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風景了。勇敢點，一鼓作氣把那個問出來並不會要你的命。John往面包上塗了點兒黃油，然後再次鼓勵自己開口：“你瞧，昨晚睡前……”

“容我提醒，John，你還有六分鐘把那些東西塞進嘴裏去，如果你意圖趕上最近一趟班車的話。”Sherlock眼也不擡地打斷他。

“OK……All right。”John終於放棄了努力。

他以為他總是有機會找到時間來問那個問題的。但一直到他吃完早餐，甚至到喝完了最後一口茶John都沒有找到不尷尬的方法來問一問昨晚那個親吻是不是有點兒別的什麽含義。而與此同時的，Sherlock也沒有提起關於實驗的事情，並且看起來也沒有想提的意思。

這看起來正像他們之間任何一個匪夷所思卻又正常運行的早晨一樣，Sherlock退回了他自己的疆界裏，似乎全盤忘記了他還有一個實驗。

如果是在平日裏，John也許會很想對此情此景高歌一曲Let it go然後去上班——但在經過了一個忐忑的夜晚之後，理智告訴John那絕非正確的答案。

與之相反的，John剛剛打消下去的那股子不對勁再次益發濃厚起來。

他收走了盤子，又躊躇著回到了客廳。他不解地在Sherlock面前站定，然後一反常態地站過來又走開去好幾次。上帝，他能怎麽問呢？“嗨Sherlock，拜托能不能在我出門前把你美妙的手指放到我的□□上一下因為我見鬼地想念它？”

Sherlock在他最後一次走過來的時候看起來終於被他的欲言又止搞煩了，他合起書，幹脆利落地說：“Yes，因為明顯對你沒用。我放棄了。”

John挫敗得想喊。

但他只是在沙發旁站定，有些手足無措：“呃，所以。”

Sherlock緩慢地看向與他相隔一個房間的John。那一瞬間，甚至沒有汽車的鳴笛聲音，就像整個貝克街都在生化危機裏淪陷了，那種極度的寂靜降臨在他們之間。

“所以？”Sherlock垂下眼，語調很平靜，他表情淡然地翻了一頁書，“沒有必要。”

“你說的沒有必要是什麽意思？”John走近一步。

“你真的要問？”Sherlock擡起頭看向他，那近乎咄咄逼人的目光讓John有一點兒想要閃避，“為什麽沒有早安吻，為什麽沒有那些充滿愛意的言辭和動作——我以為你已經很清楚了。John。”

“實際上我不明白。”

“你是對的，你一直都是正確的而且你可以保留你所有關於你性向的意見，就是這樣。你昨天問我這些是否都包含在實驗的內容裏，是的，全都是，如你所希望的一樣。”Sherlock淡淡地說道。他收回他的目光，玻璃的光線穿過他的發梢，留下一些半透明的柔軟光暈。他的語調極其平靜，沒有他日常的鋒利，不帶著什麽特別的情緒：“我已經盡我所能，做了我所有能夠做出來的嘗試，但很顯然，它們無一例外都是失敗的。”

“但是你看——”John徒勞地試圖說點什麽。

但在下一刻，他的語調陡然變慢變輕，然後驀地頓住。

John想說的也許是一句“你明明看到這些對我也並不是沒有影響所以你不用急著否定自己”，但這並不是一句孤立的話語，如果John放任自己將這句話說出口的話，後面的問題就會接踵而至：Sherlock可以不用急著結束這個實驗，那麽John，繼續這個七天的實驗，這是你想要的嗎？

即使它此刻開始可能不再是個實驗也無所謂嗎？

“瞧，現在你也意識到了。“Sherlock平靜的目光穿過一室沈默的空氣，視線中的東西不可閱讀，“John，你一向很仁慈——失敗於我並不容易接受，所以我請求你，別勉強我說出來。繼續下去毫無意義，除了，”他的驕傲讓他停頓了一下，“除了讓我顯得更不可理喻以外。”他翻開手裏的書頁，有幾粒塵埃被這細微的氣流揚起，在光柱中安靜地向旁邊卷開去。

John發現他說不出話來。

Sherlock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瞳孔上打下陰影。他仍然看著他書頁上最上方的三行文字，表情近乎是平靜的：“並且容我提醒，John，如果你還打算去赴今天的約會，現在就該出發了。否則你會發現一個遲到的早上會讓晚間的調班變得極其困難。”

“今天的——”

Sherlock安靜地將他的指尖點在書頁的邊角，然後停留了一小會兒，將目光投向John：“約會，沒錯。你昨晚在浴室提前刮了胡子，然後拿了一件新襯衫出來放在床頭櫃。”

John有些局促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襯衫，開始感覺到一些負罪感。那個時候Sherlock給了他一個晚安吻，他明顯地看起來在期待著什麽。John有機會問問Sherlock第二天是否有什麽必要的安排，但是John沒有。

——但話又說回來，他們有約在先，這並不是什麽必須要向Sherlock通報的事情吧？而且，上帝，Sherlock說了這是個實驗，所以天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又在John身上試驗‘負罪感’的效果？

如果Holmes打定主意要給你在路中間挖個坑，那就算你眼睜睜看著也只能一腳踩進去；但如果連續一年你都在不斷地踩進他給你挖好的坑裏，再怎麽遲鈍的人都知道走路時要當心腳下——John可不想讓自己的困擾糾結變成Sherlock Holmes的喜聞樂見。

“所以我綜合地評估了這些情況，決定今天結束這個實驗是合情合理的結果。”Sherlock相當仁慈地結束了John Watson的困境，他不擡頭地道，“思考不適合你，John。但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願意繞道去超市我會十分感謝。”

John吞咽了一下，只能硬邦邦地接下話題：“……要點什麽？”

“兩根一厘米直徑的繩子，十英尺，麻質，謝謝。”Sherlock收回目光，沒有起身。

Sherlock給出了階梯，非常體貼地。John此刻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這份善意再次拆毀，於是他點點頭，不知道還能夠再說點什麽。

他掩上門，走下了十三階，然後發現自己忘了帶手機。

當他折回來的時候，Sherlock還維持著同個姿勢沒動，只是向著John不解地轉過頭來。

桌面上的黑色手機，茶幾，顯微鏡，頭骨，沙發和內裏懸浮著塵埃的光柱，構成一副印象派畫作一樣的作品。

……John不大確定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John站在門框上打量了一會兒，隔著五步的距離重新審視著這一切。

連塵埃都沒有一點點擾動。221B像在他關門的動作後就陷入了完全的靜止，然後隨著John踏進來的一刻又活了過來。這讓John忍不住去荒謬地想，是不是很多個早晨，在他出門之後，221B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提琴停止演奏、試驗停止運作，電視定格，Sherlock按下暫停鍵，然後，就是等待著John重新將時間帶回221B。

“John？”Sherlock疑惑地打斷了John Watson飛散的思緒，他從沙發上坐起來，睡衣發出一些沙沙的聲響。

John眨了眨眼，一時沒有做出反應。他還不太能適應這樣一個過於家常的Sherlock——在今天早上之前，他很少感受到Sherlock這種近乎空白的接受與完全的平和。Sherlock應該是鋒利的，他應該鮮明而光芒四射，然而他在這個早晨，安靜地坐在沙發的一個角，披著睡衣，平靜地看著他的植物學，就像沒有對John的突然折返抱著任何的僥幸和期待。他接受了John所有願意給他的，他審視了那些他親手取得的證據，然後他最終認同了。

最先著落在John胸腔中的情緒是心疼。然後恐慌和無措接踵而至。他囁嚅著說不出什麽話來，上帝啊，如果這是Sherlock的演技的話John可以現在就跪下唱“征服”，它看上去太真實了而John希望他知道怎樣回答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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