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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嘆光陰、老我無能,長歌而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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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未風恰恰也是這麽想的。他轉頭再次前往天都峰,走了幾天,忽然看到對面遠遠的有個極小的黑色身影。那個身影似乎也看到了他,明顯加快了步伐,過不多久就奔到他面前,手按著膝蓋氣喘籲籲地叫:“淩、淩叔叔……”

“寶珠,你怎麽——你就這麽出來了?”淩未風迅速打量了一下少女,在看到她沒有帶任何隨身物品的時候就皺起眉頭,“飛紅巾在後面嗎?”

“不……阿媽不、不知道……我出來……”寶珠半天才喘勻了氣,直起腰來,臉上的神情顯得有點心虛,“阿媽不讓我回天山派,可是我想淩叔叔了……還有……”

“胡鬧!”淩未風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少女抖了一抖,“你走了幾天了?路上怎麽過夜?已經十六歲了,還是這樣任性,顧前不顧後!你看秋山——”他一下子頓住話頭,咳嗽一聲,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冷不冷?吃過東西沒有?”

“淩、淩叔叔,”寶珠縮著脖子看了他半天,才敢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說話也怯怯的不敢大聲,“我挺好的,你別擔心。阿媽帶我出來打獵,我才跑的,剛過了半天。我……我以後再不了,可是我想回去。陳大哥……不生我的氣了吧?”

淩未風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向寶珠的來路望過去:“那也要給你阿媽打個招呼,才能帶你回去。”寶珠聽了十分開心,剛要歡呼,馬上捂住了嘴巴,乖乖地跟在淩未風身後。

兩個人迎面見到飛紅巾的時候,被她焦急而失落的神情嚇了一跳。這個實際年齡只有三十多歲的女子突然像變老了二十歲,火紅色的頭巾松開了,白發有一半亂糟糟地掛在臉畔,被寒風吹得絞在一起。看到寶珠的時候,她露出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想上前抱住女孩,但寶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飛紅巾的動作僵在當地,半天沒再向前走。

“阿媽,”寶珠躲在淩未風身後,發出怯怯的細微的聲音,“我想跟淩叔叔回天山派。”

飛紅巾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緩緩地把目光轉向淩未風,過了一會兒,又轉回來。沒等淩未風說什麽,她猛地回身,向自己的住處疾奔而去。

雖然交往不深、但曉得她倔強的脾氣的淩未風沒有再追,只是嘆了口氣,帶著寶珠回到北高峰。發現陳家洛已不在山上的寶珠明顯地低落下去,連對淩未風說話也像小心翼翼的。淩未風本想再去找飛紅巾,看到她的樣子,卻一時不敢離開。

“淩叔叔……”寶珠的武功也莫名其妙地退步了。發射的銀針暗器又一次不曾打中淩未風為他指定的靶子,她就慚愧地低下頭,一只腳前後擦著地面上混著冰粒的浮塵。淩未風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沈而寧靜:“你的心思太亂,註意力就無法集中。”

“可是我、我想阿媽,還有——”寶珠猛地頓住話頭,眼睛緊緊地盯住了淩未風,“淩叔叔,陳大哥是不是再也不想見我了?”

淩未風搖了搖頭,把語氣放得輕松,臉上也帶了笑容:“我帶你去看阿媽好不好?”

這個意外的提議吸引了寶珠,驚喜之餘,也就沒再提陳家洛的事。但她一路的欣喜和興奮,在飛紅巾的小木屋外被一下子沖散了。木屋的門緊緊關閉著,不管淩未風和寶珠怎麽叫,都沒有人答應一個字。

“阿媽、阿媽是不是不在?”寶珠一邊說,一邊用力推著從裏面閂上的門。可是門突然“嘩啦”一聲開了,寶珠跌跌撞撞地摔進屋裏,才看到床邊的地上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臉孔五官、頭發身形,沒有一處不像飛紅巾,可是她又那麽不像飛紅巾。

在寶珠的印象裏,飛紅巾阿媽就如同一團火,她走到哪裏,哪裏積壓千年的冰雪就會被燒化,她對人說話又尖酸、又刻薄,可是和她交往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熱烈和激情。她就像是冰山上尊貴的火焰女王,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崇拜。

可是眼前的飛紅巾,仿佛只剩下了皮囊空殼,她的熱情、她的驕傲——她的靈魂,早已游離到了遙遠的地方,不再回來。

寶珠噤住了聲,沒有叫出那句“阿媽”來。

飛紅巾慢慢地睜開微合的雙眼,有些凝滯的目光在寶珠和隨後走進來的淩未風身上各自定了片刻。然後她低低地開口說:“是你們啊。”

“飛紅巾,你的女兒來看看你。”淩未風特意強調了“你的女兒”,但飛紅巾的眉梢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她放不下你,放不下天山派。”飛紅巾的語音沈緩,完全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她是你撫養長大的,是你的女兒。”

淩未風皺起眉頭,低沈而堅定地說:“她是楊雲驄的女兒。她不會被親情所羈絆。”

“楊雲驄!”飛紅巾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厲的笑聲,她笑得像一只靜夜中的老梟,“對了,她是楊雲驄的女兒!怪不得她也離我而去!你們還回來做什麽?”

淩未風想起師父晦明禪師所說,飛紅巾對楊雲驄落花有意,只可惜流水無情,就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忽然走到屋角拿起晾衣的木棍,塞在飛紅巾手中:“我看,你要用這個了。”

“什麽!”

“拐杖啊。”淩未風冷冷地笑道,“你老得不像樣了,沒有拐杖,連路也走不了了。”

這句話在自尊心極強的飛紅巾心裏激起的波瀾,是旁人無法想像的。她驀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盯視著淩未風的雙眼像是噴射著熾烈的火焰。

“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淩未風毫不閃避地和她對視著:“不是嗎?楊雲驄離開,你白了頭發;楊雲驄的女兒又走了,你就一個人坐在這裏等死。你沒有個人當你的拐杖,連屋子都不敢出、山都不敢下了——這樣最好!讓你昔日的部下看到他們的首領、大漠上的女英雄哈瑪雅成了個毫無生氣、搖搖欲墜的老人,他們會傷心得哭出血來的!飛紅巾,我勸你不要再下天山,就留在這裏養老吧,給大漠的部族永遠留下那個美好的英雄傳說!”

飛紅巾淩厲地叫了一聲,摔下那根木棍,向淩未風劈面打出一掌。這一掌剛到半空,就已卷起了一陣寒風,連躲到墻邊的寶珠都幾乎睜不開眼,但淩未風只是冷笑著向後躍出。他躍出了小木屋的大門。

“飛紅巾,你還能動手嗎?”他在屋外繼續冷笑,“你的武功只能在屋裏使用,連日頭都不敢見!”

寶珠心驚膽戰地看著飛紅巾一掠出門,過了很久才敢慢慢蹭到門邊。這時兩個人打鬥的動作都已看不清了,升到半天的日光明晃晃地照下來,像給二人披上金色的戰鎧。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兩個人影終於分開了,卻一時辨不清誰是誰。

飛紅巾叉著腰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淩未風。她頭上的紅巾在風中獵獵飄舞,有如一面耀目的旗幟,她的白發像冰峰頂上的積雪一樣高傲凜冽。

“你說是誰不中用了?”

面對這樣的質問,淩未風突然哈哈大笑。他雖然被飛紅巾的掌風擊倒,但對自己狼狽的姿勢一點也不在意,還熱烈地鼓著掌。

“這才是羅布族的女首領,南疆部族的盟主!這才是永遠的大漠紅巾!”

飛紅巾久久地凝視著他,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臉上竟露出一絲明凈澄澈的微笑。

“我是個驕傲的人,從不對人說謝。但是——淩未風,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清了自己。那個頹廢的、需要拐杖的女人已經不在了,我是大漠的女兒,飛紅巾哈瑪雅,我還要回到我的大漠去。”

淩未風一躍跳起身來:“太好了!我來找你正是要說這件事!”

“哈哈!”飛紅巾拉過一旁看得怔住的寶珠,“我還以為,你帶著女兒來向我耀武揚威的。”

寶珠不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又是什麽讓飛紅巾的心境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她只看到正午的陽光從森林上方直射下來,她的“阿媽”和“叔叔”、這原本針鋒相對的兩人,就像老朋友一樣緊緊握住了雙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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