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北城逐漸回溫，隨著枯枝抽出青色，風也溫暖柔和了起來。

又是一年春天。

溫嬋裹緊身上的毛衫，她斂眸盯著手機裏的定位，擡頭，望著眼前這一家KTV。

閨蜜夏煙南給自己的地址，是這裏沒錯。

她下午告訴自己今晚有朋友聚會，是前些年一起玩翻唱的朋友們想一起吃個飯敘敘舊，在北城工作生活的都來了，一玩就是十一點多。

語音裏聽出她的語氣有些口齒不清，估計是喝得有些多了。

這不，溫嬋才不得已打車來接她。

溫嬋邁步，踏上進入會所的臺階。

一瞬間，春季深夜的冷風刮過她的臉龐，柔春深夜中夾雜著的，來自暮冬還未完褪去的那縷攻擊性，被她精準捕捉到。

溫嬋有一絲怔楞，心裏好像被什麽壓著似的，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按捺在無盡浮柔下的侵略性，總讓她想起什麽東西。

亦或是想起什麽人。

會所內部的走廊裏，各個包房穿過隔音層透出來的悶響音樂互相碰撞，撞在她的心口上，悶悶的。

她捂著一邊耳朵，另一手撥通了電話，不一會兒對面接聽，夏煙南含含糊糊地喊聲傳來：“喝啊！別養魚你！俞澄！”

嘈雜的聲音讓溫嬋心裏發毛，她蹙緊眉頭細聲問：“夏煙南，你在哪個房間。”

夏煙南醉酒之際聽到閨蜜略有些嚴肅的嗓音，突然醒了些許，“唔...好像是，我給你看看...082吧。”

溫嬋深呼了一口氣，然後提高些聲調告訴她：“等著我。”

夏煙南掛了電話，樂呵呵地抱著身邊女生醉憨憨地喊：“哎，你們這幫可憐的人，我親愛的嬋嬋要來接我回家了！”

她身邊的女生也喝得有些多，迷糊地問：“嬋嬋，嬋嬋是誰呀......”

這個昵稱被兩個人喊出來，聲音很快埋沒在KTV包房裏的混響音樂中，可是，就扒著紛擾噪音的縫隙，這道聲音，鉆進一人的耳裏。

他握著杯口的手修長幹凈，食指不經意地顫了一下。

沒人留意到。

082

溫嬋找對房間，推門進去的瞬間，嘈雜的笑語聲和音樂交織在一起沖到她臉上。

忍著鼻息圍繞著的酒氣，她迎著一些人的目光，找到賴在一個蘿莉臉美女身上的夏煙南，剛要說話，她一偏眼，正對上自暗處射來的目光。

楚焰窩在暗處的沙發裏，手裏捏著一個口杯，橙金色的酒液輕輕曳著。

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不屑笑意。

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像是在獨木橋上一腳踩空似的，溫嬋心口窒息一瞬。

沒辦法，她往夏煙南那邊走去，但是夏煙南身邊圍了好多朋友，她還在聊天喝酒，她們聊的熱鬧，溫嬋也不打算打斷她們，就想著等夏煙南玩夠了再帶她回家。

於是溫嬋想找個地方隨便坐一下，卻發現周圍除了楚焰身邊的一個單人沙發，沒有合適的空位了。

她總不能一直站在這裏，引得許多不認識她的人投來目光，讓溫嬋一陣不自在，所以她硬著頭皮走過去坐下，偏著頭不看他那個方向。

包間裏音樂不斷回蕩著，溫嬋只覺得坐如針氈，她低著頭給夏煙南發微信，讓她快些結束。

就在這時候，一個男人走到楚焰身邊坐下，溫嬋扭著頭看不見長相，但那男人一開口，沈穩的溫潤音讓她一下子就熟悉起來。

俞澄坐在楚焰旁邊，看著他漫不經心地玩著手裏的酒杯，輕松地問：“剛剛夏煙南說她朋友來接，也不知來沒來，你看見了嗎？”

“不知道。”他嗤笑一聲。

“不對吧，你應該認得啊。”俞澄好似根本不怕惹他不悅，還揶揄道：“我沒見過人家認不出正常，你不是認識麽，夏煙南那位朋友。”

楚焰掀眼瞥他，明知故問：“誰？”

“嘖，你這人，溫嬋啊。”俞澄提示著。

溫嬋就在旁邊聽著，長發遮住她看向那邊的視線，被點了名字，心裏仿佛踩空一般。

他慢慢悠悠地看向縮頭躲避的她，嗓音慵懶，又融著渾然天成的攻擊性，“啊”了一聲，接著補：“不熟。”

春夜裏的那股寒風，似乎刮進了這狹小的包間，刮透了她的心。

下意識地，她溫嬋站起身，保持著逃避他們目光的姿勢，低著頭，轉身快步出了房間。

夏煙南還跟妹子侃大山的時候，看見她跑出去，不解地嘟囔：“哎，怎麽走......”

溫嬋迷失在著構造一模一樣的會所走廊裏，怎麽也走不到樓梯口，只知道不停地快步走著，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落荒而逃。

當她終於看見綠色的出口標識，心裏透了口氣。

這時候，手從她旁邊的包間伸出，一把攬過她纖細的腰肢，溫嬋瞳孔縮緊的剎那，人已經被帶進了無盡昏暗中。

砰——門被關上。

未被使用的包廂只有點歌屏幕亮著彩色的暗光，整個房間寂靜萬分。

只有二人都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溫嬋眼眶熱上來，並不敢擡頭。而後，她頭頂響起那早就被她埋葬在心底的沈韌嗓音。

“跑什麽。”他沒松手，卻松些神色，揶揄浮在表面，眼底卻一片陰涼。

她心裏不禁刺著疼，反問他：“你這不是認得我嗎？”

他好似是沒忍住，嗤笑一聲，卻沒再反懟。

“什麽時候回來的。”房間裏安靜極了，僅亮的彩壁燈有些刺眼，她緩緩問。

楚焰下意識地收緊手裏的力度，嘲她：“你還關心這些？”

“你放開我。”她心裏不禁紮著疼，忍不住也用話語刺他：“是我不該來，早知道你在，我根本...”

“根本不會來是麽？”楚焰喝的有些多，情緒放了把控，伸手掐起她的臉頰，不屑道：“啊，我懂，你又後悔了。”

委屈隨著痛感傳來，溫嬋的熱淚冷不丁掉了出來。

順著她的臉蛋，順著他的指尖，滑落。

空間裏陷入寂靜。

他鼻息間帶著醉醺氣味，眼梢帶著些許猩紅，帶著些疲頹，後撤身一步，“...你走吧。”

.......

她出了那個漆黑的房間，不敢回頭去看他的表情。

或是節奏強烈的，或是舒緩悲傷的嘈雜音樂悶著透過墻壁，在走廊裏繼續碰撞著。

當她將生活努力過成了一條直線的時候，那個輕易就能掀起波瀾的人，又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她走在燈火通明的酒吧街的街邊，想起剛剛他對自己說話時的那種冷漠音調，溫嬋心止不住地往下墜著疼，她擡手狠狠地擦抹自己臉蛋上的淚痕。

她毫無目的地緩慢走著，心裏在猶豫要不要自己回去，不管夏煙南了。

竟然不提前告訴她楚焰也在，就應該讓她醉死在那算了。

心裏埋怨歸埋怨，但這麽晚了，溫嬋還是不能不管她。

手裏握著手機，溫嬋剛打算轉身往回走順便聯系夏煙南出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路，順勢瞥的那隨意一眼，讓她怔在原地。

前些日子還追求著她，說自己是他此生真愛的張睿，此刻正隔著一面玻璃窗，坐在沙發上，摟著一個性感美女親吻。

呵，真是巧啊。

正好這對男女一吻結束，張睿一臉滿足樣子擡臉，直直撞上玻璃窗外的溫嬋的目光。

溫嬋就站在那，眼圈有些紅好像剛剛哭過，可那雙漂亮，引人憐愛的鹿眸裏，卻透著平緩淡然的眼神。

她看他的眼神，冷漠到好像就是在看一個死人。

張睿的臉色霎時間變了，可懷裏的美人還在肆無忌憚地對自己撒嬌，他沒辦法立刻追出去解釋。

接著，他看見溫嬋冷著臉對他微微頷首，然後轉身走了。

自己死心塌地用盡千方百計追求，以為她最近終於開始動搖，喜歡上自己了，現在看見他和別的人在一起，卻還是那麽冷淡，張睿心裏雖然慌張，卻窩了一股無名的火。

溫嬋轉身往回走，好像剛剛沒發生任何事情，她接到夏煙南的電話，那邊的口吻也就是醉酒含糊的：“嬋嬋~你在哪呀，我們結束了，我就在門口等你呢~你剛剛咋走了呀~”

“等著我，別亂走啊。”溫嬋告訴她，說完這句話，她的手機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她抓緊趕回會所前，看到就是剛剛包間裏的一眾人在那裏告別然後登上不同的車子離開。

溫嬋在遠處眺望，沒看到楚焰人，這才放心地走過去。

夏煙南喝多了，此時正揪著俞澄的衣領子喋喋不休呢，俞澄看到她，把夏煙南扶到她身邊，溫嬋趕緊接住自己閨蜜，然後和俞澄對上視線。

雖然也透著微微酒氣，但俞澄似乎是那種不管喝多少酒都面不改色的溫潤公子。

俞澄對她頷首一笑，說：“好久不見了。”

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久違了。”溫嬋莞爾，然後說：“不好意思啊，她喝酒沒德行，給你添麻煩了。”

俞澄上前，把剛剛來的出租車的後門打開，手護在車頂，禮貌又紳士地請她們上車：“不麻煩，都是老朋友了，回去註意安全。”

他和前面的司機師傅說：“師傅，開慢點，辛苦了。”

溫嬋把夏煙南弄上車，關上車門，拉下車窗對他揮揮手：“謝謝你，回見。”

“下次再喝！俞澄！！”夏煙南躺在後座，還不忘沖外面扯著嗓子叫喚。

俞澄無奈，跟溫嬋擺擺手，目送出租車駛離。

看著出租車徹底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範圍以後，俞澄往回走，走入會所自帶的停車場，開門坐進這輛黑色路虎裏，偏頭，看著仰躺在副駕駛裏的楚焰，他右臂撐在一旁，大手撐開扶在自己的太陽穴處，闔著眼緊緊鎖著眉。

好像很難受。

不了解的以為他喝了多少呢，但俞澄知道他酒量是極好的，如今一看，也不知道是什麽讓他醉得這樣失態。

俞澄見到他這副模樣，也輕嘆了口氣，說著：“你也是的......”

“送我回去吧，車你回頭給我開過來。”楚焰微微啟唇，本就低沈的嗓音又多了一抹疲憊的沙啞。

“嘿，我也喝酒了。”俞澄道。

楚焰懶懶掀眼，瞥他一下。

“......我叫個代駕。”俞澄無奈，拿出手機開始找代駕。

他重新合上眼睛，徹底沒了聲，撐著額頭小憩。

......

溫嬋坐在出租車裏，夏煙南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呼呼作響，她望著窗外夜景，靜下來以後各種情緒和事情才一點點出現在腦子裏等待她去解決。

她拍拍夏煙南的肩膀，問她：“你怎麽不告訴他也在。”

夏煙南迷迷糊糊的，已經半夢半醒了，“誰啊......”

“就那個誰。”他的名字，溫嬋說不出口。

“誰啊.......”

她被逼得沒辦法，小聲說：“楚焰。”

......

夏煙南徹底睡著了。

溫嬋洩了口氣，斂眸看著已經被自己指尖摳出一道紅印的掌心。

她靠在玻璃窗邊，腦海裏只想起那一句話。

［楚焰，不是你說我可以後悔的嗎，我玩夠了，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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