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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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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苑路,河邊公園。

晴天牽著鄭叔叔的手,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癟著小嘴,想哭又不敢哭。

她想爸爸媽媽了,想回家,但是這個鄭叔叔帶著她不知道要去哪裏,她仰起脖子眼巴巴看著這個叔叔,不懂剛才他還對自己笑,為什麽現在樣子又有點兇。

可是她明明沒做錯什麽事,只是一路喊著“我要回家”,這個鄭叔叔就不理她了。

“鄭叔叔,我走不動了,我想找媽媽。”她又一次央求。

鄭傑夫臉色古怪地瞥著她:“是你自己要跑出來的。”

“我像你那麽大時,已經懂得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平板,帶著成年人慣有的冷漠,好在晴天還是個孩子,並不知道牽著她手的叔叔,是個沒有什麽人情味的怪人。

“鄭叔叔,什麽是付出代價?”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媽媽說我做錯了事,主動對大人說對不起,大人就會原諒我。”

她沒有看到牽著她手的大人撇了撇嘴角,似乎覺得這說法很可笑。

成年人做錯了事,就能用一聲“對不起”敷衍過去嗎?如果每個人都只需要承擔這麽一點微不足道的犯錯成本,這世界不知道會變成什麽鬼樣。

“叔叔對不起。”

晴天始終仰著脖子,觀察著這位不算熟悉的叔叔,模樣無辜又可憐,“我想回家,我要媽媽,我要爸爸——”

“閉嘴!不要再說話了!”鄭傑夫終於受不了身邊有個叫不停的小孩子,他的耳朵始終不得清凈。

他的口氣免不了兇一些,晴天本來就害怕他,爸爸媽媽又不在身邊,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

“媽媽!我要媽媽!你是壞人——”

“我要回家——”

身處恐懼中的小朋友壓抑不住害怕,大顆大顆眼淚撲簌而下,啼哭聲引得周圍的人看過來。

這時間的河邊公園還有不少人,有一些老人在跳廣場舞,鄭傑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這裏,他沒吃飯,帶著晴天去吃了碗面,吃完就晃到這裏。

他喜靜,除了公園的黑讓他自在,其餘的一切,都讓他想逃離。

“別哭了!”

“我不是壞人,我什麽都沒對你做。”

他用訓人的生硬語氣,想叫她安分些,但適得其反,晴天越哭越大聲,除了“回家”二字,她什麽都不想聽,也什麽都聽不進去。

鄭傑夫別無他法,只好將青蛙布偶套在手上,學著葉持,蹲下來變換聲調說:“晴天,你為什麽哭呀?”

聽到他突然怪聲怪調說話,喜歡的青蛙先生又在眼前,晴天像抓住了傾述對象,一時忘了要再哭。

“青蛙先生,我想回家,叔叔不讓我回家。”她小嘴癟著,白嫩的小臉布滿委屈無助的淚痕。

“他沒有不讓你回家,你陪他玩一會兒,他就送你回家。”

鄭傑夫原本蹲著,轉而盤腿坐下,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素描鉛筆和素描本,隨後在紙上三兩下勾畫,一個長得像天使的小女孩躍然於紙上。

“哇!”

晴天被他變戲法似的畫功吸引,漸漸忘了喊回家喊媽媽,捧著小臉蹲到他身邊,甚至不吝誇獎:“叔叔好厲害,比我老師還厲害。”

她沒有見過老師畫過那麽覆雜的畫,因此想當然得認為這個鄭叔叔是比老師更厲害的人。

“很厲害嗎?”

“超厲害的,超超超厲害的。”

鄭傑夫此刻的語氣已經沒有之前生硬,他偏頭瞥了小女孩一眼,見她淚痕未幹的臉上甚至有個透明的鼻涕泡,於是又在紙上寥寥幾筆勾畫,紙上的小女孩也多了個鼻涕泡,正笑嘻嘻地盯著他們。

“叔叔,這是我嗎?”

鄭傑夫仍然專註於紙上,手沒有停下,淡淡說:“是你,也不是你。”

晴天聽糊塗了:“她明明就是我,長得和我一樣。”

“可是她在笑,你在哭。”

雖然鼻涕泡有著矛盾的違和感,但紙上栩栩如生的小姑娘確實泛著開心的笑臉,晴天聽了,於是捧著臉,嘴巴咧開,眼睛瞇起來,擺出一個做作卻依舊可愛的笑臉。

“叔叔你看,我也在笑,我沒有哭了。”

“對,現在她是你了。”鄭傑夫將這頁畫紙撕下,轉過臉去,“要嗎?”

“要!”晴天答得響亮,小手早就伸過來。

她愛不釋手地拿在手裏,反覆看著畫裏的自己,漾開笑臉:“叔叔,原來我跟艾莎一樣好看。”

“艾莎是誰?”

“叔叔你看過冰雪奇緣嗎?”

鄭傑夫困惑地搖搖頭,他常常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小孩子感興趣的一切都陌生。

“這又是什麽鬼玩意兒?”

“冰雪奇緣才不是鬼玩意,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呀。”晴天很高興自己也有比大人更懂的時候,她滔滔不絕地介紹,“艾莎和安娜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公主了,艾莎會魔法,她的頭發是金色的,安娜不會魔法,她的頭發是棕色的,也很好看。”

鄭傑夫寡淡地“哦”了聲,只顧著在包裏專心翻找著什麽。

“叔叔你可以去看看冰雪奇緣呀,爸爸陪我看了兩遍,他也說很喜歡艾莎和安娜呢,她們和媽媽一樣勇敢。”

“你不知道大人會騙人嗎?”

“知道呀。”晴天順口應話,甚至完全沒有流露出驚訝,“我早就發現了。”

“你發現什麽了?”鄭傑夫倒越來越喜歡和這小東西聊天,她比成年人簡單多了,直來直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沒有那麽多覆雜的心思和情緒。

“我有好多發現呢。”晴天伸展雙臂,做了一個“好多”的動作,“比如媽媽說她不累,但她沒給我講故事就睡著了,媽媽做的番茄炒蛋好鹹,爸爸卻說一點都不鹹,還吃光了,明明很鹹嘛,爸爸說謊被我發現了。”

“你倒是比我想的機靈點。”鄭傑夫瞥著她,本來面無表情的臉部輪廓柔和了些,“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童年,或許我就不是現在這樣。”

如果他的媽媽做菜放多了鹽,那麽換來的會是一個巴掌,曾經幼時好幾次,他眼睜睜看著他媽被謾罵,爾後被迫吃下整碗燒焦的菜,她明明眼圈紅了,也快吃吐,卻騙他和弟弟,菜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被傷害的童年總是需要拿一生的時間來悲傷,他知道自己病了,時好時壞,而他這樣從心裏壞掉的人,是否真的能夠承擔一條鮮嫩的生命,他一直對此抱有質疑。

“你剛才說喜歡誰來著?”他從包裏翻到了一些軟陶泥,手開始靈巧地在陶泥上捏出形狀。

跟葉持生活在一起的這些年,他也有練出一雙靈活的手,雖然做出來的小玩意不上臺面,但糊弄小孩子倒是夠了。

“我喜歡艾莎。”晴天見鄭叔叔又拿出新鮮的玩意,便伸長脖子好奇去瞧。

鄭傑夫在手機裏搜索“艾莎”的圖片,問晴天:“是這個嗎?”

“對對!”晴天雙手舉高高。

一大一小很和諧地坐在公園某處,渾然不知一雙銳利的眼睛正目不轉睛盯著他們。

老吳隱在他們身後兩米外的大樹背後,一眼都不敢離開前方小小的一團身影,小聲對著電話那頭的顧淮遠匯報:“暫時安全,那個男人在給晴天捏泥人,晴天剛才哭過,被他哄好了。”

“但不排除他包裏有武器的可能。”

“盯著他們,我幾分鐘後就能到。”顧淮遠目視前方,穩穩超車,“老吳,拜托了。”

“顧先生放心,我在,晴天就在。”老吳掛掉了電話。

顧淮遠神情肅穆,冷靜利落地行駛在車流中,超車技術一流,對身邊的妻子說:“別擔心,老吳盯著他們,不會有事的。”

短短時間陸兮把各路菩薩都求了一遍,她明知顧淮遠以這種速度開車十分危險,但此時此刻,她內心竟希望他能再快一些。

公園這邊。

晴天的大眼睛慢慢從泥人移到鄭傑夫手腕處,她發現叔叔手上有一條一條的劃痕,平時她若有一點點傷痕,就會痛得喊媽媽,還會哭,但是這個鄭叔叔手上有十幾條很長很長的傷疤,她很奇怪,為什麽一個人手上會有那麽多傷口呢?

一定很疼吧?

“叔叔,疼嗎?”她直接問了出來。

鄭傑夫一楞,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腕,本來想嚇她的,沒想到剛才顧著給她做小玩意,忘了秀出來嚇唬她。

現在被她自己發現了。

“不怎麽疼。”他不打算具體跟她描述在做那件事時的具體感覺。

“叔叔,你這裏為什麽受傷呀?”

“刀劃的。”

“嘶——”

晴天縮著肩膀做了個很害怕的動作,學著媽媽教訓她的語氣,老氣橫秋道:“叔叔,刀很危險,你要離刀遠一點,如果你受傷了,你媽媽會心疼的。”

“叔叔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她朝鄭傑夫湊過去,鼓著腮幫子笨拙卻用力地朝他手腕吹了兩口,坐直後揚起純真笑臉:“每次媽媽給我這樣吹,我就不疼了。”

鄭傑夫楞了幾秒,僵直的背部肌肉才終於松弛,他有些遲鈍得重新捏起手裏已初具人形的陶泥,聲音漸漸沈寂:“要聽媽媽的話,不要像叔叔一樣,再也聽不到媽媽說話。”

他已經沒有媽媽很多年了,他媽要離開人世的決心很大了,割腕加吃藥,醫生回天無力。而她的離世對他造成的陰影太深,也是在那之後,他意識到他也病了。

晴天並不知道自己無意的舉動揭開了大人血淋淋的看不見的傷口,她重重地“嗯”,然後問:“你媽媽住在很遠的地方嗎?”

“我爸爸以前就在很遠的地方,我都聽不到他說話,不過爸爸現在回來了。”她稚嫩地安慰,“叔叔,你媽媽很快也會回來的。”

“嗯。”

鄭傑夫沒有說什麽,他手裏的泥人漸漸有了凹凸的女性身體曲線,但泥人的面部還是扁平的,於是他扭過身體,又在包裏翻找。

“叔叔你在找什麽?”

“找刀。”

“叔叔小心刀呀,咦,好疼的。”

“傻子,泥人又不會感覺到疼。”

大叔背後的老吳模糊地聽到“找刀”二字,再也按捺不住,從樹後邁出步子,快速走到晴天身後,在一大一小還未察覺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晴天抱離鄭傑夫身邊。

而就在他抱著晴天閃開的剎那,鄭傑夫察覺,握著刀柄的手冷厲地指向了老吳。

“你誰?”他的表情異常兇悍。

“叔叔不要害怕。”晴天毫不掙紮,反而抱住老吳的脖子,向他解釋,“吳伯伯不是壞人,他每天接我放學。”

老吳將晴天抱在手上,懸了的心總算落地,他周身有一股退伍軍人渾然天成的威武氣勢:“她父母快到了。”

“哦。”鄭傑夫沒什麽表情地低頭,泛著冷白光的小刀不再指著老吳,而是一下一下用刀勾勒出泥人的面部五官,“來就來吧。”

於是接下來的幾分鐘,任憑晴天如何努力,抱著她的吳伯伯始終不同意她再坐回到鄭叔叔身邊,直到她的爸爸媽媽奔跑著先後出現在她視野裏。

“爸爸!”

“媽媽!”

她像迷路的雛鳥,終於和爸爸媽媽重逢,最初的反應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張開雙手,很快撲到了爸爸懷裏。

顧淮遠緊緊將女兒箍在懷裏,心裏發誓,找不到孩子的窒息感,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再體驗第二次。

如果女兒真的出現閃失,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晴天!”

陸兮也瘋了一樣撲上來,一路上她一開始想,待會見到孩子她是不是應該兇她打她,總是要叫她皮肉疼一回,她才會深深記得不能隨便跟外人走。

但真的見到女兒全須全尾地在丈夫懷裏,她知道自己完全下不了手,她壓根就做不了狠心的母親。

她忍住了眼淚,來時的路上她和顧淮遠就在車裏達成一致,假如鄭傑夫沒有什麽過激的行動,那麽他們夫妻倆也不能表現出激烈的對抗,他們要讓晴天以為自己只是在晚上偷玩一場,玩好了,爸爸媽媽就來接她回家。

她不需要知道,她差點被人拐走。

而她不知道,便不會因為這一晚,留下心理陰影。

晴天親親媽媽,又親親爸爸,最後指著坐在地上的鄭傑夫,對爸爸說:“爸爸,我要坐到叔叔身邊去,叔叔在給我做艾莎。”

顧淮遠和陸兮相視一眼,陸兮雙唇顫動,明顯不願意冒險。

“爸爸,快過去呀,我想看叔叔怎麽做的。”

兩人目光再度交匯,這綿長的一眼,兩夫妻激烈掙紮後最終決定冒險。

孩子的幼小心靈不應該留下成年人激烈對抗的痕跡,鄭傑夫這一路顯然已經取得她的信任,如果想要她的心靈不受傷害,他們做父母的,就必須冒這個險。

“好,爸爸媽媽陪你看。”顧淮遠牽著陸兮,最終走向了一直低頭沈默的鄭傑夫。

“嗨,傑夫。”

陸兮抱著晴天強自鎮定地坐在傑夫身邊,而顧淮遠坐在他另一側,眼神警惕,以防他若有失控動作,可以第一時間做防衛動作。

老吳則站在一邊,眼睛不離開他們,隨時準備出手。

晴天完全沒有察覺到大人之間的暗湧,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鄭傑夫手裏的泥人,看它一步步有了艾莎的眼睛和鼻子,興奮地拍打手掌:“我的艾莎,哈哈我的艾莎,媽媽,叔叔原來也會魔法。”

陸兮勉強地撐著笑:“對,鄭叔叔真厲害。”

鄭傑夫不說話,又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將手裏的艾莎泥人遞到晴天手上。

“我想再跟她說幾句話。”鄭傑夫明顯問的是陸兮。

陸兮和丈夫緊張對視,見他點頭後,悄然咽下口水,面上若無其事地問:“我們能陪著她嗎?”

鄭傑夫“嗯”了聲,看向晴天:“你覺得鄭叔叔會是個好爸爸嗎?”

“會呀。”晴天毫不猶豫地作答,“叔叔好厲害,會畫畫還會做艾莎,你的寶寶肯定喜歡你。”

“可是我生病了。”

“生病那就看醫生吃藥呀。”晴天咯咯笑,單純的小腦袋直覺這不是問題。

“我有一個壞爸爸,所以我這一生都不開心。”

晴天認真想了想:“那你可以做小寶寶的好爸爸,你看到小寶寶,一定會開心的。爸爸說他看到我就會很開心,所以叔叔也一定會開心起來。”

“好,我試試看。”鄭傑夫將青蛙先生的布偶遞到她手上,“青蛙先生送你了。”

“哇,謝謝鄭叔叔。”

鄭傑夫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記住她天真爛漫的臉龐:“以後記住了,青蛙先生如果套在壞人手上,它就是壞的青蛙先生,跟著他,你就永遠回不了家。”

“所以——”他頓了頓,“永遠不要離開你的家人。”

晴天完全聽懂,笑著答應:“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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