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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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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很突兀,陸兮和許嘉澎都雙雙一怔,許嘉澎搖頭否認:“我知道他,但不認識。”

他一走,陸兮打趣:“你這什麽腦回路?咱們這小門小戶,許興和總不至於派個臥底來吧?”

“許興和好像有個兒子,不太成器,成天開跑車玩女人,許興和恨鐵不成鋼。”楊姿言手枕著頭,說起別人家八卦精神也來了。

陸兮不搭腔,她對豪門人家那點事不感興趣。

下午兩臺車同時出發,在高速上開了三小時,他們趕到了已合作兩年的飛翔家具加工廠。

廠長避而不見,部門負責人接待了他們,但態度很強硬。

“當初合同裏就有條款,我們出的貨有一定的瑕疵率,你們當時也是同意了的。這樣,開裂的貨我這裏接收,但其他你們拉回去,全額賠付不可能,你們要堅持,那就去找法院。”

楊姿言暴跳如雷,要跟他吵:“你們這瑕疵率高的不是一點點,是高的離譜!我加的同行群也不少,我有的是渠道曝光你這樣質量不過關的工廠!”

“那你們去曝光吧。”

這個負責人態度極囂張,“海格斯剛跟我們簽了新單,看看你們同行是信海格斯還是信你們的。排隊要我們廠接業務的品牌有的是,我也不缺你這一家,你們家的東西我們師傅整天抱怨,難做量還小,我們根本沒有利潤,你們找別家去吧。”

“你……”楊姿言氣得吐血,還要理論,卻被陸兮拉住了。

“這是人家的地盤,我們吵不過他的,貨擺在那裏,他也狡辯不到哪去,咱們把損失減少到最小,馬上換廠。”她果斷做下決定。

於是楊姿言留下交涉接下來的貨款,陸兮和許嘉澎從廠子裏出來後,就在玉興鎮隨便轉轉。

她有心事,許嘉澎看出來了,頻頻扭頭打量她。

陸兮在開車,當然察覺到了:“有問題就問吧。”

心裏有點煩,她把車停在了路邊,出去吹會兒風。

“陸總,這廠不靠譜啊,接下來怎麽辦?”

許嘉澎跟在她後面,嘴上在關心,表情卻是幸災樂禍的。

前一刻還純良的眼,在這一刻卻現出原形,不懷好意的目光鎖在她只能盈盈一握的腰上,想象著手纏上那裏的銷魂滋味,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陸兮卻全然不知,她眺望著偌大的玉興鎮,在風中一籌莫展。

昨天搪塞王慧說她最近要出差,沒想到這出差還真是說來就來,如果新工廠跑不下來,麻煩就到了。

“看來得多待玉興幾天了。”玉興鎮有百來家工廠,光是一家一家跑過去,都需要大量時間。

許嘉澎走到她身邊,言辭誠懇:“您別笑我,以前我覺得創業挺簡單的,沒想到那麽難。”

“要做成一件事,哪有那麽容易呢。”陸兮想到一路走來的艱辛,“這難,只是創業難中的千分之一罷了。”



三人在玉興鎮上碰頭,吃飯商量分工,工廠那邊要把質量沒問題的貨連夜拉回去,楊姿言吃完就趕回A市接貨了,她怕再出岔子。

陸兮則留下來找工廠。

工廠的事迫在眉睫,若是不順利,不但弗蘭新品發布被耽誤,公司面臨停擺,她和楊姿言也要在玉興鎮做長期駐紮的準備。

她找了一家價格中等的商務酒店,開了兩個標準間,上樓時手機響了,晴天用外婆的手機打來的。

“媽媽這兩天在外面出差,晴天有沒有聽外婆和劉奶奶的話?”她柔聲細語地對電話那頭說話,並沒有察覺到身邊的大男孩面露訝異,但很快又恢覆原狀。

“媽媽我聽的,今晚我吃了兩大碗飯呢,媽媽我想你,你快點回家。”晴天的小奶音格外好聽。

陸兮真恨不得長雙翅膀飛回女兒身邊,但是又不能,只好嘴上哄著:“媽媽也想你,待會媽媽跟你視頻好不好?媽媽爭取把這裏的工作盡快做完,就能回家陪寶寶了。”

“陸總有孩子了?”許嘉澎隨口和她聊,“我還以為陸總就比我大幾歲。”

陸兮淺笑:“我結婚早。”

許嘉澎表示了解:“結婚早需要勇氣,我就從沒有想過結婚這種事,也沒法想象我要是有個孩子會是什麽情景。”

光亮的電梯門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陸兮垂著眼眸,若有所思。

“小許,問你個問題啊。”

她突然擡眸,看向鏡中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要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自己有個孩子,會怎麽想?”

許嘉澎細想了一下:“我可能沒法接受吧,畢竟會打亂我的生活節奏。”

陸兮神色晦暗,大多數現實的男人都會這麽想。

他們出了電梯就尋找自己的房間,陸兮就在許嘉澎隔壁的隔壁,她正準備刷門卡,同時站在門旁的許嘉澎叫了她一聲。

“陸總。”

“嗯?”她疑惑地看過去,見他像是有話要說。

“我有個請求。”幾米外的大男孩顯露出羞澀,“沒在公司的話,您可以叫我嘉澎嗎?”

他撓了撓頭頂:“您叫我小許我不太習慣,有時候喊我,我都反應不過來。”

“好啊,嘉澎。”陸兮不是苛刻的老板,私底下也願意平易近人,“早點休息,明天我們要在外面要跑一天。”

她開門進屋。

與此同時,隔壁的隔壁門也關上,許嘉澎背靠在門上,卸下假面具,慢慢閉上了眼。

她喊他“嘉澎”的時候,聲音真好聽。

想多聽她喊自己的名字。

血液在躁動,天才剛黑,他就已經開始期待明天了。



第二天一早,陸兮和許嘉澎就奔波在路上了,許嘉澎跟著她跑了一天,不但沒收獲,還吃了白眼,下午有一家工廠的保安態度惡劣到甚至不讓他們進門。

他沒吃過這樣世俗的苦,口氣難免帶著怨氣:“這些工廠也不過是咱們這行業鏈的最底層,怎麽個個那麽牛?連保安都橫得不像話。”

“嘉澎,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小眾品牌,所有老板都個什麽樣的最高理想嗎?”陸兮坐在臟兮兮的小飯店裏,吃著一碗18塊的面條,心平氣和地問他。

許嘉澎看著她那張平靜恬淡的臉,什麽煩躁都被吹沒了,很誠實地搖搖頭。

“我們啊,做夢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工廠。”

許嘉澎不解:“可是就連海格斯都沒有自己的工廠啊。”

“因為它不需要啊。”陸兮解答,“大集團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沒有工廠反而活得更好。可是小眾品牌,意味著設計也是小眾的,如果有自己的工廠,我們這些設計師就可以放開手腳,而不用總是擔心,自己的設計圖工廠做不出來,也不需要三天兩頭聽代工工廠的抱怨,工廠一抱怨就妥協讓步。”

她點到即止,沒有繼續說下去,類似的經歷太多了,簡直是罄竹難書。

陸兮之前跑玉興鎮,知道這家老板娘是社交達人,結賬完跟老板娘聊了一會兒,老板娘給她推薦一家工廠。

“這家老板人品好,在我們店點外賣,出手大方得很,多的是師傅想進他工廠,你可以去瞧瞧。”

她在手機上搜索這家工廠的方位,這家叫“自強”的工廠在玉興鎮挺偏僻的地方,離主幹路遠,有實力的工廠老板一般不會把廠址設在那裏,運貨若是不方便,送木材的大貨司機會抱怨,長期下來也是個頭疼問題。

這就說明這家工廠的經濟實力不強。

兩人按照導航驅車前往自強家具廠,這家工廠比想象的更加難找,半個小時後,他們到達工廠門口。

看鐵柵欄後的矮小廠房,確實是一家規模挺小的工廠,保安竟是個殘疾人,右手手臂只剩下一半,聽說他們找廠長,爽快說他們運氣不錯,廠長這會兒還沒下班。

等待廠長的間隙,從工廠裏開出兩輛運貨車,滿載著家具成品駛向大城市,陸兮和保安聊天,得知她十分欣賞的兩個小眾品牌就在這家工廠代工,剛才其中一輛貨車裏就有他們的貨。

那兩家因為設計獨特、品質佳而在社交平臺走紅,網上有很多“自來水”,陸兮相信他們的眼光,對待會要見到的謝廠長,已經生出遠超預期的期待。

許嘉澎也從保安遞過來的工廠產品簡介上,發現這可能是家不能小覷的寶藏工廠。

不一會兒,工廠老板謝渝坤出現,是個身材壯實不過四十出頭的男人,穿著身粗糙的工裝,手裏斜叼了根煙,臉上手上沾有工作後的風霜,走路快,但走得有點異樣,像是瘸了腳。

陸兮簡單介紹來意,表示想找代工廠,她拿了幾張隨身攜帶的新一季設計圖,問廠長這種設計能不能做出來,謝廠長隨意瞟了眼,口氣帶著狂:“沒有我做不出的款。”

“不信?”他扔了煙,風風火火地朝廠裏去,“跟我來。”

他們進入廠區,陸兮觀察入微,這家小廠的內部環境竟比大部分她去過的工廠要幹凈,家具廠粉塵多,工人長期吸入有害肺部,這家工廠的保潔人員也比其他多,他們進去時,一般只有中型工廠才會配備的除塵設備開著,保潔在灑水清掃,這裏粉塵問題沒有其他地方那麽嚴重。

而且幾乎每位工人都帶著防塵口罩。

“張海你他麽給我口罩戴上!”謝渝坤沖唯一沒戴口罩的工人大吼,模樣很兇,“不戴就給我滾蛋!”

“廠長戴一天了悶得很。”那位工人一邊戴上口罩一邊還嘴。

“棺材裏也悶得慌,還不用戴口罩,你去不去?”

滿車間的工人大笑,那位叫張海的工人自己訕訕地走開了。

陸兮瞥過他的手,心驚不已。

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無名指和小拇指沒了。

再一觀察,有個工人正在用手語和另一位工人比劃交流。

所以,這家工廠包括老板在內,都是殘疾人嗎?

“是啊。”

謝渝坤聽完她的提問,很痛快地承認了,甚至敲了敲自己的右小腿,一股“梆梆梆”的金屬聲傳了出來,很明顯這是假肢。

他的右小腿被整個切除了。

進廠以後陸兮就一直在吃驚,此刻更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我們玉興鎮殘疾的工人基本都在我這兒。”

謝渝坤坐在他簡陋的辦公室裏,快人快語地解釋辦廠的初衷,“我15歲就出來做學徒了,好心指揮貨車倒庫結果被軋了,廠裏給了點賠償就不要我了,舍不得不幹啊,學了這身的手藝是要養活一家老小的,就出來自己幹了。”

後來的故事就是這樣,他在這偏僻的地點辦了自強家具廠,專門收那些出過工傷,因為落下殘疾而被勸退的工人,剛才那位張海張師傅,被推臺鋸鋸斷了兩根手指,剛來時整天把“廢人”而字掛在嘴上,現在卻是鋸板車間裏最牛的師傅,機器的養護和維修都是他在做。

甚至整個工廠基本都是十年以上從業資歷的老師傅,他們在別處受盡歧視不公,卻在這家小小的工廠裏,重新找到了人生價值。

“謝廠長,你們的故事很打動我。”陸兮聽完後道出心裏話。

“過獎過獎。”謝渝坤樸實地擺擺手,“就是生存而已,沒什麽打動不打動的。”

陸兮正要張口,身旁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許嘉澎冷不丁地道:“廠長,消費者要是知道他們花錢買的產品是殘疾人做的?他們會怎麽想呢?會有人覺得自己在剝削殘疾人吧?”

微笑問出這個問題的他,眼中隱約閃爍著傲慢。

陸兮懷疑自己聽錯,幾乎是立刻憤怒地看向了許嘉澎。

這太沒禮貌了。

場面凝滯,前一刻還談笑風生的謝渝坤,這一刻眼睛瞪得像銅鈴,他一拍桌子,一怒而起,咆哮般的質問甚至穿透門窗,沖破了天花板。

“怎麽?殘疾人就沒有工作的權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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