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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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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蟄幼時也曾頑劣, 後經軍中歷練才規矩了許多。他身邊雖有親妹妹,因他事忙,兄妹相處的時間有限,加上韓瑤自幼習武, 性子爽利皮實,偶爾起爭執,韓瑤或是跟他動手,或是怒目置氣, 或是淌著眼淚在楊氏跟前惡狠狠地告狀, 從未像令容此刻這樣偷著哭過。

嬌氣的人兒微微蜷縮, 半張臉藏在錦被裏, 如畫眉目帶著淚痕,格外可憐。

韓蟄想起楊氏訓斥他的話,對著令容的眉眼, 有些出神。在榻邊坐了半天,見令容眼睫微動,他迅速收回目光,取了旁邊的書端起來看。

片刻後, 就聽她叫了聲“夫君”,帶著點鼻音。

“好些了?”韓蟄擱下書,看她星眸半睜,臉上猶帶倦意。

令容聲音柔軟, “嗯。”

韓蟄便站起身來, “快晌午了, 飯菜都在食盒裏,這會兒就吃嗎?”

“好。”令容點頭,自起身下榻,知道食盒是他備的,便道:“多謝夫君。”

睡了一覺,月事初至的虛弱難受褪去,剩下的風寒癥狀就不算大事了。她趿著軟鞋去內室擦擦眼睛,又漱了口,出來時,枇杷和紅菱正在側間擺飯,走過去瞧了瞧,一道色澤鮮亮的素燒鵝,一盤肉餡卷酥,一份素炒青菜,一份荷葉蓮子湯,另有蜜餞瓜條、雙色馬蹄糕和洗凈的荔枝——都是她愛吃的!

美食在前,心裏總算快活起來,令容先嘗那素燒鵝,豆皮裏卷著紅棗糯米冬菇等物,澆著美味湯汁,一口咬下去,香甜柔軟,舌頭都要化酥了似的。

果然美味!

又挑青菜和肉餡酥來嘗,肉餡香而不膩,青菜清淡爽口,各有妙處。

原先的疲憊虛弱煙消雲散,她早上難受沒喝幾口粥,這會兒腹中饑餓,將半碟子素燒鵝吃完,伸筷箸再去拿肉餡酥時,被韓蟄輕輕攔住了。

“風寒未愈,郎中交代了要少食油膩,吃得太飽不易克化,七分飽就足夠。”

說著,舀了一碗湯給她,色澤透綠,蓮子沈浮。

令容戀戀不舍。

從去年嫁入相府,她也就嘗過兩回韓蟄的手藝,每回都奉為至味,印象深刻。三月裏韓蟄去河陽後,她還偷偷惦記過他做的菜,而今難得他肯下廚,這一桌菜都合她胃口,色相味都妙到毫巔,誘人食指大動。

她被美食餵得心花怒放,昨晚的害怕、驚慌和不滿暫時遠去,連韓蟄的臭脾氣也顧不上計較了,只眼巴巴瞧著肉餡酥,又看向韓蟄,“只吃半塊,好麽?”偷偷將盤中那塊肉餡酥往跟前撥了撥。

韓蟄唇角動了動,“那就半塊。”

筷箸微沈,那上頭磨了鋒刃似的,還真劃成了兩半。

令容夾起半塊,慢慢吃掉,意猶未盡地瞧瞧剩下半塊,見韓蟄只沈目用飯,清冷如常,沒敢再說,只將那碗湯擺在跟前,拿了小銀勺慢慢的喝。

腹中已不覺得餓了,但那肉餡酥尚且溫熱,香氣仍往鼻子裏鉆。

她瞧了片刻沒忍住,摸起筷箸伸過去,卻見韓蟄忽然擡目瞧過來。

令容手勢一頓,笑了笑,“還沒吃飽,最後半塊。”見韓蟄沒說什麽,遂拿來吃掉,由衷誇讚,“夫君這手藝當真出神入化,做什麽都好吃!”滿足嘆息一聲,小銀勺慢慢攪著蓮子湯,小口慢慢品咂。

韓蟄眼底笑意一閃而過,旋即擱下碗筷。

“昨晚的事——”他頓了下,垂眸肅容,淡聲道:“是我急躁了。”

令容微覺意外,沒想到韓蟄這種冷硬沈厲人竟會跟她認錯,擡頭一瞧,見他只管低頭剝荔枝,輪廓冷峻,劍眉斜飛,修長的手指卻幹凈靈活,輕易破開荔枝殼,翻出果肉擱在碟中,遂笑了笑,“夫君肯信我就好。”

片刻後,眼前遞過來幾粒剝好的荔枝肉,晶瑩水潤。

“少夫人胸懷大度。”韓蟄說得一本正經,“晚上想吃什麽?”

令容想了想,“想吃雞髓筍和烏梅小排骨。”

“好。”韓蟄起身洗手,往裏頭換了件外裳,說是有事,先出去了。

令容將荔枝肉吃完,走出屋門,只見薄雲遮日,樹蔭濃綠,站在廊下,那風吹過來時帶些許暖熱,卻不像前兩日暑熱難耐。她昨晚身染風寒,不敢再去日頭底下招暑熱,便叫枇杷搬個躺椅出來,往身上蓋個薄毯,在廊下躺著發呆。

因沒見姜姑的身影,問了問,得知姜姑和金鈴去了楊氏那裏還沒回來,便也作罷。

那張桃花箋顯然是有人栽贓,這府裏能模仿她的筆跡,再買通銀光院的丫鬟抖露在韓蟄跟前的能有幾人?她沒有楊氏那樣的家世和底氣,能在這府裏保住性命安穩度日已是難得,暫時還不敢跟相爺韓鏡、太夫人起沖突,便也半個字不再提,只抱了紅耳朵來玩。

……

錦衣司中,韓蟄進了衙署,先召來幾位負責打探消息的下屬問些事,便如常處置公務。

待快黃昏時唐敦辦完事回來,韓蟄問了那案犯的進展,旁的事半字不提,只說明日還有事,讓唐敦來衙署。

隨後如常下值,孤身往京城東南角的一處民宅而去。

次日前晌,唐敦依命過來找他,就見韓蟄的臉色冷沈,正端坐在案後翻看卷牘。

唐敦恭敬立在下首,見韓蟄沒出聲,猜得情況有異。對這位上司的性情,他還算了解一些,沒敢貿然打攪,一動不動地站了將近半個時辰,覺得腿酸,稍挪了挪。

韓蟄便在此時擡起眼來,目光如鋒銳冷刃,徑直落在他身上。

“前天晚上兩件事,你可有旁的事瞞我?”韓蟄單刀直入,審視而威壓。

唐敦心中一跳,當即抱拳,“屬下不敢欺瞞大人。”

“是嗎。”

“那晚屬下深夜打攪,實屬無奈,那案犯屬下已緝拿歸案,押在獄中,並沒叫他逃脫。”唐敦垂首,沒敢看韓蟄,只道:“不知大人說的另一件是?”

“田保那幅畫。”韓蟄起身,緩緩走至他跟前,劍鞘微挑,迫他擡頭對視。

那雙眼睛深邃陰沈,像是能洞察人的心思,其中的壓迫感比九五之尊更甚,唐敦竭力不閃不避,“那幅畫是屬下從田保私宅搜出,同行的弟兄皆是見證。不知大人為何問起此事?”

韓蟄沈眉不答,見唐敦仍沒半點坦白的跡象,臉上浮起冷笑。

“帶進來!”他揚聲吩咐。

片刻後廳門推開,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被推進來,旋即廳門關上,沒了動靜,只剩那老者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發抖。

韓蟄劍鞘微動,迫使唐敦看向那人,“認得他嗎?”

幾乎是看到老者面容的那一瞬,唐敦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想回頭跟韓蟄辯解,臉卻被劍鞘抵著動彈不得,只能聽到韓蟄冷厲的聲音,“認得嗎!”

唐敦雙拳緊握在袖中,骨節泛白。

這人他當然認識,很多天前,他曾帶著唐解憂去找過此人,畫了那副美人花燈的圖,趁著潛入田保私宅的機會,混在其中。而今韓蟄既然問及,又不動聲色地查訪出來,證人近在跟前,他已沒有任何掩飾搪塞的餘地。

冰涼的劍鞘抵在臉上,他無需回頭,都能想象到韓蟄臉上的怒氣。

唐敦察覺他的手在顫抖,不敢擡頭,膝蓋一軟,緩緩半跪在地。

韓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案犯在京郊現身已有數日,也是你故意壓到前晚的?”

果然他知道了!

昨晚的風平浪靜只是表象,韓蟄早已在暗中將他欺瞞的事查得一清二楚。哪怕年紀相若,但韓蟄跟前,他所有的謀劃隱藏仿佛都無所遁形。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他的劍已穿透迷霧,抵在了他的脖頸,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

懸在頭頂的利劍錚然落下,唐敦垂首,聲音都有些顫抖,“是屬下膽大妄為,求大人饒恕。”目光稍擡,看到韓蟄的玄色衣袍,上頭暈染大團的深色花紋,像是沁著的血跡,摻雜冰冷的銀線,無端讓人想起錦衣司牢獄中的森然。

錦衣司中規矩嚴苛,比軍中更甚,擅用職權捏造證據、私壓消息欺上瞞下,這罪名足以將他逐出錦衣司,像他這樣掌握消息內情的人,一旦成為棄子,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更何況他欺瞞的是韓蟄,又插手他的家事,於公於私都犯了大忌。

廳內安靜得針落可聞,唐敦額頭沁出細密汗珠。

半晌,才聽韓蟄道:“為何幫她?”

唐敦緊盯腳尖,低聲道:“解憂她是一片癡心。”

“可笑!”

砰的一聲,劍鞘猛然點在唐敦肩頭,唐敦劇痛之下抽口涼氣,肩膀幾乎脫臼。身子晃了晃,擡頭看到韓蟄臉上密布的陰雲,忍痛道:“是屬下一時糊塗,失職犯錯,請大人責罰!”

韓蟄冷嗤,將劍擲回案上,“跟我走。”

唐敦忍痛起身,跟著韓蟄出了錦衣司,依命騎馬至相府,被帶進韓鏡書房外的小偏廳。

廳裏除了韓鏡冷臉端坐之外,韓墨也在場,旁邊站著楊氏和令容。

唐敦瞬間明白了韓蟄帶他來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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