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領著衛淩去了自己居處,便叫丫鬟：“我要跟姑父在這裏吃酒，去廚下要一些可口的菜飯來。”

兩個丫鬟一個奉茶，一個便去了廚下，因為正為著筵席忙碌,菜都也是現成的,知道是卿二少爺要“招待”衛姑爺,也不過是兩個人，就把那些好的菜色一樣撥了一些出來,裝成碗碟兒，叫丫鬟帶了回去。

又另外取了好酒過來,景正卿親自給衛淩斟滿了,衛淩見他這麽小就如此有眼色,一發欣慰。

景正卿道：“我還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先敬姑父一杯，姑父請。”

衛淩哈哈一笑：“好，好！”暗中覺得景睿這兒子可真不像是他的性情，本來還跟明媚說擔心景正卿將來會隨景睿，甚至比他還迂腐，如今看來，此子雖年小，但待人接物卻很是得體大方，性情又灑脫，那些卻是他多慮了。

景正卿喝了口茶，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覺得還滿意，便讓衛淩吃菜。他自己放了筷子，就問衛淩渝州的情形，又道：“我早聽人說姑父在渝州，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衛淩隨口說道：“渝州的風光倒是好，就是地方有些偏僻，因此常常被人說是窮鄉僻壤之地。”

景正卿認真說道：“那些人雲亦雲的話哪裏能聽，他們多半都沒有去過渝州，只是亂說……倒不如我所聽得，前日明媚妹妹跟我說起在渝州的趣事，我就知道那是個好地方，心裏尤其向往。”

衛淩意外，問道：“明媚跟你說過渝州的事兒？”

景正卿看衛淩酒杯空了一半，先起身又給他斟滿了，才道：“是呀，妹妹說的時候，滿臉歡喜，還說起跟什麽……葉公子的相處……”

衛淩意外之餘，哈哈一笑：“是葉若啊，明媚竟也跟你說了他？”此刻心中卻更想：明媚對他果真跟對別人不同，短短相處，竟把葉若都說了。

景正卿點頭：“我本來擔心，明媚妹妹在渝州會覺得無趣，沒想到竟正好相反，那位葉公子對她似也極好的。”

衛淩笑道：“葉若是我一位朋友之子，比明媚要大兩歲，是很會照料人的，他們兩個向來玩的還不錯。”

景正卿道：“正是，妹妹也說她的若哥哥是極好的，還經常帶她四處玩耍……”

衛淩本來覺得，自個兒跟這小孩兒大概是沒什麽話說的，卻沒想到不知不覺竟隨著他的話題說了起來，又詳細說起渝州當地的風土人情之類，景正卿一一接茬兒請教，兩人邊說邊吃，果真十分投契，竟然絲毫都不冷場。

外頭極為熱鬧，這場酒宴一直持續到了黃昏，衛淩同景正卿兩個自坐自飲，十分地自在快活，衛淩被這“小友”逗得十分開懷，不知不覺放開酒量，喝了個微醺。

景正卿便又叫衛淩在自己房內歇息，衛淩摸摸他的頭，也不客套，便在景正卿的床上飽睡了一個時辰。

一覺醒來，已經是午後，衛淩起身，將周遭一打量，想起先前是跟景正卿喝酒……沒想到跟個小孩兒都能喝的半醉，一時啞然失笑。

正略覺口幹，旁邊有人道：“姑老爺醒了？要不要喝口茶？”

衛淩轉頭，卻見丫鬟伶俐地奉了茶上來，道：“二爺先前出去，吩咐我們泡了茶溫著，姑老爺醒了怕會口渴。”

衛淩喝了口，果真如飲甘泉，簡直想象不到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竟能有這樣細心體貼。

衛淩握著茶杯，便問丫鬟：“正卿出去幹什麽去了？”

丫鬟道：“是去到老太太屋裏了，差不多也快回來了，姑老爺再坐會兒。”

衛淩頷首，把茶杯放下，起身在屋裏看了會兒，丫鬟卻又打了洗臉的水來，衛淩洗了把臉，覺得清爽了許多，正要出去，卻見景正卿從外頭進來。

兩下遇上，景正卿先行了禮，便問道：“姑父起來了，怎麽不多歇會兒？”

衛淩跟個孩子喝得半醉，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望著景正卿烏溜溜地眼睛，便笑道：“已經睡足了，你去老太太房了？可看見明媚了？”

景正卿道：“見了妹妹，本是想抽空叫她出來玩兒的，不料老太太抱著，不肯放人呢。”

衛淩見他遺憾地模樣，哈哈笑了兩聲，道：“那也是沒法子的。”

景正卿說道：“可不是，老太太很疼愛妹妹，只可惜姑父跟妹妹很快就要回渝州去了，再見面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姑父打算什麽時候走？”擡頭看衛淩，一臉地戀戀不舍。

衛淩看著他又認真又乖巧的模樣，忍不住擡手在他頭上輕輕一摸，說道：“頂多再過兩天，若是快的話，明兒也就走了。”

“萬萬別這麽急，”景正卿忙拉住衛淩袖子，道：“姑父，且讓我跟妹妹再相處兩天。”

衛淩看著他皺著眉心地模樣，忍不住笑：“怎麽了？舍不得你妹妹？”

景正卿道：“也、也不是……我也還想跟著姑父多學些厲害功夫呢。”

衛淩又大笑出聲，只覺得跟這孩子相處，真真處處叫人開懷，情難自禁。

到了晚間，衛淩到底也出外露了一面兒，景睿見了他，便道：“怎麽之前不見衛兄？”

衛淩只笑道：“哥哥你如許之忙，一時錯眼沒看到我也是有的。”

景睿打量他兩眼，終於把他往旁邊拉開，走到無人的廊下，才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衛淩問道：“何事？”

景睿道：“老太太很喜歡明媚，有意把她養在身邊兒……”

衛淩瞇起眼睛，眸色不善。

景睿自然見到了，望著他那副神情，胸口不由地一堵，少不得忍氣吞聲，又道：“我也知道，你疼明媚，若是要讓你把她留在景府，你大概是不喜歡的？”

衛淩這才冷冷淡淡一笑：“自然了。何況我跟明媚都熟悉了渝州的日子，高門大戶裏的過活，怕是不習慣。就枉費老太太跟哥哥的好意了。”

景睿算是貴門子弟，從來在京中游刃有餘，並沒人敢就直接駁他面子，如今看著衛淩那冷淡嘴臉，有心不理他，忍了忍，道：“你別急，我也是這麽想的，然而老太太實在心愛明媚那丫頭，何況，明媚生得如此出色，性子又伶俐，總是擱在那山窮水枯的地方，未免委屈了……”

衛淩毫不避諱地哼了聲。

景睿只當沒聽見，繼續說道：“而且你那知縣……也任了有段日子了吧？這幾年你上上下下，總在那個破地方轉悠……今番回來，只要你答應，我跟大哥竭力為你周旋，總要求個機會，把你調到京裏來，你來了京裏，明媚也不至於跟著在外頭流落受苦，老太太也不至於憂思成疾地……你說，豈非是兩全齊美？”

衛淩見他都打算好了，卻道：“哥哥跟老太太的確是煞費苦心，只不過我窮鄉僻壤也有好處，自在清凈，七品的小官兒擔的心事也少，我做的還算順手，因此暫時還不想上京來攪合，就不勞哥哥們再費心了。”

景睿見他竟好話聽不進，一時氣滯。

衛淩卻偏又笑嘻嘻地，道：“我瞧著裏頭的賓客有增無減，哥哥還是趕緊進去招呼吧，不必在我這無用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景睿瞪了他一會兒，終於氣咻咻地一拂衣袖，轉身入內。

衛淩目送景睿入內，才暗自嘆了聲，轉身往外而行。

幾個來往的客人不認得他，還當他也是京官兒，只是見他人物雖不錯，打扮的卻委實平常，便當是無足輕重的小官兒，都沒有來跟他寒暄的。

衛淩自顧自走出廳內，順著往側邊廊下而行，走不多時，便看見前頭一所院落。

衛淩腳下一停，心頭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相似：燈光閃閃爍爍，照出前方那院落，赫然正是景如雪為景府小姐時候曾住過的，衛淩望著那半帶熟悉的院落，眼前緩緩地滑過許多舊日虛影，一幕又一幕。

不知不覺到了晚間，衛淩見時候不早，便入內求見老太太。

景老夫人正高興，雖應酬了一天，精神卻還好，聽衛淩來見，便叫丫鬟領他進來。

衛淩入內，卻見明媚坐在景老夫人身旁，周圍才是玉姍玉婉，加一些女眷，真如群星拱月似的，獨獨自己的女孩兒最出色。

衛淩隔空便看明媚，明媚臉上也露出歡喜之色，起身便要到他身邊兒，卻被老太太抱住：“丫頭乖，再坐會兒。”

當著眾人的面兒，明媚不好拂逆老人家美意，只好不動。

衛淩上前行禮，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道：“時候也不早，我是來接明媚回去的。”

景老夫人意興頗高，道：“今晚你跟明媚都留在府裏吧。”

衛淩道：“多謝老太太美意，只是委實不必了，明兒還得安排離京之事呢。”

景老夫人面色一變，便站起身來，伸手琳瑯忙扶著她，景老夫人轉頭看衛淩：“你跟我進來。”明媚看看衛淩，又看看老太太，不知要不要跟著，隱隱猜是有事，又懷著擔憂。

衛淩兩步上前來，握著明媚肩頭道：“你留在這兒。”又低低說道：“別擔心，待會兒爹爹出來，就帶你回去。”

明媚才一點頭。

撇下眾人，老夫人領著明媚，帶著衛淩入內，重落了座，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景睿沒跟你說？”

衛淩道：“哥哥已經跟我說了，只是我向來習慣了山野生涯，進了京恐怕不習慣，少不得就負了哥哥跟老太太一番美意了。”

景老夫人望著他：“衛淩，不必說這些沒有用的，當初你遠離京城，無非是為了避開端王爺……如今時過境遷，我……我那苦命的女兒也已經不在人世了，端王也不至於再為難你們，你又何必如此拒人千裏？難道有機會進京為官，不比你在那窮苦地方要好？何況，我一個好好地女兒，隨了你去，我連她最後一面兒都見不到，好不容易有個外孫女兒，你就讓她離的我近近地，讓我安心，可以麽？！”

衛淩垂眸，沈默片刻，緩緩說道：“我知道因當年之事，上上下下地人多不待見我，然而我跟如雪兩個，雖身居那偏僻地方，日子清貧，但從來都相敬如賓，並不覺得比別人差什麽，至於明媚，我也只想讓她此生安樂無憂罷了，以明媚的性情，若是讓她在京內，養在高門之中享受錦衣玉食，雖然看似令人稱羨，但誰知她是否真的能快活？何況老太太也有兩個嫡親的孫女兒了，跟明媚始終是隔著一層的……”

“你！”景老夫人聽他不肯領情的話，便如一個個巴掌打在自個兒臉上一般。

衛淩道：“我意已決，還請您老人家見諒，我先帶明媚回去了，等離京之前，會再帶她來向您老人家辭行的。”

衛淩說完之後，擡頭轉身，大步往外而去。

身後，景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後退兩步，差點兒暈了，多虧丫鬟及時扶住。

衛淩走到外間，見玉婉玉姍正跟明媚說話，景正卿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站在三人身旁，正望著明媚，卻並不插嘴。

明媚擡眸看到他，便跑出來：“爹爹……”

衛淩握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溫軟小手一刻，心才安穩：“咱們回去了。”

這會兒景正卿便過來：“姑父，今晚上不留在府裏麽？”

衛淩道：“正是，方才跟老太太說過了。即刻要回去。”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又問道：“姑父什麽時候離京？”

衛淩道：“最遲後天就走。”

他下午時候還說最遲兩天後，如今卻又提前了一天。

景正卿自然記得，見衛淩答完後要走，景正卿便道：“姑父能不能慢點兒？我跟母親說一聲……也順便去趟雲府。”

“哦？”

“白日跟姑父說起，雲起病了……正好兒順路麽。”景正卿一本正經地。

明媚站在衛淩身旁，歪頭看他。

景正卿並不看她，只望衛淩，卻見衛淩略一猶豫：“那我先出外等候，二郎若去，就盡快出去罷了。”

景正卿大喜，忙去跟蘇夫人說。

這邊衛淩拉著明媚出外，腳步有些快，出了門後便停下來，一把把明媚抱起擁在懷中。

明媚察覺他有些焦躁似的，便問道：“爹爹，你怎麽了？”

衛淩道：“沒什麽……回去了再跟你說。”

明媚便不再問下去，擡手在衛淩臉上摸了摸，擡手環住衛淩的脖子，便在他耳畔說道：“只要跟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衛淩聽了這話，心頭那一點小小地焦躁不安剎那煙消雲散，一怔之下，又大笑了幾聲：“好，好。”抱著明媚，大步流星出府去了。

衛淩在景府門口等了會兒，忽地想：他是騎馬來的，若是景正卿跟著的話，兩個孩子……

正覺得似乎不妥，裏頭一個小小身影卻跑出來，見他果真等候，便笑道：“姑父，娘親答應了。”跑得有些焦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衛淩已經答應了他，卻不能做個出爾反爾的人，又見小孩兒很心誠似的……當下自己先抱著明媚上馬，又道：“二郎坐在我身後，可使得？”

景正卿點頭：“好的！”

明媚縮在衛淩懷中，就好奇看景正卿，卻見衛淩一手抱著自己，雙腳踩馬鐙，身子伏低，單手向著景正卿腰間一抱，輕而易舉便將男孩兒抱起來，側身往後座上一放。

景正卿也聰明，分開雙腿，一矮身，自衛淩肋下低頭安坐，衛淩見他配合的天衣無縫，便又一笑，才放了手。

景正卿從後面牢牢地抱住衛淩的腰，衛淩才一抖馬韁繩，帶著兩個孩子往前而去。

明媚在前頭，便回過頭來看景正卿，卻只見衛淩腰間摟著一雙小手，卻不見景正卿人影，不由捂著嘴樂。

正笑之中，卻見衛淩身後，景正卿探出頭來，四目相對，景正卿眨了眨眼，卻認真叮囑道：“妹妹，你坐好了，別掉下去。”

明媚怔了怔，偏道：“你才要坐好了呢，爹爹抱著我，可抱不著你。”

景正卿道：“我自抱住姑父，無妨的，倒是你愛亂動。”

明媚嘻嘻笑道：“我哪有亂動？你才是，等你掉下去了，看我不笑你！”她仗著衛淩抱著自個兒，得意非凡，又看景正卿這幅無害模樣，雖然明明是前生的煞星，但卻真真是半點兒懼怕的心思都無。

衛淩看著兩個一前一後地拌嘴，只覺得“兩小無猜”，委實可愛的緊，一時也放松大笑起來。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回到了雲府，衛淩先回身，把景正卿夾著抱下地，等他站住腳，自己才抱了明媚下地。

正叫小廝把馬兒牽了去，卻見雲府裏頭一個仆人飛快跑出來，面色幾分驚慌：“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衛淩笑道：“勞煩久等了，大爺二爺都回來了？”

那仆人一臉苦笑：“大爺二爺卻是沒回來，倒是王爺等了您好久了。”

“什麽？”衛淩全沒想到，聞言一時色變。

衛淩驚訝，卻沒發現他身邊兒的明媚跟景正卿也齊齊一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