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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毀苗 “是,依《安民法》,他當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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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軍事史學家評價黎攻金陵一戰,皆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

火炮集群射擊的攻擊模式極大地消耗了南吳各個作戰集團的有生力量和戰鬥意志,不僅迅速占領了金陵,也使得大黎攻下整個南吳過境的進程被極大縮短。

文明十八年三月底到六月上旬,不到兩個半月的時間,橫跨整個梅雨時節,黎國以不到二十萬的兵力完成了對南吳全境的有效控制。

對比隋滅陳一戰的五十萬人用了四個月,足見大黎效率。

野史記載,就在黎國湛盧部龍將軍攻入南吳皇宮的時候,長江上曾經有連起綿綿數十裏火海,時人以為,水上起火是南吳借鬼兵欲要反攻黎國,可惜已經回天乏術。

歷史學家赫連豆在一次講座時說起這件野史趣聞,笑著說:“當時的人只想神鬼的可能,如果是發生在十幾年後的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他們大概率會以為是船上燃油洩漏,這件事也不會成為什麽傳說。”

“赫連老師請問您有沒有想過那天為什麽會在水上有綿延十裏的大火呢?”

“可能當時的諜報組織在銷毀證據又或者斬草除根。”她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畢竟魚腸和承影兩個部門是我國第一次見諸於正史的成建制的諜報和特戰軍隊,傳說當時的南吳也有相似的組織存在,可能在歷史的角落裏發生了一場激烈的交戰,那場在江面上的火焰,就是一點藏在野史中的憑證。”

“總之,不會是因為愛情吧?”穿著黑色立領制服的女人一本正經地開了個小玩笑。

臺下有人笑了。

號稱二十七多萬的南吳軍,真算過之後不過二十二萬餘,死傷八萬餘,剩十四萬被定遠軍就地打亂安置,看著文書上的人數,龍十九娘子就覺自己這顆腦袋又變大了幾圈兒。

這是十四萬張嘴!

招降之後還要收編,教化,歸鄉,分地……

龍十九娘子打了個哈欠,旁人只知帶兵打仗的威風,哪裏知道真打下一處才是麻煩之始?刀槍相接是一場亂戰,文書數目也是一場惡鬥,昨夜他們這一帳人沒一個合了眼的。

“楊源化以池州軍反了他爹才做了這皇帝,自然怕旁人學來,這些年強禁軍弱衛軍,說是要擴軍,卻要各州封王自己出錢,只有五萬出入已經不算大了,只怕是各家臨時又征發佃戶以充數。”

一只手從她面前抽走文書,來人說完,又把文書推了回來。

龍十九娘子單手叉著腰:“元帥既然早就到了江都,為何還要我們自己帶兵?”

“有何不可?”挎刀歪坐在凳上,衛薔給自己倒了碗盡數喝下,“這南唐說到底是得你們三部打下來,我來了便來了,走了就走了。”

搖搖頭,已經是老婦年紀的女將擠到了衛薔的身側:“之前你帶來那極俊美的小郎君如何了?我手下大隊長說見了元帥你扶人下馬,嘖嘖嘖……元帥你這好年紀,真有看中的只管先試試,聽說是生得極好的,只要別是個镴頭兒,只管收用了……”

“不如何,借你這文書給我寫個告示。”

“告示?”

龍十九娘子一下跳起來:“元帥,你是要娶親?”

這心思也不知歪到哪兒去了。

“你們呀,哪日有人把個男人扒幹洗凈扔我床上,我定第一個就疑你。”

“那不至於!”剛剛打下一國之都的傳世名將龍十九娘子連連擺手,“白胖子、蘇胡子、崔娘子……三子在上,真這麽幹的也是他們。”

“發一份懸賞告示。”衛薔對文書緩緩道,“沈無咎,原領南吳崇文館學士一職,年而立有餘,身高六尺二寸,擅改易容貌,擅用毒,能敵壯士四五,目有畏光之疾……能供行蹤者,擒獲後贈千貫,能生擒者贈兩千貫,能供屍首者,驗明正身後贈兩千貫。”

兩千貫!

兩千貫!!

統領萬軍的龍十九娘子一把抓起自己的鐵桿長矛,兩千貫她能把整個金陵城都變成她的養豬場,拿豬崽塞滿!

挑眉看她,衛薔忍不住笑出了聲。

“龍婆,你滿頭滿臉都寫了個‘錢’字。”

“那可是錢……誰不愛?”將長矛立回去,龍十九娘子拿起懸賞告示細瞧了兩眼,“這許多年,咱們也並非沒發過懸賞令,這也是獨一份了。”

“沈無咎,又被稱‘金烏’,南吳不留行之主,亂西北,生亂事,主謀了數次滅族屠殺慘案,南吳之中若論罪孽,除了楊源化,也就是他了。”

衛薔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刀。

“待魚腸、勝邪查清他所有罪行,樁樁件件要昭告天下。”

龍十九娘子放下告示,輕嘆一聲:“這等人不死,必是天下之禍害。”

“其實他多半是死了。”衛薔笑了笑,“他投江之後我讓人在江上放了十裏的大火,他本就有眼疾,絕難逃脫。”

幾個文書忍不住從卷宗中擡起頭看向他們的主帥。

或許是最近有些操勞,又或是因晨光還早,清瘦又明俊的女子此時有幾分淺淡的蒼白,在指尖,在唇角,在眉目。

又或者沒有。

從來就沒有。

“他精通毒術,會傳疫之法,沒見到他的屍體,我等就不可松懈,這份懸賞就要一直掛下去。”

“十裏火海,幾千頭豬都死了,他定是已經餵了魚。”龍婆說得殺氣騰騰,這種人,就不配再活著。

衛薔默了一瞬。

她輕輕地笑了笑,像是沾滿了雨水的花,沈沈的聲音裏卻帶著鋒銳:

“是,依《安民法》,他當死,也必死。”

“將軍!”一隊長匆匆走進來,看見衛薔也在,連忙行禮,“元帥,將軍,常州百姓打殺南吳士族千餘人!”

“什麽?!”龍十九娘子還未說話,就見一人越過自己身畔拎起了報信之人。

“此事我去處置,你繼續整頓軍務。”

“是,元帥!”

“常州百姓因何起事?可有與定遠軍沖突?”

穿著黑衣木屐的女子袍袖翻滾,傳信之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常州世家逃跑之時,令扒去水田田壟,又使百餘車駕入田毀稻苗。”

毀稻苗。

衛薔翻身上馬。

“我去常州,若是崔學政到了金陵我還沒回來,就讓她去常州。”

“是!”

“等等,元帥你早飯還沒用呢!”剛剛寫告示的小文書急匆匆從帳裏沖了出來,手裏提著幾個胡餅,是昨夜大廚給他們加的餐,可惜誰也沒顧得上吃。

“謝了。”

衛薔對她笑了笑,轉身提馬遠去。

知道元帥路上不會挨餓了,小文書長出了一口氣。

熹微晨光中,離她們咫尺之遙就是南吳皇宮,不算巍峨,也是雕梁畫棟的灑金之地,高高的龍座空蕩蕩,沒人想去看看。

……

長江以南,太湖西北,牽引金陵與蘇州兩地,在唐時常州已有了遠勝東晉時的繁華,從安史之亂到唐末,數個世家南遷之時都看中了此地。

比如原居豫章的胡氏。

也有隨楊氏建南唐而起的新興望族。

比如已在南吳四代為官的張家,

跟腳不同,各世家之間也有齟齬,曬寶鬥富之事屢見不鮮,大體還是相安。

也因為上面各位主家溫善寬厚,桑皮一家才能安安穩穩做個佃戶,年景好些一年可以吃幾斤新米,前幾年絲還值錢的時候他替主家守桑林,還能多得幾斤陳米,這幾年桑林全被砍了,連管事們穿的都是北面來的棉衣,據說江邊私賣來的棉布便宜,他也想買些,可主家在上,他們誰敢和郎君們一樣穿棉?麻衣又不是穿不得。

桑皮是個知足的。

要說還有什麽是不足的,就是他沒兒子。

這是極要緊的大事兒。

今年要是能多攢幾十斤糧食,他就能再買個女人回來,買個一年,看看能不能生個兒子出來。

原本是不必這麽麻煩的,據說前面那些的佃戶之間互相典妻主家是不管的,可他屋裏的那婆子被管事看上了,生不出兒子的婊子還挺勾人,那管事隔個十天半月是要來尋的。

生兒子啊,生兒子。

主家從去年開始招人護院,給錢給糧,據說還賞過酒肉,那得是什麽日子?他要是跟孫麻似的有六七個兒子,送去三四個,也能勻塊肉,喝口酒。

薅了一把雜草,從水田裏直起腰,桑皮的眼睛止不住在那些婦人的腰臀上打轉兒。

得找個能生兒子的。

到時候送進主家……

“阿爹,阿娘讓我來送飯。”

桑皮轉身看著剛十歲的小丫頭,他生了三個賠錢的,前兩個都賣了,最後這個他咬咬牙留著,將來還能給兒子換婆子回來。

“阿爹,阿娘說天熱了,讓你多喝水。”

小丫頭從手臂上解下水罐遞給桑皮。

桑皮看了看她那幹瘦的臉,往田埂上吐了口唾沫:“你娘怎麽還不出來拔草?跑哪鬼混去了?”

小丫頭還舉著水罐:“主家來管事說、說主家要找人搬車,阿娘就去了。”

“哼,大白天臉都不要,搬車?典都典不掉的茅坑貨。”

聽見他罵人,小女孩兒的手臂抖了抖。

桑皮把手裏雜草往地上一甩,一把拎過了水罐。

“飯是誰做的?”

“我做的,阿娘讓我把魚做了給你吃。”

籃子裏一海碗的米飯,桑皮用筷子用筷子翻了半天,看見了下面蓋的魚。

桑皮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沒兒子,他好臉色給誰看?

吃了口魚肉,他擺擺手:“去,拔草去。”

他自覺這擺手極有當管事的模樣。

赤著腳的小丫頭立刻跑進了水地裏彎腰將他剛剛隨手扔的草梗都撿了起來。

被熱氣蒸得死沈沈的水田裏突然熱鬧起來,桑皮擡頭,聽見有人說:“主家的車來了。”

主家?

貴人來了!

把破爛陶碗扔在一旁,桑皮連忙站了起來。

“你傻站著幹什麽,快過來!”

他從水田裏如薅雜草一般一把將小丫頭薅了出來。

“你去給主家磕頭!嘴甜些。”

他用衣擺用力擦了擦小丫頭的臉。

“阿爹。”小丫頭細著嗓子只會叫爹,想往親爹的身後躲,卻又如何躲得過去?她爹吃了個半飽,拉扯她可真是容易。

走了百多步終於要到近前,桑皮自己的腿也抖了起來,他也是為了兒子才有的膽氣,這許多年他不過是混在人堆裏在主人家門前磕個頭。

收糧的管事來他家許多趟,他連人家模樣也沒敢看清。

“阿爹。”

“啪!”桑皮被嚇了一跳,擡眼一看,是主家在馬車後綁了些粗衣爛布的百姓,挨抽的正是他們。

“娘!”

小丫頭突然大叫一聲。

桑皮又慌又亂,這才看見一個被扯爛衣裳露出半個胸脯的女人正是他家的婆子。

被捆著,被抽著。

“跑呀,叫呀,傳信呀!”

“主家,可不能啊,主家!”他婆子被一抽倒地,雙手被捆著,蜷著腿,叫得像只要死的雞。

桑皮回過神把小丫頭一丟就轉身往田裏跑。

他聽見身後有蹄聲離他越來越近。

還有轆轆的車聲。

這是在追著他呢!

水田裏的水不知何時被人放了,秧苗剛下地一個多月,還是青嫩的顏色。

桑皮癱在田裏,看見那些牛拉著木車也下了田!

“嗬!”他駭極了,蹬著地爬不起來。

“我家的田我帶不走,總能毀了。”

溫厚寬仁的主家郎君騎著馬,站得那麽高。

“胡家的稻米,絕不給那衛家的妖婦做軍糧!”

一望無際的稻田,是桑皮的兒子,是桑皮十幾年後的酒肉,是他的命根活路。

這是活不得了,這是活不得了!

車輪壓過,牛蹄踩過,還有人拿著犁去刨。

他眼睜睜看著,只覺一口氣憋不住,眼前就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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