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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讓開(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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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她媽病房,兩個老太太一坐一躺,都睡熟了。

她一屁股癱坐,覺得明明也沒做什麽,卻如同跟惡人智鬥了八百回合,筋骨都快要散架。

跟前任相處,可真比工作還累。

她困倦地趴在床沿,臨睡前只閃過這麽一個念頭。

醫院的淩晨通常比城市醒得更早,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窗外時有救護車嗚嗚嗚路過,整個晚上陸兮統共沒睡滿三個小時,她最後一次醒來之前,睡得尤其沈,被護士吵醒以後,揉著惺忪的眼坐起來。

“你衣服掉地上了。”護士臨走前小聲提醒她。

“啊?”

陸兮往地上看,一件黑色男西裝躺在地上,撿起來,領口處還留有她的餘溫。

怪不得她突然坐起來時,感覺有什麽東西滑落下去,原來就是這件西裝。

她的薄外套當然不足以抵禦醫院寒涼的春夜,是誰半夜將它悄悄蓋在她肩上,其實不用費心去猜。

昨晚掛鹽水時,這件西裝就穿在他身上,人靠衣裝,襯得他氣質如雪松般冷冽。

清早下了蒙蒙細雨,陸兮直接套著這件寬大的西裝,去醫院外面買了早餐。

她媽終於燒退,也想吃點東西了,她松了口氣,又去了住院大樓。

住院部管理嚴格,外人進不去,她便找了一位搞清潔的大爺,塞了10塊錢,請他幫忙跑一趟18樓的神經內科,帶早餐給一位姓宋的醫生。

半個小時後,宋清和很給面子地發來一張光盤的圖片,評價說很美味,尤其豆漿是妥妥C位。

聊了沒幾句,宋清和就不回覆了,十分鐘後,脫下白大褂,淺笑著出現在陸兮面前。

高強度值班一個晚上,他的狀態算不得好,但始終掛著令人安心的笑意,仔細檢查完她媽身體,確認問題不大,他讓她們可以先回家休息。

“上次那麽兇險,一部分也是因為阿姨術後出現了後遺癥,當時做了一段時間的抗癲癇治療,情況也穩定下來了,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快兩年,基本可以排除這方面的隱患。

“家裏日常護理用心些,不用太擔心。”

他解釋地詳盡易懂,大大緩解了陸兮這兩天來的焦慮。

“清和,幸好有你給我吃定心丸。”

她跟他站在醫院門口,仰著臉見頭頂梧桐抽出新葉,感慨生命總是堅韌不缺奇跡,“我媽那麽多關口都挺過來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有你這個女兒,她也很幸運。”宋清和目光溫和地凝視她,“你一直沒有放棄過她。”

這個車水馬龍的早晨,陸兮的心突然被這句“你一直沒有放棄過她”擊中,她情緒翻湧,鼻子酸澀。

宋清和真的懂她。

這些年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因為“不放棄”,即便她媽被她爸放棄過,被這殘酷的生活放棄過,她這個女兒也從沒有想過放棄她,一心想要她陪著晴天長大,看著她結婚生子,做一個白發蒼蒼不抱怨命運的快樂老太太。

她到底還是沒有在宋清和面前失態,只是發自肺腑地感謝:“清和,能遇見你,也是我們的幸運。”

“好了,感謝我就來點實際的,A市我不熟,以後看來要長期駐紮了,這個周末你這個土著要不要帶我去哪裏逛逛?”

宋清和大大方方的態度,“我要麻煩你的還不止這一件,來之前我買了一套二手房,打算把家具全換了,怎麽樣?大設計師要不要照顧一下老朋友?給個友情價?”

她最怕欠他的人情沒有機會還,現在他主動提出來,她當然求之不得,兩人約好了周末出去走走,陸兮還打算帶上晴天,小朋友也時常念叨脾氣很好的宋叔叔,總說有宋叔叔,外婆會長命百歲。

問宋清和行不行,他當然沒意見,他也喜歡陸晴天小朋友,上次在C市答應她的肯德基還沒兌現,這回一定要把欠的飯還了。

他這人沒架子,說話情商又高,是難得能讓陸兮輕松對話的男人,她甚至有點期待周末的踏春了。

把兩個老太太送回家,晴天已經被楊姿言送去上學了,陸兮給兩個老太太做了頓清淡可口的菜泡飯,正收拾廚房,手機又響。

是王慧打來的。

她頭皮一緊,不知道這位能幹的總裁助理又要給她出什麽難題。

她接通,“餵”一聲,快人快語的王慧很快進入正題。

“陸小姐,是這樣,你發我的第三版方案基本已經得到老板認可,就是主臥的床,老板還是不滿意,需要你盡快再琢磨下,老板最近要搬家了,如果卡在這裏,老板不高興,我也很為難。”

大概是怕陸兮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又快速補充:“望熙壹號這套房子,離公司很近,老板主要就是用來省時間睡覺的,所以其他家具都可以含糊,唯獨床,是絕對要他滿意才可以,希望陸小姐能夠理解。”

陸兮斂眉:“我能理解。”

“那辛苦陸小姐了,這個事一直沒解決,老板也問起來好幾次,我也承擔了很大壓力。”

王慧大吐身為總裁助理的難處,爾後話鋒一轉,“不知道陸小姐明天有沒有空,老板這兩天身體不好都在家休息,陸小姐方便的時候可以去跟老板聊一下,畢竟家具是他在用,他的體驗和想法是最重要的。”

“休息完老板就要密集出差了,搬家前不一定有時間接見陸小姐,所以要麻煩陸小姐這兩天騰出時間和老板聊聊,我待會把他現在的住址發給你。”

電話那頭的陸兮明顯聽懂了她的暗示,沈默的時間比以往更久,王慧在這邊緊張地等待,終於等到她回應。

“那麻煩王小姐把地址發我,我抽時間過去。”

她甚至沒有問老板的聯系方式,王慧猜想,兩人私下是有聯絡的,只不過是老板一頭熱,陸小姐是冷淡的那個,似乎不想與他有牽扯。



陸兮收拾完廚房,也沒心情吃飯,想了想,關起房門打了個電話。

快到甚至不給她猶豫的機會,電話就接通了,仿佛那頭的人在家什麽都沒幹,就等著她打過來。

接通後卻連一聲“餵”都吝嗇說,故弄玄虛。

“你助手給我打電話了。”她知道他在聽,“方便的話,我明天過來一趟,你的西裝我要還給你。”

“洗過了沒有?”男人終於發聲,大概是在家裏,腔調倒是悠閑的。

陸兮一怔:“沒有,沒來得及。”

“那我不要了。”顧淮遠似乎在笑,“送你算了。”

“我不要,我能有什麽用?”

“那我更不能要。”他比她還固執,“你蓋過的衣服,我拿回來做什麽,紮小人?”

陸兮被噎得無語。

知道他就是故意惹她發火急躁的,她不該介意,但就是忍不住要氣惱,五年前他就自稱“降妖高人”,專降她這種不按理出牌的女妖精,如今他的道行怕是比五年前高深不少。

一件他的西裝,顧淮遠也要送得冠冕堂皇:“你單方面分手,我當時也沒能力送拿得出手的分手禮物,總歸欠你的,這件西裝來抵吧。”

“我這樣的鉆石王老五你不珍惜,下半生就拿這件西裝追憶好了。”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替前女友想得那麽周到。”

陸兮禁不住諷刺,最近被他嘲得多了,她竟然也無師自通,最近諷刺人的能力漸漲。

“謝什麽,你要實在舍不得我,我訂婚宴發你邀請函,給你最後一次搶人的機會。”

真是越說越離譜——

陸兮揉著酸脹的太陽穴,心想這男人瘋言瘋語的,是喝酒了嗎?

急性腸胃炎還喝酒???

“你喝酒了?”她不知不覺皺眉,越想越有可能。

“知我者,兮也。”顧淮遠似乎用玻璃杯的杯腳碰了碰手機屏幕,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昨晚他那半死不活的衰樣還印在她腦海裏,陸兮眉皺得更緊:“顧淮遠,你瘋了?”

“是啊,瘋了。”男人充滿磁性的低沈嗓音開始輕飄,又蕩出一分柔意,“兮,你來給我送藥嗎?”

陸兮咬著牙,一遍遍提醒自己要爭氣,他這一套以前又不是沒有用過,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她應該長長出息的。

“家裏沒吃的,只有酒。”陽剛十足的聲音又開始賣起可憐,“可是兮,我想吃青菜面。”

“我他媽都這麽有錢了,為什麽卻吃不到青菜面呢?”

“兮,這麽多年,你欠我多少碗青菜面,你算過嗎?”

男人瘋話一句緊接著一句,陸兮牙關咬緊,心想你怎麽會吃不到青菜面呢,你有媽有未婚妻,你還缺一碗熱騰騰的青菜面嗎?

可是她來不及擠兌他,他那頭突然傳來壓抑的嘔吐聲,很快電話被他掐斷,她茫然握著手機,只覺得自己也難過起來。

沒有再猶豫,她飛快沖到廚房,裝了些米面,拿了幾把青菜,拽過外套,跟劉姨匆忙交代有事打她電話,便跟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門口。

王慧早就第一時間將顧淮遠現在的住址發給他,她按照導航一路踩油門,三十多分鐘後開到他所在的小區。

只是這小區外不好停車,她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車位,最後只能把車開到附近的商場停車場,再一路走到那個小區。

這一走,又是耽擱了半小時。

在門口催魂一般按了好幾遍門鈴,他才來開門,在外面光鮮體面的男人,今天邋遢得不成樣,睡衣亂發,臉色比昨晚還要白,哪有平日的總裁風範。

現在這幅潦倒模樣,倒跟五年前的他有點像,眉眼也年輕了許多,她情不自禁的多看了兩眼。

“你公司快破產了?我都那麽難受了,你還挑公交車坐?”

對於她的不請自來,他似乎並不歡迎,黑沈著臉,都生病了還有力氣挑三揀四。

陸兮本想跟他一別兩寬,這輩子不再有交集,可事實是,越來越扯不清。

她撂下剛退燒的她媽,多此一舉地主動服侍這個病號,心情本來就煩躁,結果剛進門就被他毒舌“公司快破產”,更是煩不勝煩。

“是啊,我車開得再慢點就好了,剛好來給你收屍,我什麽人生煩惱都沒了。”

她沖動到口不擇言,等話說出口,又覺後悔,眼睛有些心虛地向他飄去,見他緊抿著唇,整個人氣質陰郁,似乎是被她剛才某句話傷到了。

“你在外面逍遙了五年,是不是心裏就當我死了?”

顧淮遠暗沈沈地註視著她,果然很介意她無心出口的氣話。

“我沒有。”陸兮當然否認,“我一直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顧淮遠病了也還是咄咄逼人:“過得比我好的人,是你吧?”

“每次碰到你,身邊總有男人,這些年我寂寞的時候,你陪在誰身邊?你有想過我嗎?”

陸兮不想理他,往廚房走去。

可是在他看來,她的沈默是一種變相的承認,她就是過得比他好,陪在別的男人身邊,

嫉妒令他失去理智,他追在她身後不依不饒。

“如果不是我在電話裏吐了,你今天根本不會來對不對?”

“你總是有本事做到心安理得,就是離開家鄉的鳥,還曉得一年飛回來一——”

“是啊!我承認我連畜牲都不如,這總可以了吧?”

不明白為什麽進門就要吵,陸兮心浮氣躁地高聲打斷他,兩個人目光相觸,她眼裏瑩瑩的淚光讓他一楞,任何時刻都運籌帷幄的男人,臉上竟然現出一絲慌亂。

陸兮狠心把眼裏酸楚的液體逼了回去。

不該來的,來了也是受辱,她到底是因為什麽鬼迷心竅,一次次給自己找苦頭吃?

心裏頓時有了決定。

她面無表情走到廚房把帶過來的塑料袋擱在流理臺上,然後板著臉轉身,顧淮遠慌忙堵住她去路。

“去哪?”他語氣已經不如剛才強硬。

“去公司。”陸兮骨子裏的倔強冒出來,平靜又冷淡,“東西給你送到了,你自己找人處理吧。”

她擡腳往左,顧淮遠堵她,往右,他還是跟座山一樣堵在她前面。

“讓開行嗎?”她很不耐煩地掀起眼皮,“我們氣場不和,你本來就病了,很可能因為看見我加重病情,為了你自己好,我們以後還是不見比較好。”

“今天過來是我不對,給你獻什麽殷勤呢,你明明挺好的,吵架那麽有力氣,是我想多了。”

顧淮遠墨黑的眼睛裏終於沒有一點即燃的暴躁,反而異常平靜柔和。

“兮,我跟你道歉。”

強勢的男人竟然也有示弱的時候,“剛才吐完太難受了,很久沒有那麽難受了,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死之前我許了個願,我想最後再看你一眼——”

他眼神黯然:“可是總等不來你,我心情很不好。”

重逢以後的大多數時間,他傲慢冰冷,猶如一座行走的冰山,常常陌生得教陸兮懷疑,同樣的軀殼下早就換了一個靈魂,現在的顧淮遠是她全然陌生的男人。

但此刻,陸兮百分百確定,眼前的男人確確實實就是她曾深愛過的人。

有血有肉,該強時強,該示弱時示弱,一點都不含糊。

可惜她已經不是五年前哄哄就乖巧的小姑娘:“顧總的道歉我這樣的小人物可消受不起。”

“現在見到我了,你心願也了了,我沒必要留下了。”

她堅持要走,卻被他逼退回流理臺邊。

“怎麽沒必要?我的青菜面呢?”

顧淮遠明顯發狠,“陸兮我告訴你,今天我不吃到這碗青菜面,我真的會死。”

他把“死”這個字眼掛嘴邊上,陸兮聽得無名火起:“你再說一個死字,信不信我馬上走!”

顧淮遠立刻妥協,俊朗的臉終於陰轉晴,平日深沈的男人,這一刻竟然恢覆了往昔的陽光。

“好,我再也不說了,我們都好好活著,活到很老。”他目光熾熱地盯著她。

陸兮被他這樣的目光攪得心亂,兩個人暫時和解,他卻還杵在面前不肯走,剛才在氣頭上沒註意,現在一股難聞的酸臭味道飄入鼻尖,似乎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什麽味兒?”她捂著鼻子,嫌棄地往後仰。

顧淮遠後知後覺地聞了聞睡衣前襟,終於也被他自己給熏到了。

“可能吐到身上了。”

陸兮見他紋絲不動地杵在她眼前,推了他一下:“那還不去換?”

他不動,熾熱的眼溫度不退:“不換,我就愛熏著你,把你熏暈了我最高興。”

陸兮的美眸惡狠狠地斜他一眼,當他是瘋子。

“離我遠點。”她受夠了兩人這麽近的距離,尤其受不了他那雙總是直勾勾的眼睛。

“你不走開,待會青菜面都是你那股餿味。”

顧淮遠滿不在乎的態度:“反正是我吃,你管這面什麽味呢。”

他這人一旦胡攪蠻纏起來,陸兮也很難招架得住,索性冷著臉扭過身,忙自己手邊的事。

她已經決定了,面燒好她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顧淮遠還站在她身後,倒是安分,可她知道他還在。

她的動作逐漸僵硬,然後聽到身後的男人說:“我一走開,你肯定就要跑。”

聲音裏帶著明顯的落寞:“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做過。”

陸兮明明心中有愧,卻沒法給出任何回應,錯就是錯了,她今天就是贖罪的,除了為他做碗青菜面,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做的。

要逼她跪下來磕頭嗎?

手裏的一捆小青菜被她生氣地一甩,她氣勢洶洶轉過身,要跟他大吵一架。

沒想到男人率先舉雙手投降,顧淮遠大概被她母老虎的架勢唬住了:“好好,今天休戰,誰都不許吵架。”

陸兮板著臉:“你當我愛吵,是誰閑的天天翻舊賬?好啊,這麽想翻,來啊——”

她今天難得氣勢上壓他一頭,顧淮遠頗為狼狽地後退:“臭死了,我去洗澡。”

陸兮沒好氣地瞪他,直到確定他被自己瞪走了,這才轉過身來繼續忙碌。

用水沖洗小青菜,她洗著洗著,想起那天酒會遭受的委屈,今天終於大仇得報,心裏快意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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