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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迎新(下)(正文完) (正文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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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後娘娘,聖人已薨,還請娘娘節哀,我等臣工,還請娘娘主持朝政,扶大皇子登基為帝。”

還未來得及被殺的朝臣都是清流出身的後黨,聖人這般不體面地死了,他們固然心中有忐忑非議,也想先穩定時局——畢竟皇後繼續掌政,還要靠他們。

“大皇子?”

衛薇笑著走到禦座前,推開一具屍體,坐上鮮血淋漓的禦座,她的裙子頓時與血汙融在了一起。

“哪來的大皇子?”她問座下眾人與屍身,“朕與旁人所生的兒子,你們也要讓他來做趙梁的皇帝?”

沈沈冷風席卷了整個集賢殿。

“哈哈哈,你們以為朕就要一直守著趙啟恩這禽獸不如的下賤種,還要忍著惡心給他生個孩子,才能獲得你們的擁戴,朕還偏生不樂意。這趙家用我親人骨血祭祀,換來了他們自己這屎都不如的破敗江山,你們就是那些蛆蟲,不以為臭也就算了,還以為朕也像你們一樣要靠吃屎往上爬?”

杯盞四傾,酒液橫灑,狼藉四處,高坐在上的衛薇大笑出聲:

“你們以為朕是誰?你們又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

聖人死了。

聖後……似乎瘋了。

是的,他們只能對這樣的衛薇以“瘋”字冠之。

幾個文臣互相看了一眼,有人連聲道:“快去請姜大人。”

“不必請老朽,老朽一直在。”

穿著素袍的老者翩然若仙,他身後,一老一小二人挑著一口薄簡的棺材。

看見姜清玄,衛薇眉頭輕皺:

“你怎麽來了?”

“當年在太學,我講《荀子》,趙家郎君坐在臺下,課畢,他問老朽‘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一句,性由天成,可從父母處所繼?他為婢生子,便該低旁人一等,可該如此? ”

老者看著趙啟恩的屍體,輕輕搖頭:

“老朽答曰,性之惡,世人皆有,無論出身,凡向善者,必各有出路,修身養性,可為聖人。那年,趙家郎君十歲。”

趙啟恩十歲時,長安動蕩未起,他姜清玄只是太學裏一個沈迷賭茶、下棋、喝酒和罵女婿的教書匠,對那年輕的皇子也沒什麽耐心。

這些年夜深人靜時候,姜清玄是有些後悔的。

他一生中要後悔之事何其多也,這一件似乎微不足道,可趙啟恩逼瘋了他家的小阿薇,他要尋一分錯處,擔在自己身上。

“老朽身為人師,未曾教好,今日便給他個下場。”

一把推開棺材,姜清玄在一老一小的助力之下將趙啟恩的屍首放進了薄棺裏。

又將一本《荀子》放在他的懷裏。

“偏險不正,悖亂不治,趙郎君你終究沒學好這句‘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終究成了個不法不義之徒。”

他似乎是來給人收屍的。

又似乎,是人死了還要來再好好罵一頓的。

將棺木合上,姜清玄看向衛薇:“阿薇,隨外祖父回家吧。”

衛薇挑了挑眉頭。

“太尉韓熹何在?”

站在禦殿門前一個作將軍打扮的武將連忙回道:

“啟稟聖後娘娘,太尉大人吩咐末將帶人動手之後就沒了蹤影。”

衛薇笑看他:“那你說,現在金吾衛還有多少人。”

“啟稟聖後娘娘,四千餘金吾衛正在殿外。”

“四千多,也夠足夠用血將這洛陽上下洗一遍的。”

衛薇手指輕點鑲金扶手,點頭說道。

“阿薇!”姜清玄上前一步,“就算你手握洛陽……”

又如何能與黎國相爭?

天下已新,你又何必讓自己泥足深陷?!

衛薇不再看他:“你該走了,姜老大人。”

“衛薇,家仇已報。”姜清玄徑直走到禦座前,“你看清楚,此處可還有什麽是值得你流連不去的?”

“有。”衛薇的眸光從自己外祖如雪的長須慢慢看到他的發鬢,“我不想再做聖後,我要做聖人。”

她言語輕輕。

“聖人?你走出洛陽,走出大梁看看,如今天下……”

“如今天下都要是你大外孫女的。”衛薇掙開了他的手,“哪怕一日,我要做聖人,我要無遮無攔地坐在這個禦座上,我要這世上再無人能在我前,無人能稱我後!”

二十年。

“用眼神就能殺死別人,讓別人競相向我獻媚,讓別人跪在我腳下,不因為我是誰的女人,洛陽阻我,我屠洛陽,趙梁阻我,我屠洛陽,她衛薔來阻我,也先取了我的性命!”

她指著禦座,直勾勾地問姜清玄:

“這皇座,趙曜虛偽無情,也坐得,趙啟恩昏聵可笑,也坐得,為何我不能坐?外面人世如何與我何幹?我站在後面,我被踩在腳下,我看了這個禦座二十年,可望不可即了二十年,憑什麽我就坐不得了?!就因為這世上還有個衛薔麽?!”

“不是因為這世上有誰,是因為你不能泥足深陷!你是衛家的阿薇!你的一生何其長,何其如珠如寶,怎會是一個禦座可算值得不值得?二十年,你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這個禦座?”

“我是為了報仇。”衛薇笑著摩挲禦座的扶手,“這裏,便是我報仇之後應得的所償。”

二十年,姜清玄面對棋局算了千千萬萬次,一局終時,黑白終作混沌,他們祖孫倆似乎贏了。

又似乎輸了。

這世上沒有了他的小阿薇。

“外祖,你老了,一心想做閑雲野鶴,又哪裏還能明白我?”

衛薇越過他,指了幾個人:“你們,將姜老大人,和他的仆從都送出宮去。”

“嘭!”

殿外突然傳來一聲響,似乎是有人從高處掉了下來。

掉下來的人被人五花大綁,摔了個頭破血流。

細看能發現這人正是一直沒出現的梁國太尉韓熹。

數千人兵刃出鞘,因為他們看見有人站在集賢殿的屋檐上。

“別看我。”站在屋檐上的人瘦高得像一面旗,玄色衣袍在學中隨風滾滾而動。

她似乎是笑著的。

“看看你們身後。”

金吾衛紛紛回頭,有人的刀被嚇掉了。

不知何時,他們的身後密密麻麻站了無數人,這些人衣衫襤褸,手握刀柄,眼中都有血氣。

是一群頭發很短的——鬼怪?

帶頭之人手握魚叉:“咱們人多,這紫微城歸咱們了,你們要麽放下兵器,要麽死!”

站在屋檐上的女子輕輕一躍,手握她腰間的大刀,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像是新年裏的第一只玄黑大蝶。

是了,此時除夕已過,是新的一年了。

她的刀比在韓熹頸間。

“後退。”

借著殿門前破損的燈,人們能看清這女人的頭發極短,長眉星目,唇間常笑。

有人認出了這張臉,直接撲倒在地。

女子笑了笑,一把拉起韓熹,又點了那幾個跪下的一並進了集賢殿。

“年都過完了,我是不是能接我妹妹回家了?”

衛薇看著走進來的女人,眉頭皺起:“你的頭發……”

“利索。”女子晃了下腦袋。

“荒唐!”

“可見你也不覺得醜。”

衛薇神色微動。

在鬥嘴上這件事兒上,整個長安定遠公府,她排名只比馬好一點。

“跟我走吧,你剛剛都說了這地方是屎了,你守著茅坑過活也太臟了些。”

衛薇:“……”

女子身上披著雪,也不知在屋檐上站了多久,此時寒氣滿溢,嚇得旁人都紛紛退避。

“再說了,你這也沒什麽可用之人,這些,不過是想成世家還未成的國之蛀蟲,這個你最愛用的,還是南吳的細作。”

說話時,女子踢了一腳死狗似的韓熹。

“至於死了的這個,你殺人的手藝還是嫩了些,查清罪狀,將他裝在囚車裏每日巡城,旁邊有人宣講,楊源化這麽生受了一個月,最後是哭著求死的,不比你這般好看?”

衛薇快被氣死了,她剛剛還覺志得意滿,這還不到一個時辰!

不到一個時辰!

“你倒是什麽都做得,什麽都能做得好!”

“嘿嘿,唯手熟爾。以這趙啟恩的罪行,應該從遼東一直示眾到大理。”

一步又一步。

在說話聲中,女子終於站到了自己妹妹的面前。

“於公自不必說,於私,也能替我妹妹解氣。”

衛薇直楞楞地看著她,看見她伸出手要摸自己的臉,又狠狠避開了。

“到此時,你不必說這些話裝什麽姊妹情深,我要做聖人。”

“要是阿茵在這,聽到你這話能笑出淚來。”

女子的手指疊在一起,然後彈了衛薇的額頭。

很清脆的一聲“啪”。

衛薇擡手捂著腦門兒驚呆了。

“衛薔!”

“嗳。”

“你放肆!”

“嗯。”

“朕要稱帝!”

“餓了麽?”

“衛薔!!你這黎國大輔就是這般對待一個國君的嗎?”

女子終於忍不住側臉一笑:“你說哪個國君?我經手什麽君,什麽主,也只有蠻人的首領耶律啜裏只還活著,那是他年紀尚輕,一直被我們追著打,他們部落還有三千漢子頂了他全部罪狀。”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稱帝,你就要殺我?”

“不,我的意思是,你算是當世明主,再往前走,就是倒行逆施。”她看著自己的妹妹,“你救了那麽多人,還忍心他們沈淪苦海?”

“我?救人?”衛薇冷笑。

女子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著她的眼:

“別在阿姊面前裝模作樣,趙啟恩為什麽活到現在?因為你給他吃的藥會害死無辜宮女,你不忍心了,才讓他茍延殘喘。山齋院裏的女人,你選出來的那些女官……你一個都不舍得她們死。”

“衛薔你不必這般……”

“你是我妹妹。”

你是我妹妹……

衛薇的眼前一陣模糊。

她上次聽見這句話,說話之人只給她留下了一個換簽之後離開的決絕背影。

那人是阿茵。

“我沒有會阻我前路的阿姊,我要稱帝。”

“你是真心要稱帝嗎?”

女人長長地無聲地嘆息一聲,俯身在衛薇的耳邊。

“還是你要用這大梁上下,祭阿茵?‘風冷長江靜,漁船釣月明,一聲孤雁過,旅客變悲聲。’這個簽文就算沒有換給阿茵,她也會走上世上最難走的那條路。”

衛薇怔楞。

“阿茵做了許多許多事,離開這,你會一一看見,她把她的夢在鑄在了黎國的每一寸疆土裏,鐵龍一般的火車,比巨魚還大的船,看不見盡頭的路,救人性命的藥,啟人心智的書,還有,我的刀。”

女子唇間的笑那般柔軟,看得姜清玄老眼中又流下淚來。

“你不信我說的,我帶了個孩子來,她叫阿野,只是一個尋常少女,她講的每一點黎國的好,你都能聽見阿茵。”

“‘心王……加冕,萬春……不老……’”嚅嚅出聲,衛薇念出了當年自己得來的簽文。

“何止六國封相,阿茵會成為改變這個人間的人,定遠鐵騎所至,槍炮所指,都是她給予這個人世的。當初的簽文,是她給你的祝福,僅此而已。一個做姐姐的希望自己的妹妹攜龍乘鳳,瀚海采珠,你不想去嗎?”

她們兩人的姿勢好像是在相擁。

又仿佛還有一個看不見的人與她們在一起。

她們似乎一直在一起。

在女子身後,韓熹利用碎瓷終於磨斷了困住自己手的繩子,背對自己的女子就是衛薔。

殺了她,這天下必要大亂,就算他死了,也值了。

站在角落裏的衛瑾瑜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

大姑母是想看小姑母哭吧。

嘖,真是個壞阿姊。

難怪叫小姑母小兔子。

她後退一步,隱入暗中。

梁國這邊用不上她了,也許該去南邊看看,只要有衛瑾瑜這個身份,她就能讓那些暗處的魍魎趨之若鶩。

這是她為自己選的路。

在心裏無聲地跟兩個姑母告別,她無聲地翻身上梁,掀開屋瓦,很快就消失在了漫天風雪中。

韓熹用的刀,撿起一片就向女子的後心處刺來。

衛薇瞪大了眼睛連忙從禦座上跳起來要替自己阿姊擋刀,卻被女子用手摁了回去。

刀鋒直直紮進了女子保護自己妹妹的掌背。

女子冷笑,一腳將韓熹踹了下去。

韓熹只敢偷襲不敢力敵,轉身就往殿門外跑去。

他身後,雪刃出鞘。

“梁國太尉韓熹,貪贓枉法,殘害人命,勾結南吳,售賣軍情,當斬。”

風聲中,誰將罪名歷數?

集賢殿的大門轟然打開,晃了晃。

長刀之力洞穿殿門。

韓熹被釘死在了門上。

鮮血濺在了女人的臉上,女人笑著將刀抽出來。

剩下的幾千金吾衛已經被女人們死死包圍,敢反抗的都被王屠龍帶人殺了。

衛薇追著自己阿姊出來,就看見自己的阿姊在笑。

“阿茵說,這世上有一個國,百姓當家,百姓做主,人人一等,男女無別……初聞之時,我於濃霧中見晴天,只覺幻夢,阿茵將重雲撕了一條縫,讓我看了一眼不甚真切的模樣。阿薇,她們就是那天。”

握著刀的手鮮血淋漓,衛薔指著那些女人。

“阿茵見過的天就在她們的手裏,腳下,心裏。”

“你手上還有傷!”

簪環落了一地,衛薇撕了自己的裏裙給衛薔包紮。

衛薔還是笑,她借著亮看了一眼傷的位置,笑著說:

“傷上加傷,以後再看見這疤,我只能想起你現在哭唧唧給我包紮的模樣。”

“衛薔!”

衛薔齜牙咧嘴:“哎呀,手疼。”

衛薇立刻小心起來。

“阿薇,這條路你和我一起走吧。”

衛薇沒說話,她是真的在哭的,眼睛紅紅。

又難過,又委屈,怎麽也停不下來。

衛薔還是笑。

她的刀柄上也沾了血汙,幾乎將刀柄上的纏布浸透了。

追出來的姜清玄看著刀柄,撕了自己的衣袖要給衛薔纏刀。

衛薔自然答應。

紅黑層層的纏刀布一圈圈落下,姜清玄的眼神突然凝住。

“立馬雄關,舉世無歸路,刀叢淋血,只為不忍天。”

“阿薔,你這刀上的字,是、是阿茵寫的?!”

“是啊。”被人圍著來問傷的衛薔笑著應道,“我以為這刀叫‘無歸’,阿茵說不好聽,讓這刀叫‘不忍天’。”

“手不要亂動!”

“衛薇!你要把我手裹成球了!”

……

文明十九年正月初一。

梁國鎮國大將軍趙源嗣投誠黎國。

同日,定遠軍進入洛陽,

文明十九年二月二十梁國大部歸入黎國。

……

文明十九年三月十七,黎國大會選出了黎國第一任國相。

她叫顧予歌。

也叫衛茵。

她在這人間是一盞無聲亮起又熄滅的燈。

她也指引人間撕裂天際的濃雲,看見可有天光的來日。

……

春日好時節,穿著鵝黃裙的娘子氣沖沖在綏德縣城裏橫沖直撞。

綏德縣的縣學堂裏有一棵遲開的玉蘭樹,據說是從前的夫子手栽,那時,這裏還是童學。

白色的花瓣溫溫柔柔地開。

學子們在葡萄架下讀著詩書。

正是一片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好光景。

縣學的門卻突然被打開。

“衛薔!你說要帶我去看海,怎麽咱們往西越走越遠了?這都已經到綏德了,你還要去甘州嗎?”

玉蘭的枝杈間,一柄長刀晃了晃。

衛薇走到樹下,氣鼓鼓去拽自己阿姊。

“有本事你走去龜茲啊!”

“嗯……那也挺好。”躺在樹上的女人笑著說,“沙海也是海。”

吵嚷聲裏,一朵白色的玉蘭悄然落下,落在衛薇的手心,被她當武器扔到了衛薔的臉上。

用手接住花,衛薔閉著眼打了個哈欠。

幾步外的石墻上,薔薇開得正好。

“大輔,今年的春種……”

“元帥,往西調火炮一事……”

李若靈寶和衛清歌都是跟在衛薇身後找來的。

長嘆一聲,衛薔無奈地坐了起來。

這下得意的人成了衛薇。

……

真不是正好光景。

世事變幻總無常,

人人都有煩且忙。

卻正向更好模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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