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氣你呀, 我只是說實話。”溫嬋的唇珠悄悄翹起些弧度，邊扶著桌邊也學他坐在吧臺邊，靠著他的位置。

楚焰招呼服務生給她倒了一杯水, 好整以暇地問：“說吧, 找我怎麽了？”

“我……我就是想來告訴你，我二模考得很好！”溫嬋一聊起這個整個人有了底氣，掏出自己的手機把相冊裏的成績單點開給他看。

楚焰接過這手機, 邊看邊哂笑：“有手機了？”

“嗯, 能不能把你的聯系方式留在這裏面？”溫嬋對他已經毫無忌憚，直接講出自己的需求。

“Q.Q還不夠, 還想要我多少聯系方式啊, 嗯？”楚焰帶著笑說的，眼睛一直掃在屏幕裏的成績單上。

溫嬋小臉一熱, 有些害臊，小聲給自己找面子說：“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考的不錯，值得表揚, 保持住。”楚焰說完，把手機還給她，界面上顯示的最新添加的聯系人清晰可見, 他補充：“電話留給你了。”

她眼底微微發光，掩飾不住高興, “謝謝。”

……

這個話題結束以後，溫嬋重新換上那副小心打量的眼神，問他：“所以...你到底，為什麽不開心呀？”

一邊小舞臺上的駐唱歌手彈著吉他，悠悠揚揚, 帶著愁緒的歌聲飄著，似乎此曲已然抵達結尾。

吧裏的燈光游來游去的，紫色藍色白色交織。

“你怎麽就認定我不開心？”他問。

溫嬋告訴他：“我看的呀，我能看出你不開心，很明顯。”

楚焰偏開視線，看向那個正在唱歌的歌手，舉杯抿了口，嗓音又磁又沙，笑她：“小孩兒一個。”

溫嬋臉上的笑容瞬間耷拉下幾分，她很不滿意他對自己的態度，有點委屈，沒什麽力度的控訴:“我才不是小孩兒……我都快成年了。”

楚焰回眸，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她的五官眉眼已經逐漸褪去稚嫩，明眸善睞，不谙世事，幹凈得像張白紙，無意間的一顰一笑卻又能蠱人似的。

令人不舍指染，可又難耐心底的蠢蠢欲動。

他酒醉迷離中，帶著某些絕不含糊的堅定，說:“所以，你在我眼裏，不就還是個小孩麽。”

“你別把我當小孩……”

“嗯哼。”

溫嬋說不出這種被他一直當孩子的難過，於是只能逃掉這個他一直擋在路前的話題，將計就計。

她湊過去，眼巴巴開口:“那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為什麽難過呀，我是小孩你不用顧忌什麽，我跟誰都不說。”

“嗯。”楚焰沒再敷衍她，壓抑的心情被融化後，似乎說出口也輕松了，他玩著酒杯，緩緩說:“也沒什麽，今天是我一個親人的祭日。”

溫嬋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事情，她驚慌一瞬，趕緊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及的。”

他明明眉眼已然全是疲倦和壓抑，卻依舊對她微笑著，“想聽曲嗎？”

“什麽……曲。”

“鋼琴曲。”

“你會彈鋼琴呀，想聽。”溫嬋順著他說，想著這樣會不會能起到陪伴他的作用。

楚焰點點頭，起身，說了一句:“給你彈一曲，是她最喜歡的。”

他走向小舞臺，正好這時候駐唱歌手已經下班，他走到舞臺邊的那架鋼琴前。

清吧裏安靜很多，偶爾還有一些不註意外界動靜的客人在聊天喝酒。

他明明只是坐在這樣一個普通酒吧的廉價鋼琴前。

矜貴的氣質和一舉一動的優雅，卻莫名給人一種他是受邀在國家級大劇院的舞臺中央，坐在昂貴鋼琴前，被光束聚焦的青俊鋼琴家。

逐漸的，酒吧裏越來越安靜，很多人註意到了楚焰。

在昏暗的燈光投射下，他五官輪廓的立體深邃更加突出，帥氣難擋，溫嬋聽到許多手機相機快門的音效。

熟悉的音律從鋼琴裏發出。

這麽經典的曲子，溫嬋都知道。

是德彪西的《月光》

楚焰一出手，就給人一種經驗老到的感覺。他對於鋼琴觸鍵的力度把握非常嫻熟，他仿佛已經演奏過千萬次，明白這首曲子需要在哪輕柔傷情，在哪緊湊強勁。

隨著他彈奏，所有聽眾都被他代入《月光》的幻境裏。

楚焰將自己的感情註入到曲子裏，原本溫柔，飄逸的《月光》，讓他彈出更多的悲傷，懷念，凜冽。

夜空中沒有星星存在，一輪孤獨的明月，掛在結冰千尺的湖面之上，凜冽的寒風吹過，一片荒蕪之際，連鳥兒都噤聲悲眠。

溫嬋的眼眶莫名地熱了起來。

他那如孤狼般的眼神，從千米以外，投射到她的心底。

仿佛執意要將她推開，自己一人投身萬丈冰淵。

“他不是什麽好人，勸你別打他註意。”

煙南的話響在耳邊。

可是，煙南，已經晚了呀。

隨著溫嬋的眼淚滑出，她心裏不禁這麽想著。

鋼琴輕靈的節奏還在響著，虛空的幻境仍未結束。

他冷冷看著她，轉身。

溫嬋毫不猶豫地，擡起了自己的手，伸向他所在的，無底又冰冷的深淵世界。

溫嬋從沈浸的想象中回神，她抹了抹自己眼下，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無聲之中淚流滿面。

明明不關她的事，明明她不知事情始末，可是，當她看見他那陰郁的神情，聽見他訴說孤獨的琴音。

說不清的悲傷和心痛，就油然而生。

煙南，我想你對我的警告有些晚了。

如今這樣，我還怎麽控制自己對他的喜歡。

溫嬋在自己落淚的瞬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愛賴，已經深陷，無法自拔。

......

楚焰從臺上下來以後，看見眼淚流了滿臉正胡亂擦著的小姑娘，神情一愕，俯下身和她平視：“這是怎麽了？哭什麽？”

溫嬋狠狠地搖頭，手背擦著淚漬，她或是不懂可又像是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但是最後，她只能說。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彈得太好了。”

看見你難過，我就不自主地跟著難過了。

可我不能說。獨jxnsk

在她低頭擦淚狡辯的時候，在她沒看到的地方，楚焰滿眼皆是動容，最後他笑了，擡手把她流到下巴的一滴淚水撚掉，語調裏的寵溺音灌滿，哄著：“好了，不哭了。”

“我已經不難過了。”

***

五月份。

高三的學生們又拼命努力學習了一個月，五一勞動節，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距離高考不到一個月，有學生抓緊補習，也有學生得空休憩，補充最後沖刺的能量。

這個五一假期，學習成績優異的夏煙南和溫嬋當然是選擇休憩的那一類學生。

她們抽出一天半的時間，和楚焰以及他的朋友一起爬山露營吃燒烤。

“穆洵！你快點架烤盤！”夏煙南正在從保溫箱裏把冰凍的肉類拿出來，韓武在一邊幫忙紮帳篷，穆洵像個大爺似的在一邊站著拍風景。

“催啥催，就你這急性子小心以後找不到男朋友。”穆洵癟癟嘴，把手機收起來，往回走，幫忙架烤盤。

“你少管！我找不找的到男朋友跟你沒關系，快點快點，老娘餓了。”夏煙南跟他一起架烤盤放炭塊生火，突然想到啥，擡頭，“嬋嬋呢？”

穆洵用眼神給她指向不遠處的小溪邊，夏煙南看過去。

不遠處，溫嬋走在溪邊，一蹦一跳的，時不時還低頭撿撿河裏好看的石頭，不知道撿到什麽了，揚起臉對身後的男生粲然一笑，少女感滿屏，整個人在太陽光下閃閃發亮。

楚焰就站在她身邊，揣著兜陪著她，雖然在遠處只能看見一個側顏，但溢出的溫柔慣縱掩飾不住，連垂下的尾睫都顯得那麽溫和。

溫嬋踩著大塊石頭往小溪深處走，踩到一塊松動的石頭，溫嬋一個腳滑，在栽進河水前一秒被他出手扶穩，兩人在極其接近的距離中對視著，暧昧氣氛拉滿。

“嘖嘖嘖，他倆......”穆洵八卦地問夏煙南：“啥時候的事兒啊。”

“這狗楚焰，還想老牛吃嫩草，他敢？！”夏煙南看了真是一萬個火冒千丈。

穆洵搖搖頭，“哎，你看他倆那狀態，你以為你攔得住？”說完他思考了一下，自顧自的，“楚焰也不老啊，也就比你們大個五歲？”

“也就？你說的是人話？”夏煙南狠狠瞪他一眼，然後沖遠處正在‘你儂我儂’的倆人喊：“嬋嬋別玩了！！過來燒烤！！”

溫嬋像個乖寶寶似的一聽見她叫，扭頭就往回小跑。

楚焰從老遠悠悠瞪她那一眼，夏煙南全當沒看見。

大家吃完燒烤，已經臨近晚上，夏煙南，穆洵和韓武三個人玩鬥地主玩得不亦樂乎，夏煙南一個人把兩位男士打得滿臉紙條，讓人忍俊不禁。

溫嬋不會玩這些，待著也是無聊，就起來想去散散步。

“去哪？”楚焰見她站起來，問。

溫嬋指了指不遠處，“我去那邊散散步。”

“我跟你去，天黑了，不安全。”楚焰撈起旁邊自己的外套，站起來。

在他們沈浸紙牌游戲的時候，兩個人偷偷溜出了營地。

溫嬋往前走著，忽然肩頭披上了一件寬大的薄外套，她回頭，有些意外。

“你過來只穿了半袖吧。”楚焰穿著一件黑色T恤，漆瞳在夜晚裏投著微光，“晚上山裏會冷。”

“謝謝，你要是冷了隨時告訴我，我還給你。”溫嬋靦腆一笑，說。

兩人最後在河邊落座，這片山裏是開發區，幾乎算是個野生公園。

“未來這邊會建一個溫泉度假村，就在那邊。”楚焰給她指了指，說。

“你怎麽知道？”

楚焰看她，“前兩天吃飯，一個做這方面的朋友說的。”

溫嬋了然，點點頭，“那還挺好的，這邊環境確實很適合。”說著，她悄悄看了他一眼，故意說：“以後建成了，要是能一起來就好了。”

楚焰輕笑一聲，應著：“能。”

溫嬋彎了彎唇。

兩人閑聊著，溫嬋兜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拿出來是個海外的陌生號碼，她看到來電地區，眼神震了震，咽了下口水，接起來：“...餵？”

感受到身邊女孩的僵硬和緊張，楚焰看著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觀察和打量。

“嬋嬋，是媽媽。”電話那邊，熟悉和藹的聲音傳來。

溫嬋一瞬間就熱了眼睛，她伸手捂著嘴唇按捺著忍不住的顫抖，回了一聲：“嗯。”

“最近過得好嗎？舅舅舅媽對你怎麽樣。”

“嗯。”

身邊的環境，只有河水極其娟細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之下，她手機裏的聲音十分清晰。

他看到女孩的顫抖已經遍布全身，楚焰原本打量的眼神裏，也逐漸換上些許擔憂。

“我聽你舅舅說，給你買了手機，我跟他要了號碼。”

“嗯。”

“嬋嬋...”對方說到一半，也有些哽咽，然後控制住情緒，帶著笑問她：“馬上就要考完了，我大概會在那個時候休假，回國好好陪陪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告訴我，媽媽一定給你買。”

溫嬋嘴唇蠕了蠕，最後似是用力咬了下唇瓣，回答：“沒有，我什麽都不缺。”

“啊...是這樣，那媽媽就給你挑了。”女人似乎還要說什麽，但是有人用英語叫了她的名字，她只得為難說：“嬋嬋，不好意思啊，這邊臨時有事，下次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她眼神蓋上落寞，點點頭，“嗯。”

.......

溫嬋把電話掛了，盯著那通話記錄良久。

楚焰沒有搭話，她或許需要一個人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她擡頭，望著山區裏剔透的星空，好像在喃喃自語：“我其實想說...我想她回來。”

“我想她馬上回來，再也不要走。”

但是她不能這麽做，她不能這麽自私的。

說完這句話，溫嬋一直懸在眼眶邊的眼淚如晶珠般摔了出來，一串接著一串，連抽泣的聲音都沒有，像是習慣了將哭泣和噤聲結合在一起，哭起來連點異樣的動靜都沒有。

她這副悄無聲息落淚的模樣，又委屈又難過，讓他看了不禁覺得胸悶。

楚焰沈默許久，隱忍許久，最後還是擡起手，撫摸在她的頭發上，視線偏開，望向夜河。

“想哭就哭吧。”他只是說。

他並非多善良，多容易心軟的人。

可她一掉眼淚，他心疼得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是溫嬋十八年以來，第一次，在人身邊哭得那麽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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