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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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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令容起身時, 韓蟄已上朝去了,桌上的食盒裏有一份鴨丁粥一份煨枇杷、一份腌青梅,那粥還熱乎乎的,香氣撲鼻。

昨日的不快在睡醒後已然消散, 她迅速梳洗罷,便去吃香噴噴的粥菜。

拿著小瓷勺嘗了兩口,這鴨丁粥的口味跟紅菱尋常做的不同,更加香糯。

她不由看向紅菱, “手藝見長啊?”

“這粥不是奴婢做的。”紅菱在旁給她添菜, “奴婢只拌了這幾樣小菜。”

“不是你……”令容楞了下, 目露愕然。

“是他。”紅菱頷首, 也覺得意外,“今晨大人起得很早,也沒練劍, 自己去廚房做了這粥,叫奴婢在旁守著,等少夫人醒了端過來。奴婢原還怕少夫人睡過頭,粥熬得老了, 誰知少夫人像是掐著時辰醒過來的。”

韓蟄大清早的給她熬粥?

最後一頓早飯,親手給她做頓好的嗎?

令容瞧著那鴨丁粥楞了片刻,才又拿勺,慢慢喝完。

……

朝會散後, 韓蟄往錦衣司走了一遭, 因沒有迫在眉睫等著辦的要緊大事, 轉了一圈便回府裏。昨日慶遠堂中一場鬧,既沒到傍晚,他也不急著去,便進了書房,關起門來獨自坐著。

相爺韓鏡晌午回府,問過門房,得知韓蟄已然回府,略覺意外。

——韓蟄年紀輕輕便居高位,固然要憑冷厲名聲和威儀態度壓人,平常做事也勤勉認真,哪怕受傷休沐,也要在書房裏議事辦差,不耽擱手頭公務,甚少會無故擅離衙署。

韓鏡站在照壁前,面容微沈,略作沈吟,便緩步往韓蟄的書房去。

書房外冷冷清清,長了幾十年的松柏濃綠陰翳,外頭除了正曬書的沈姑,不見旁人。

“存靜在裏面?”韓鏡駐足,問她。

沈姑躬身道:“在裏面一個人坐著呢。”

“回來多久了?”

“一個時辰。”

“沒出來過?”

“是。”

韓鏡頷首,看向書房緊閉的門窗。

暑氣未退,日頭正烈,別處都敞開門扇透氣,韓蟄卻閉門獨坐,跟往常迥異。

韓鏡瞧了眼許久沒來的小書房,負手緩步上前,想推門而入時,遲疑了下,屈指輕叩。

裏面傳來冷沈的聲音,“誰?”

兔崽子!韓鏡心裏暗恨。孫子的本事他比誰都清楚,千裏追捕兇犯,浴血廝殺前行,這些年刀劍裏滾過來,耳力目力都格外敏銳。方才他跟沈姑說話的聲音不低,換了他坐在書房都能聽清,韓蟄能聽不見?

可見是故意置氣。

韓鏡氣悶,沈聲道:“我。”

裏頭靜了片刻,就在韓鏡以為是韓蟄親自過來開門時,忽聽砰的一聲輕響,門扇被撞開,一只乳白的細瓷茶杯掉在地上,正骨碌碌地打轉。

這委實失禮,韓鏡臉色更沈,進屋闔上門扇,就見韓蟄站在長案後,頭都沒擡。

長案緊鄰窗畔,身後是高大的檀木書架,韓蟄孑然而立,臉色冷凝。

“祖父。”他擱下狼毫,聲音冷硬。

韓鏡皺眉,“在寫什麽?”

“和離書。”

韓鏡愕然,暫且壓著怒氣,踱步上前,瞧見書案上鋪了張紙,上頭寫了“和離書”三個字,後邊空著,並未落筆。硯臺旁邊還扔著四五個紙團,上面墨跡分明,顯然是寫廢後揉了的。

他本是為唐解憂的事而來,見狀卻覺意外,“寫這東西做什麽!”

“傅氏自請下堂,祖母沒告訴您?”韓蟄瞥一眼韓鏡,知道太夫人隱瞞了此事,遂冷笑到:“祖父不願我沈溺私情,對傅氏千提萬防,唯恐她動搖了我的心志,累及大業。卻不知祖父瞧不上傅家,傅家未必瞧得上我!”

“這是什麽話!”韓鏡微怒,“傅家那德行,也敢挑剔你!”

“為何不能?”韓蟄冷聲,啪的一聲將狼毫丟在案上,“傅家雖式微,靖寧伯為官卻勤懇踏實,兩個兒子固然官位不高,卻也沒做過惡事。傅益少年英才,春試時才驚四座,年紀輕輕就得以傳臚,才思遠勝孫兒。傅氏雖比瑤瑤年幼,行事卻端正溫和,盡心侍奉公婆,跟瑤瑤相處得和睦,性情無可挑剔。即便有傅盛曾經頑劣,卻也不曾鬧出人命,這半年嚴加看管,已甚少惹是生非。”

“那又如何?”

“傅家在朝堂確實沒建樹。但傅家兒孫犯錯,他們卻能嚴加看管教導——而我們呢!”

他在寫和離書三個字時本就積攢了許多怒氣,這一聲質問,重重擊入韓鏡耳中。

韓鏡楞了一瞬,就聽韓蟄又道:“從前我不提表妹的事,是看了姑姑的情分,也因她還算安分。可這半年,她做了什麽!傅氏剛嫁進來,她就騙傅氏進我的廚房,試圖讓我遷怒。除夕那晚的事祖父知道,也曾罰她跪祠堂,後來她跟唐敦合謀算計,誣陷傅氏,蒙騙孫兒,祖父親口責罰。可祖父看看,她可有半點悔過的態度?”

韓鏡被問得啞口無言。

昨日的事,在他晚間回慶遠堂之前,楊氏已跟他稟報過。

從女眷游湖到偶遇高陽長公主、唐解憂被召泡茶、令容奉命見駕,到高陽長公主怒而傷人、裴少夫人無故遭災、唐解憂欺瞞誣陷、魚姑轉述實情、唐解憂哭著認罪,楊氏將前後因果串得清清楚楚,連同韓蟄那句話都轉述了。

孰是孰非早已分明,看唐解憂的行事,顯然是沒長半點教訓,且比從前更惡劣可惡。

韓蟄面帶寒冰,將那和離書揉成一團丟開,冷聲道:“這就是我韓家教出的人,如何跟傅氏相比?和離也好,傅氏進府後安分守己,卻因表妹數次生事而心生不滿,只怪我府中氣度狹隘,容不下外人。”

“胡說!”韓鏡厲聲打斷。

韓蟄冷厲克妻的名聲無妨,因他身在錦衣司,尚需這冷厲名聲服人。

但相府氣度狹隘,苛待孫媳,這種話傳出去,卻只會讓韓家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見韓蟄又取了紙要鋪,韓鏡一把奪過,“解憂這回做的事,確實連我都沒想到。她的過失我自會教訓。和離的事不急,過了風頭再寫不遲。”

“早寫晚寫,有何區別。”韓蟄渾不在意,只冷嗤道:“傅氏從無過失,昨天的事眾人親眼所見,即便她不說,旁人也會議論——何況祖父緊盯著銀光院,送她出府,也能省些精神。”

“放肆!”韓鏡被這冷嘲熱諷般的頂撞氣得胡子亂顫,“我留意後宅,還不是為你好!”

“孫兒年已二十,朝堂的事自有分寸,並無差池。這回擒住長孫敬,還是仰仗傅氏搭救,才沒受重傷。錦衣司裏案子辦得多,狠辣酷烈的名聲已經傳開,忘恩負義、苛責無辜的事,我學著辦就是。”

韓鏡教導了他二十來年,還不知韓蟄有這般冷嘲熱諷的本事。

他一張老臉氣得漲紅,怒目瞪著韓蟄,沒忍住,重重拍案,怒道:“你的事我懶得過問!”

韓蟄冷然不語。

韓鏡原本是來商議唐解憂的事,吵到這份上,自然沒法說了。

怒哼了一聲,他轉身就走。

“祖父,”韓蟄卻出聲叫住,聲音中沒了方才的賭氣,只肅然道:“昨日的話並非我賭氣。今晨早朝遇到裴大人時,他就提了昨日的事,言語中許多怨懟,朝臣對此也有議論。表妹冥頑不化死性不改,敢去跟長公主狼狽為奸、傷人性命,若留在府裏只會生事,讓人以為我韓家仗勢欺人、罔顧人命,毀了相府的名聲。”

韓鏡停在門口,頭都沒回,“半點也不退讓?”

“府裏多年心血,舅舅十年苦心,我出生入死,好幾回險些喪命,今日局面,是拿性命換來,豈能隨意毀在她的手中?”韓蟄盯著韓鏡背影,斷然道:“我說到做到,也請祖父三思。”

書房門口,韓鏡頓了片刻,含怒默然走了。

……

當天傍晚韓蟄去慶遠堂時,韓鏡也在場。

府中密謀的事淩駕在上,任憑太夫人再怎麽心疼不舍,韓鏡也做了決定,讓唐解憂明日親自去高陽長公主府賠罪,而後跟著楊氏去趟裴家,再搬去城外觀中思過,每五日抄一本經書,韓鏡親自派人取來查。

韓蟄便道:“何時去道觀?”

“你祖母病重,她侍奉湯藥,過幾天再去。”

“明日就去。”韓蟄既已決意,便不留情,“祖母病情加重,便是她胡鬧所致。侍奉湯藥的事自有母親安排,無需她費心。”

韓蟄氣結,看著韓蟄那張冷硬的臉,知道韓蟄的擔憂不無道理。

留不知輕重的唐解憂在府裏確實是個隱患,他既已退讓百步,不差這半步,含怒應了。

次日清晨唐解憂便被帶往公主府賠罪,而後跟著楊氏去裴家吊唁——楊氏當然不能說是唐解憂故意惹怒長公主,只說是不慎遇見,無意惹怒,因未能消解長公主怒氣,見裴家少夫人喪命,甚是歉疚,讓唐解憂在靈前親自吊唁。

長公主的急躁脾氣眾人皆知,見長公主不聞不問,韓家卻來致歉,反勸楊氏不必自責。

楊氏又是愧疚惋惜裴家人命,又是惱恨氣怒唐解憂的胡鬧,回府後片刻沒停,便讓人將唐解憂送去了城外道觀。太夫人縱然不舍,有韓鏡鎮著,也沒敢說什麽。

銀光院裏,令容得知唐解憂被送出府的消息,深感意外。

意外之餘,等了兩天,沒見韓蟄寫休書,便趁著睡前小心翼翼地提起。

韓蟄如常屈腿翻書,只瞥了她一眼,道:“這婚事是皇帝所賜,太快休妻會損及皇家顏面,於兩家無益,過了年再商議不遲。放心,解憂一走,不會再生是非,祖父和祖母也不會再過問這裏的事。你只管做想做的,不必委屈自己。”

令容“哦”了聲,低頭擺弄寢衣,略有些失望的模樣。

韓蟄擱下書覷她,“很不想留在這裏?”

“倒也不是,就只是問問夫君和長輩的意思。”令容總覺得提這事有些愧對韓蟄對她的好,也怕他尷尬惱怒,趕緊解釋描補,“其實有母親和瑤瑤在,偶爾還能嘗嘗夫君的手藝,也挺好的。是我怕行事有差錯,給夫君添麻煩。”

說罷,眉眼彎彎,送他一張嬌美笑臉。

——看韓蟄的意思,應該是願意和離的,因時機不好才拖延。橫豎她年紀不大,韓蟄這種說話算數的人,這種事上想必不會誆她。老太爺對她少了提防,不至再視她為肉中刺。只要沒了唐解憂惹事,一晃就能到明年。

令容暗自籲了口氣,鉆進被窩裏,“夫君,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

“好。”韓蟄頷首,翻了兩頁書,看向令容,見她側向他睡著,錦被松松散散地蓋在胸前,寢衣領口半敞,露出裏頭如玉肌膚——跟最初蠶蛹似的躲避迥異。

看海棠紅寢衣下的胸脯輪廓,比先前又豐滿了些。

韓蟄唇角微動,瞧了會兒,調息一番,熄燈睡下。

將睡欲睡之際,往裏翻個身,又將令容抱在懷裏。

……

千裏之外,裴少夫人身亡的訃告快馬急報到楚州,富甲一方的鹽商馮璋看罷,臉色大變,當即清點人手,星夜啟程趕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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