹涸,只能超負荷地不斷轉化四周天地靈力灌入。與其說是她在向陣法輸送靈力,不如說是眼前大陣在敲骨吸髓地抽取她體內僅剩的幾絲靈力。

她呼吸漸轉沈重,汗珠順著臉頰低落到地上。忽然間額頭陣陣發暈,太陽穴猛跳,緊接著眼前就開始發黑。

不不不不等一等!

神智叫囂著,秦在於靈臺中那顆靈珠突然一亮,溫潤的氣息掃過她周身。像是瀕死的人又喘回了一口氣,她逐漸恢覆清明,陣法的金芒和晃動的白骨重新回到了視野裏。好在她即使要暈也沒有散開手中的訣,此時陣法金芒依舊燦然奪目,穩穩地擋在她身前。

不知又支撐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懷疑伊澤爾遭到了什麽不測時,大地猛地一震,陣中掙紮嘶叫的白骨全部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秦在於心頭一喜,成功了!

強撐著她的力道一洩,她整個人無力支持,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落地一滾,好歹是沒在勝利前夕又給自己添個摔傷。

維持著空城與亡靈的能量場漸漸潰散,大地又是一陣震顫,一座座樓宇快速褪色、扭曲,光鮮亮麗的廊柱瓦礫變得暗淡無光,墻漆脫落,磚瓦開裂,昔日爅州好景再不覆,最終成為一片焦土。

四周場景也快速轉換,隨著陣法消散,整座城池好似在下沈,隨第一大島一起沒入海中,但秦在於知道這只是幻境破滅時產生的錯亂,戰後的爅州本就在海下。

她召出一道風旋,維持平衡,靜靜等待陣法徹底消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樂聲。

她奇怪地回過頭去,驚愕地發現那些白骨竟不再是殘破骨架的形態,它們,或者說他們恢覆了一些屬於人類的情態,骨架上重新覆蓋著血肉、皮膚,生銹的鎧甲兵器煥發出一絲光亮。

四萬軍士無言地站在即將消失的街道上,眺望遠處破開陣法現身的暖陽。他們的甲胄上仍是血跡斑斑,侵染著曠古遼遠的戰意;帶著血汙的面孔透露出幾分生前的音容笑貌。沒有了痛苦或猙獰,遠鄉人彼此肩並肩站著,共望一輪亙古的太陽。

隊伍中不知是誰竟還隨身帶著陶塤,也不知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在吹奏它。

樂曲的調子極蒼涼,和著塤獨有的音色,不似表達悲意,而比悲情更悠遠,更淒清,更寂寥,像是傳達給遠方思人的音信。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塤聲直能傳到人靈魂深處,悠長的古調震蕩著引起共鳴,秦在於不久之前還在沸騰的滿新豪情與殺意被它一洗,霎時就不見了影。

約莫身為同一個物種,人的悲喜到頭來相互還是有所牽連啟迪,她分明從未感受過什麽離愁別緒,此時卻也被勾著泛起些迷惘愁思來,隨著塤聲在這片焦土上翻飛著繞了一周。

最後,一聲巨響炸裂開來,陣法隨之徹底消弭於無形。秦在於前一刻還站著聽塤,下一瞬就結結實實掉入了海水中。

她擡頭一望,頭頂海水深的望不到頭,四周陰暗無光,她也看不到伊澤爾的身影,只好趕忙向上游。

她以往從未潛得這麽深過,所以一時竟沒有察覺到異樣,直到游出了幾丈她才反應過來,不對啊,按理說稍深一些的海域都需要她支起護罩防護著才敢往下潛,這裏可是大洋正中,都快到海底了,她居然一點壓力都沒感到?!

嚇得她一激靈差點嗆水,又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依舊能在海裏隨意呼吸。

……好珠子,她終於也算是鴻運當頭了一回。

一直到成功浮出水,她也沒看到小鮫人。正擔憂疑惑間,一個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在於!你怎麽才出來,爺爺差點沒被你嚇死!”

她回頭一看,一艘小船在海面上飄飄蕩蕩,船上正載著秦老、孫勵二人。

“……哈?”秦在於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陣不是才剛解開嗎?”

秦老也跟著滿臉疑惑,“我們明明已經出來將近兩天一夜了!”

“?!”秦在於道,“等一等,我們理一下。我們是經歷了兩層陣法,一層困陣一層幻陣,對吧?”

秦老:“沒有啊,你一解開那困陣,我和小孫就出來了。”

秦在於:“這……恐怕那第二層陣還有進入條件,比如……靈力強弱?”這是她與伊澤爾最大的相同點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秦老二人真進了幻陣,怕是難以自保,眼下他們都平安就好。

只不過,伊澤爾究竟去哪兒了?莫非是上浮時同她走散了?

那邊孫勵已經在招呼她了,“在於,快上船來吧!這船是我們從璐瑚的人手裏劫來的,上面還有補給呢。快別泡在水裏了,上來吃點東西,準備返程了。”

她應了一聲,在水裏磨磨蹭蹭地挪動著。

就在她一手即將攀上船舷時,有一只手突然在水下握住了另一只。

伊澤爾!

她動作一時間更拖沓了,嘴裏小聲咕噥著佯裝有東西卡在了鞋上,附身入水,就見小鮫人湛藍的雙眼就在水下不遠處。

伊澤爾輕聲道:“你隨他們一起吧,我隨後就回了。”

她點點頭,也學著小聲道:“路上小心,璐瑚集團不會善罷甘休的。”

伊澤爾沖她一眨眼示意明白,手裏又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很快沒了蹤影。她心裏頗有些悵然若失,總覺得伊澤爾這一趟幫她良多,末了兩人竟然連結伴回去都做不到。

她浮出水面,爬上了船舷。

孫勵起身過來扶了她一把,一旁秦老忽然道:“現在的小姑娘就是講究哪,鞋子收拾不利索都不願意上船。”

秦在於知道這是由於大家都平安脫險,爺爺心裏終於著了底,拿她打趣,也沒說什麽,沖秦老靦腆一笑。

出門不過三五日,秦在於卻覺得已有數月未歸家了。一回到小閣樓,她倒頭就睡,從日暮西山直睡到第二日午後才算是養回精神。

起了床,秦老還給她留著熱飯,順帶轉告她魯格正在圖書館,要見她一面。

出生入死了幾回後,她對自己這不靠譜的導師簡直無話可說。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往往不在,事後恐嚇算賬時他從不缺席,真叫人啼笑皆非。

去圖書館的路上,剛好路過李家。秦在於聽秦老說已將從璐瑚集團手裏得來的船給了李大爺作賠,她也把前幾日自己打的水產帶了來,感謝李家雪中送炭、解她燃眉之急。

圖書館裏,魯格還是那副老樣子坐在桌前,聽到腳步聲居然還難能可貴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暗想,呵,怎麽,這是對自己疏忽學生感到了一絲的愧疚之情嗎?

但面上她可不敢表現出來,只中規中矩地叫了一聲:“老師。”

魯格點點頭,面上還是一副旁人欠了他十斤靈骨的表情。

他估計是聽到了秦在於的留言趕了回來,只是沒趕上時候,將她這一回的經歷從頭到尾細細問了一遍。

秦在於的敘述能力並不差,這一回難就難在她還要掩下伊澤爾的存在,且不被魯格這塊老姜察覺。這幾日裏發生的事因為那莫名出現的靈珠,已經連她自己都搞不大清楚來龍去脈了,更別提再從中生生扣去一個強大助力。她究竟有幾斤幾兩魯格一清二楚,她不敢把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過分誇大,只能遇到解釋不通的地方就效仿那些突然消失不見的傷,只推說她也不清楚、她也不知道、眼睛一閉一睜就這樣了,只覺說得分外痛苦。

魯格不知為何,對她這次險象環生的經歷產生了極強的好奇心,在來來回回問了數遍後才有打住的勢頭。

秦在於面上誠摯坦然的表情也已經撐到了極限。魯格臉上向來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她也看不出到底有沒有將她這精明的導師糊弄過去,一時頗為忐忑不安。

好在魯格沒再說什麽。他一附身,秦在於這才發現有一個黑木匣在他們談話間一直靜靜地躺在桌下,此時被搬到了桌上。

魯格打開匣子,道:“你不是喜歡用短劍嗎?這個給你了。”

她湊上前一看,那木匣裏放的是一對短刀。短刀制作精良,由精鐵鍛造,刀身平直、刀尖上挑,刃上一線雪白的刀光凜冽,上刻“瑞雪”二字,非出自名家之手不可得,不知是魯格從哪裏收藏的。

她不禁有些惶恐,除了小鮫人的雕花,她還從未收到過如此貴重的禮物。

“叫你拿就拿著,”魯格道,“我不用刀,它們放在我這也是一堆廢鐵。回去好好練你那刀法!不要讓它們被虛擲了。”

秦在於捧著木匣,臨出門時又聽見導師說:“我不指望你以後做出什麽功績,只希望這兩把刀在日後也能代我提醒你,你此刻的這份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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