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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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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達成共識, 便主動轉了話題, 再一同出了密室。外面年輕的舉人們看到兩人, 都露出了幾分不安, 言語中也帶上了點試探。齊霽真在心中感慨著這些人不愧是陳瑾的弟子,一邊和陳瑾上演了一出彼此情深的好戲, 讓這些年輕人們放寬了心。

到了夜間,好酒好菜鋪好席面, 眾人入座, 酒酣耳熱之際, 也有舉人大著膽子朝兩人一拜,問道:“學生有幾個問題, 不知當問不當問。”

齊霽真雖是席間官位最高者, 但自覺自己是客,因此舉杯不語。陳瑾見狀,笑著飲下一杯酒, 面色輕松,話音中還帶著幾分調侃:“當問不當問, 既然已經開了口, 便問吧。”

這舉人也笑, 又是一拜。齊霽真見她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在席中算不得年長,面容也寡淡,帶著沈穩的氣息,倒不像是肯出頭冒尖的性子。但見其他人皆是做洗耳恭聽的樣子, 便知這個問題不止是這一人的問題,而是在座所有人的問題,那這個女子,怕就是這個小團體中的領頭人了。思及此,齊霽真又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樣貌名字暗暗記在心中。

“這次的科舉,要怎麽辦呢?”

這是在座者都最為關心的事情。也是在陳瑾和齊霽真的預料之中。這些人裏,有人已經考上了進士,有的卻沒有,考上的人怕重考把自己刷下去,沒考上的也擔心自己錯過今年,又要再等四年。

“此事還需朝中諸位大臣商議出一個章程,再由聖上決斷。”陳瑾回道,“如今究竟有幾人陷入此案中還未可知,諸位靜候就是。”

這話實在是太過官方了,其他人面上就顯而易見的露出了頹唐的顏色來,只有那個發文者,名叫程蘭君的人面色淡然。她恭敬有禮的謝過了陳瑾和齊霽真,又道:“學生還有一問。”很顯然,這問恐怕就是她私人的問題了。

陳瑾點點頭,她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喝著。齊霽真註意到她正隱晦的打量著程蘭君,顯然這個年輕的士子也引起了她的註意。齊霽真回想起此前考校的時候,程蘭君表現得並不突出,中規中矩。但是官場之中,要能辦得好事,也不是只要書讀得好就可以。書讀得好,說明這人具有自控、自律、明智這樣基本的素養。人實在太過覆雜,而朝廷也只能以科舉這樣的方式在浩如煙渺的沙子裏挑金子,這已經是相對公平而公正的方式了。

“學生曾聽聞右侍郎大人提出幾種科舉方式,學生冒昧的問一句,大人此舉是為何呢?”

“哦?”陳瑾拖長了些聲音,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來,“蘭君可是覺得本官這般,是哪裏不妥麽?”

“並非哪裏不妥,但讀書求功名,求的是治國平天下。算術工匠皆不入流,昔者,聖王之世,服飾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誅。人當以正道為先。若是人人將這些當做生財之道,那誰來種地,誰來維持國家最基本的東西呢?”

程蘭君說的含糊,齊霽真倒也聽得出來,她指責的,是除了讀書人和農人以外的商人。她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憂心忡忡的同僚對她說,如今人人羨慕富裕,大批的年輕人來到城市賺錢,甚至終其一生都不會回去,使得夫妻或是父子不見面。齊霽真曾經並沒有想過裏面蘊藏的意思,但是現在她卻又重新開始思考這一點。

陳瑾嘆了口氣,她指著齊霽真,說道:“想必你也知曉,此前齊大人獻了紅薯,解了饑荒一事。”

程蘭君點頭,又道:“齊大人為國為民,學生實在佩服,此物雖小,卻能救萬人於饑荒。”

“上古之時,人們只能住在洞穴或樹上,茹毛飲血。是誰教他們建造房子,是誰教他們用火,是誰建造了農具,真的是聖人嗎?”陳瑾慢慢的說道,“既然你熟讀聖賢書,便也該知道子貢贖人這事。世人逐利,便以利相誘,使人追逐。”

程蘭君聞言,她呆在原地,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陳瑾便不再言語,程蘭君匆匆一禮,也就不再言語,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下,似乎還在想什麽。齊霽真笑了一聲,陳瑾又看看齊霽真,齊霽真朝她點點頭,又朝她搖搖頭。陳瑾也笑了一聲:“蘭君,你既然做了進士,此後可有想入州府之意。”

程蘭君驚得一擡頭,其他人也是一副吃驚的模樣。她們都是同一批出來的,彼此之間頗為熟悉,程蘭君雖然在考校的時候並不出彩,但是若真的論人才,卻是她們中的佼佼者。而誰都知曉,只有留在京中才能步步高升,離開京中,就等於丟失了人脈,此後就算回到京中,也是落人身後,難以為繼。

畢竟,不是誰都是齊霽真。就算是齊霽真,也是少年時期有成王的深厚情誼作為支撐的。

齊霽真和陳瑾兩人頗有幾分默契,都看著程蘭君,程蘭君臉色白了又青,變幻許久,這才躬身道:“學生任憑先生差遣。”

這句話中,頗有點借著師生的關系讓陳瑾手下留情的意思。陳瑾笑笑,不再言語,只是道了句吃吧。在座的年輕人們面面相窺,便又重新談笑起來,只是席面上到底抹上了一抹沈重之色,再沒有了此前的無憂。

臨行時,陳瑾將齊霽真送到馬車上,齊霽真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回過頭來,看著陳瑾。那些年輕人們識趣的站的很遠,有幾個不安分的有些探頭探腦,但勝在距離夠遠,也不影響兩人談話。齊霽真放下心來,她就著掛在馬車上的燈籠看著陳瑾,陳瑾的年紀漸漸大了,眼角處也有了細碎的紋路,齊霽真莫名的有些感慨,嘆了一聲。

“今日你也看到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養的人,今日對你感恩戴德,但說不得哪一日,就會將你扒皮拆骨。”

齊霽真說得直白,她雖有幾分離間的小心思,但也是情真意切。她們混久了官場,自然也能看到這些人眼底的野心。

“野心大,有時候也不是壞事。”陳瑾笑起來,她長相寡淡,笑起來卻帶著春風般的柔和,“諸佛滅度之後,法不久存。佛陀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呢?”

齊霽真知道陳瑾心中已有定論,便點點頭,這才登上馬車。馬車緩緩前行,齊霽真撩起布簾,看著一眾年輕的臉龐自自己面前劃過,她的目光在程蘭君的臉上稍稍停了一瞬,很快就移開,仿佛什麽註視著一棵草,一棵樹那樣,激不起半分的漣漪。

這個世上,有野心的人,有能力的人都很多,但是站在齊霽真這樣的位置上,卻只會看見跟自己同樣高度的人。若是對方想要做什麽,那也得爬到可以讓齊霽真看到的高度上,否則一切都不過是螻蟻而已。這一點,齊霽真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的態度卻足以讓程蘭君想到了。

齊霽真回到家中,家中管事隨著齊霽真的步伐輕聲說著今天家宅中的事。齊霽真時不時點點頭,此前她雖然被禁足,卻不是停職,許多公務還需要她做決斷,禮部的人就將能搬過來的公文都搬過來,時時來往,倒也不適合蕭鸞過來。說起來,齊霽真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蕭鸞了。

齊霽真看著廊下的燈燭搖晃,將一行人的身影投在地面上,人數雖多,卻無人同行並肩,到底還是有幾分寂寞。她正想著,又聽到管事道:“成王府上送來了請帖。”

齊霽真聽見管事的聲音中帶著遲疑和猶豫,她停住腳步,問道:“誰發來的。”

管事的身子彎的更低了些,恭敬道:“是成王妃。”管事見齊霽真沈默不語,倒也沒有阻止他繼續講話的意思,於是低著頭,聲音更柔和了點,“成王過繼的嫡子滿月,王府中廣發請帖,宴請四品以上官員及家眷共賀喜事。”

齊霽真這才恍惚想起來,此前蕭鸞曾說過,嚴蓁做主,從宗族中尋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過繼到蕭鸞名下,好讓她後繼有人,永享香火。當時蕭鸞說的輕描淡寫,齊霽真也沒有放在心上,而今時光匆匆,這個孩子,竟已滿月了啊。

一時之間,齊霽真心頭五味陳雜,站在原地,久久不語。齊霽真向來都知道,這個世界是極其不公的,想要得到什麽,必然要失去一點什麽,甚至得到的遠遠也比不上失去的。齊霽真親手放棄了王妃之位,也就意味著,她放棄百年後與蕭鸞同穴的機會,也就意味著,她們之間,甚至連共同領養一個孩子的機會都沒有。而自己,百年之後,也是一個孤魂野鬼,後繼無人。

齊霽真搖了搖頭,她壓下心頭陡然升起的那點感傷,聲音平緩:“從庫中挑選幾樣珍品,成王嫡子,馬虎不得。”

管事急忙應是,他悄悄擡頭,只見燈燭搖晃,映襯得齊霽真的臉時明時暗,沒有一絲情緒洩露。

作者有話要說:  本日小講:

子貢贖人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小故事,原文是“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3。子貢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孔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覆贖人矣。””,大概的意思就是:

魯國有一條法律,魯國人在國外淪為奴隸,如果有人能把他們贖出來,可以到國庫報銷贖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貢(端木賜)在國外贖了一個魯國人,回國後拒絕收下國家賠償金。孔子知道後說:“子貢做錯了。從今以後,魯國人將不會從別國贖回奴仆了。向國家領取補償金,不會損傷到你的品行;但不領取補償金,魯國就沒有人再去贖回自己遇難的同胞了。”

這個故事有意思在哪呢?它說明了一個真理就是如果要讓大家都去做什麽,遵循什麽,依靠的不是個人的道德品質,而是制度。再深入的可細思,很有意思,簡直對人性詮釋得極為到位。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也是孔老夫子說的,因為古代斷句的問題,這句話的爭議很大,這裏采用的是“在上者指導民眾,只可使民眾由我所指導而行,不可使民眾盡知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所以陳瑾以利做趨動民眾,而不是告知他們這背後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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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會很忙,所以還是隔日更,來自一個周日也要加班的苦逼

下章或者下下章解決嚴家,話說你們要看老齊看著人家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嗎,不喜歡咱們就跳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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