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未風的滿懷疑竇，在見到傅山等人時才暫時放下。跟在傅山旁邊的除了和他情同父女的冒浣蓮，還有一個身穿黃衫、相貌英武的少年，不到弱冠年紀，但目光中流露出來的神情，讓淩未風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武功好手。

“這位是——”

“他叫‘黃衫兒’，是傅伯伯和浣蓮妹妹在滇中遇到的同伴，在接應我們出平西王府時幫了很多忙。”劉郁芳看到安然歸來的淩未風，就高興地搶先回答，隨即赧然一笑，“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淩未風雖然聽出“黃衫兒”只是一個化名，還是跟陳家洛一同上前，向少年見禮。但少年的神氣中總有些木然，對他們點了點頭，就站到冒浣蓮的身邊去。

當晚大家找到一家客棧落腳，敘述別來的經歷。冒浣蓮聽到劉郁芳他們在平西王府中的驚險，忍不住濕了眼眶，黃衫少年在旁邊輕輕地為她擦拭著。劉郁芳看到這種情形，突然向淩未風望了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李公子，我們既然都出了王府，只怕吳三桂也要提前動作了。我們須要加緊籌備。”

早有這個打算的李思永和劉郁芳一拍即合，於是向傅山詢問起會見李來亨的事。傅山的回答相當令大家滿意：李來亨對此欣然讚同，並邀請劉郁芳到軍中會晤。早已察覺了劉郁芳和淩未風之間感情的李思永輪流看了看兩個人，但淩未風立刻搖頭：“領軍作戰的事，我一竅不通，不如就留在雲南，時刻為你們通報吳三桂的消息。”

李思永對這個決定顯然有些驚訝，劉郁芳則不置可否。終於還是傅山開口打破了僵局。

“雲南的情勢不會有什麽變化，你倒不如幫我打個啞謎，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

“什麽啞謎？”淩未風挑了下眉頭。冒浣蓮卻搶在傅山之前，笑嘻嘻地指著黃衫少年：“就是他！”

“我和蓮兒前往雲南的途中，經過蜀道劍閣，恰好見到山上一場爭鬥，交手的竟然是兩個老人——”

“老人？”淩未風截住了傅山的話頭，“是不是有一個使的是綿掌和大力鷹爪功，姓桂，名叫桂天瀾？”

傅山還沒有答話，黃衫少年猛然站起身來，帶著憂郁憤懣的神情跑出屋外，冒浣蓮也跟了出去。

“你們不用擔心，”傅山對訝然的幾個人擺了擺手，“他是神智恍惚，記不得往事，但是跟蓮兒很投緣，也很聽她的話，不會有意外的。既然他聽到桂天瀾的名字會有反應，看來醫治他的事，還要著落在這裏。”

“這就是前輩說的啞謎了嗎？”淩未風微微笑起來，“我只是聽說張獻忠部將李定國的手下，有這樣一位內外兼修的高手，在李定國敗亡之後就隱居在劍閣。但另外一個老人是誰，為什麽會找他相鬥？這位少年又是桂天瀾的什麽人？”

“你看，桂天瀾的名字還是你說出來的，我怎麽能知道得那麽詳細！”傅山哈哈一笑，隨即講起了和冒浣蓮那一晚的冒險事跡。

“長話短說，我們偶然看到的那場爭鬥，其中一方是個黑瘦的老者，他的綿掌和鷹爪功都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想來就是未風說的桂天瀾了。而另外一個老人相貌則威武粗豪，一張臉上帶著鮮紅的血氣，應該是擅長外家功夫，但比桂天瀾遜了何止一籌。所以他們鬥了沒多久，桂天瀾就占了上風，只是他出手克制，像是不打算和對方為敵。

“恰在兩人糾纏的時候，又有一個少女出現在當場，看到這種情形，就立刻發出暗器，相助桂天瀾。但桂天瀾卻撲上去拼命阻止，我只聽見他喊‘他是你爹爹’，那少女和紅臉的老人同時呆住了，一時間誰都沒有再動手。

“可是他們剛剛停手，忽然有幾個黑衣人從外圍撲了上來。我和蓮兒聽桂天瀾罵道‘韃子無恥’，才知道是滿洲人的鷹犬，忙上前幫他們禦敵。但我們以少敵多，終究落了下風，紅臉的老人和少女都被打下山崖，不知生死——”

劉郁芳的一聲驚叫打斷了傅山的講述，不僅是她，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似乎平淡的敘述時，都變得臉色有些蒼白。

“那桂天瀾呢？”這次是李思永開口發問。傅山嘆息著搖頭：“他和紅臉的老人相鬥，已經失掉了大半力氣，雖然奮力打死兩個黑衣人，自己也受了重傷，過不多久就去世了。臨終前，他在地上寫了‘滇東五龍幫、找人’幾個字。我和蓮兒想這是他的遺囑，進滇之後本打算去五龍幫，但聽說你們入了平西王府就再沒有消息，所以先趕著過來。”

李思永也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兄長聽說桂天瀾在劍閣隱居，幾次派人前往，想請他和我們一同抗清，他卻不置可否。我只當他已經沒有雄心，不想還是力戰韃子鷹犬而亡。——咦，傅前輩，我聽黃衫兒有些四川口音，莫非他就是桂天瀾請你來找的人？”

“李公子心思當真敏捷！”傅山鼓掌笑道，“他雖然懵懵懂懂的，但蓮兒問他‘五龍幫’的時候，他倒承認有印象，似乎還認識一些幫中人士。再加上他聽到桂天瀾的名字又是那般反應，我猜想他病由此起，總要把他帶回劍閣，才知道究竟。”

“好。”李思永點了點頭，“我先回川中跟兄長會面，準備起事。淩大俠和陳公子都是傷病初愈，不妨多休息兩天，再和傅前輩慢慢地打這個啞謎。如果黃衫兒真是桂天瀾後人，還請各位務必勸說他加入我們。”

大家對此均無異議，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劉郁芳只說要即刻返回西北，跟韓志邦一起整理紅槍會，對淩未風則再沒有一句話。淩未風沈默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過了很久才發出無聲的嘆息，跟上傅山等人的腳步。

這一回重新入川，素來和傅山形影不離的冒浣蓮卻有了新的夥伴，幾乎是日夜都陪在黃衫兒的身邊。雖然傅山解釋說，冒浣蓮習得了他九成的醫術，又溫柔和善，最適合照顧黃衫兒這樣心智有疾病的患者，但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對年輕男女之間，正迅速滋長著另一種親密的感情。冒浣蓮身世的痛苦，和黃衫兒心中的迷茫，似乎都在這種感情下漸漸地淡化了。

依舊沈默的只有淩未風，他看著追上傅山同行的陳家洛，聽著兩人討論他自己完全不懂的文學和經史，越來越覺得他和陳家洛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在這一路漫長的孤獨和思索中，他突然明白了陳家洛對他說的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一天傍晚，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劍閣雲棧之上，那本是傅山所說的桂天瀾的居所，但此時茅屋雖在，人跡全無。大家四下找尋了半天，也沒有再見到任何人，而黃衫兒也木立在那裏，一言不發。大家不免都變得心情沮喪。

劍閣絕頂凜冽的山風，在昏暗的暮色中哀哀呼嘯著，仿佛有人在遠遠地哭泣。淩未風卻突然眉頭一動：“什麽人！”

隨著他的喝問，幾枚暗器已經破空而至，風聲竟然淩厲了數倍。淩未風急急閃過，傅山等人也隨之警醒，努力向暗器發出的方向望去。在黑沈沈的山石間，仿佛露出一個佝僂的身影。

“你們這班賊子還敢來，”那個身影發出的聲音陰惻惻的，無端令人心頭發毛，“就讓你們嘗嘗老婆子的厲害。”

淩未風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對方的暗器又已經到了面前。幾乎與此同時，傅山和冒浣蓮齊聲叫起來：“官軍！是清廷官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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