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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決裂 “趙郎君不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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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住了李瑄,他帶來了幾百親信處置起來就簡單了,三日後,衛瑾瑜脫下被血浸透了的短衣褲換了身幹凈衣袍,洗凈了手又重新梳了頭發才去見了趙啟恒。

趙啟恒還住在之前的住處,看守的人已然換了,一色黑色布衣,外有黑甲,定遠軍承影部的精銳。

“師父,那雞你可吃了?綏州城裏伍家燒出來的雞聞名北疆,我吃著比洛陽城裏那些名廚做得好多了。”

趙啟恒穿了一身皂袍,他之前絕食數日,臉色看著還有些蒼白,放下手中的書冊,他站了起來。

衛瑾瑜走到他近前笑著說:“師父您之前身子虧虛那麽多,可得趕緊補起來。”

趙啟恒沒說話。

衛瑾瑜心知他心中定是有氣的,吐了吐舌頭:“師父,我飯還沒吃呢,可有剩飯讓我吃兩口?”

說話時,她拽著趙啟恒的袖子搖了搖。

趙啟恒沒有走去竈房,只轉身將桌上蓋著的幹凈棉布掀開,一只金黃色的燒雞正完完整整地躲在下面。

衛瑾瑜瞪大了眼,心疼地問趙啟恒:“師父你怎沒吃啊?”

趙啟恒還是沒說話。

衛瑾瑜又去洗手,摸到盆邊的壺裏水是熱的,連忙擡頭看趙啟恒:“師父這般心疼我,我可得好好孝順師父。”

與衛瑾瑜在鹿泉縣隱居的時候何止燒水,趙啟恒甚至會做幾道能入口的菜,還會洗衣掃地推磨修桌椅,這些都是為了照顧受傷的衛瑾瑜學的。

可衛瑾瑜的傷是假的。

看了一眼衛瑾瑜的腿,趙啟恒無話可說。

衛瑾瑜美滋滋地坐在桌前,撕了個雞腿孝敬他,趙啟恒看了片刻,接過來放在了一邊。

“那李瑄真是沈不住氣,剛被奪了兵權就要動手,哪知道承影部一千人一直埋伏在山上,還有我這個小內應,這下連同他的親近之人被一鍋端了,他也算有些本事,火炮是偷了麟州軍械所廢棄的圖紙,炮彈是從赤霄部啞彈裏替換出來的,這下軍械所、工布部、赤霄部還有這綏州上下都要大清查,嘿嘿嘿。”

趙啟恒還是沒說話。

見衛瑾瑜看著自己,趙啟恒低下頭又拿起了那本書。

“師父,等過幾日咱們一塊兒去長安,姑母說了,長安的定遠公府現在空出來了,咱們就住那兒,我還一次都沒去過呢,也不知道是什麽模樣,聽說有個挺大的校場,校場咱們用不上了,到時候直接改成馬場怎麽樣?姑母的油鍋有幾個小馬駒,我去要來兩頭。”

衛瑾瑜其實吃過了飯,監刑是個累心的活兒,她姑母讓人給她送了薺菜雞肉的餛飩吃了。

用了個雞翅連喝了幾碗水,衛瑾瑜笑瞇瞇地看著趙啟恒:

“師父,你理理我罷。”

趙啟恒還不理她,衛瑾瑜走到趙啟恒面前蹲下,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

“師父,你不喜歡長安嗎?那等打下了江都……”

書被趙啟恒放下了。

他看向衛瑾瑜。

看著那一雙亮晶晶的眼,趙啟恒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見衛瑾瑜,那個連行禮都馬馬虎虎的“定遠公世子”。

“肅王一向端方穩重,我就將定遠公世子交給你照料,世子年幼,又生在邊疆,來了洛陽就是要學知書識理,肅王,你務必放在心上。”

第一面,他就覺得這小世子的眼睛真是如一對明珠。

現在這對明珠依然熠熠生輝,透澈而誠摯,沒有絲毫的晃眼和陰翳。

“王爺,是你要教我禮儀嗎?”

“聖人特許你在太學讀書,白日太學的夫子教你,有不懂的回來就問我。”

“那你豈不真是我師父?王爺師父!”

還未到十八歲的少年轉頭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兒:

“之前與你說笑,我算不上你師父。”

第二日,小孩兒噔噔噔地跑了回來。

“壞了壞了,除了打架我都不懂!”

“沒事,我來教你。”

從那天起,小孩兒白日裏出門惹是生非,晚上就在燈下跟他學讀書寫字。

坐在椅子上的趙啟恒也看著衛瑾瑜的手。

一本《論語》是他捏著小孩兒的手一字一字教著寫下來的。

那雙年幼的手意外的黝黑粗糲,他找人問過,才知道手背上的斑駁是一層層的凍瘡潰爛之後留下的瘢痕。

為了治這雙手他求藥一直求到了宮裏,禦醫擬方擬的頭發都掉了,終於,他用兩年的時間讓這雙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手指纖細,手背上也看不見從前的舊傷。

“王爺師父,我戴著這個大家都不方便,今天打架還要燕歌幫我。”

手上裹著厚厚手套的小孩兒蹦蹦跳跳地叫他王爺師父。

王爺師父,王爺師父,師父,他被叫了整整十四年。

“是從什麽時候?”他問道,“是從什麽時候起,你想到了用你我的親近做局?讓人信了你衛瑾瑜為了一個趙家的廢王願意背棄了定遠?”

還蹲著的衛瑾瑜眨眨眼:“師父?”

趙啟恒霍然站起,衛瑾瑜的手落了下去。

“只你後來到了洛陽這幾年定然是不夠的。”趙啟恒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你回了北疆之後與我通信之事也並非秘密,只怕從那時起就開始謀劃。”

門外依稀有個小孩兒正跑過來叫他王爺師父,趙啟恒的臉色冷了一分:“又或者,定遠公世子、洛陽魚腸管事、黎國大輔的親侄女、這幾日變亂的謀劃之人,你從走進肅王府的第一日,就想到了這個計策。”

“年少相識,情誼不改,口中叫著王爺師父,一次次地護我救我,只有如此,那叛亂的李瑄才會信了你有叛亂之心,我說的可對?也未必是李瑄,你從第一日就想到,你我這份親近來日有你計謀中的大用處,我說的可對?”

趙啟恒轉身,看向已經站起來的衛瑾瑜大聲道:

“我父皇害死了你父祖,逼死了你祖母,也令你母親身死,你卻能認敵作友,等的就是今日做請君入甕之局,好謀劃,好手段,好耐性,還心胸,我竟多年來未看出分毫,衛瑾瑜,你不愧是你兩個姑母的侄女,不愧於“衛”這姓氏。衛薔能領了趙家賜的爵位做了許多年忠臣,衛薇能在宮中我皇兄榻前臥薪嘗膽,你也就能對我笑臉相迎,口口聲聲喊我十多年的王爺師父。”

出身皇家,能一路做到親王,趙啟恒雖然失於時勢,卻並非是蠢笨之人,當他知道衛瑾瑜是與李瑄做戲之時瞬息間便想通了一切。

“籌謀十數年,到今日終於得此平亂大功,你保下了了綏州百姓,保下了龍泉、赤霄兩部,也保下了天下人心讓李瑄的造反宛若笑話,從此之後旁人看你看見的就是你,而不是誰的侄女,你也不必再做什麽細作管事,假以時日出將入相也在眼前。”

趙啟恒定定地看著衛瑾瑜,一顆心在這幾日間早已碎裂成粉,隨著他的字字句句從喉嚨裏湧出來噴灑在了地上。

外面起了風,隨著風聲起,有人笑了一聲。

笑的人是衛瑾瑜:

“師父……趙郎君你何必將事說破,再做這心碎之態。您當日看我,也不過是剛立下了護駕大功的定遠公放在洛陽城裏的籌碼。”

她的聲音輕了一分:

“雖然立了太子,皇位您也並非沒有一爭之力,太子只能依仗皇恩,你卻不一樣,有侯家為你串聯世家,只消再有軍中助力,登臨禦座並非難事。正巧趙曜將一枚極好的棋子放在了你的手裏。”

擡手指了指自己,衛瑾瑜的臉上還是帶著笑。

“只要將據有北疆的定遠公拉攏在身後……您那時對皇位可並未死心。”

衛瑾瑜向前走了兩步:“既然從一開始就各存私心,趙郎君,天下沒有你對我存私我就不能對你存私的道理。”

趙啟恒後退了一步。

天色將屋中大半照亮,唯獨衛瑾瑜,被他的影子遮在其中。

“雖然我利用了你做局,可我那小姑母要殺你,是我救了你,你那兄長趙啟恩早有殺你之心,是因你與北疆常有書信往來而未動手,這般一算,您這些年對我不知真假的疼愛我也算是還了。”

她擡頭看著趙啟恒,一雙明眸一如從前,說的話卻如同朝上最會算計的老臣。

原來這才是衛瑾瑜真正的模樣。

肆意好鬥與乖巧嬌憨都是假的。

手握著手寫字時的吵鬧,守著未開的海棠花時的嬉笑,都是假的。

一聲一聲的王爺師父是假的。

說自己從來沒有被人抱在懷裏安慰是假的。

抓著自己衣襟哭著說想阿娘的也是假的。

趴在榻上興致勃勃說要去西域,也是假的。

假的,都是、都是假的。

趙啟恒輕輕地嘆出了一口氣,低聲道:

“原來如此。”

他自以為的同病相憐,竟然是一場可算清的交易。

是他自作多情。

空蕩蕩的懷中突然一陣絞痛,知道父皇從來無意傳位於他那日,似乎都沒有這般疼。

空空的疼。

仰起頭,讓衛瑾瑜看不見他閉上眼又睜開,趙啟恒緩聲道:

“不過一些財物,哪裏抵得上救命與庇護之恩,倒是我,對衛娘子你多有冒犯之處。”

他終於叫了一聲衛娘子。

衛瑾瑜笑了笑:“趙郎君的性命千金不換是不假,可趙郎君也未做過論罪之事又是在下局中之人,自然該救。”

趙啟恒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

眼前的女子眉目間與當年初見時候的小孩兒一樣。

那時的小孩兒又是何時抱有了如今的心思?

“既然這樣,我謝過衛娘子。”趙啟恒對衛瑾瑜行了一禮。

衛瑾瑜頷首還禮:“趙郎君不必客氣。”

被撕開的雞還在桌上。

門外照進來的光與往日並無二致。

梁上的燕子叼著吃的歸來,小巧的幼燕啼叫如從前。

衛瑾瑜指上的油甚至還粘在趙啟恒的袍角上。

趙啟恒說:“在下趙啟恒,祝衛娘子夙願得償、流芳千古,不送。”

衛瑾瑜的手指捏了下自己袖裏的紙包,擡頭笑著道:“多謝趙郎君,也祝趙郎君前途坦蕩,一路順風。”

她擡腳邁步,走出門去。

她沒有回頭。

背對著門的趙啟恒亦沒有回頭。

院外,勝邪部主訊官柳般若正等著衛瑾瑜,之前她隱約聽見了爭吵聲,一直避開到了十丈之外。

只見衛瑾瑜步履輕快地出來,柳般若低聲道:“你所要的一應已齊備,後日擒拿周持的文書會到絳州,罪名是助你逃獄。”

衛瑾瑜點了點頭,從袖中將紙包取出來:“用酸棗糖謝你。”

她掌心托著的糖內裏是紅黑色外面裹著金燦燦的糖殼,是綏州百姓自己采了山上酸棗曬幹之後用來春天做,外面甜內裏酸,哄小孩子最得用。

柳般若不與她客氣,將糖放進嘴裏:“你與你那師父說清楚了,他在何處等你?”

拿糖的手頓了一下,衛瑾瑜笑著道:“我哪裏用他等?再見面不知何時。就把他送到河套吧,想要出關也由得他,讓他找個可靠的商隊同行。”

柳般若皺了下眉頭:“難道你沒告訴他你要去做何事?”

“我告訴他我在長安,住的是定遠公府,你留心別讓送他的說漏了嘴。”

說完,衛瑾瑜看見前方有飛鳥歸巢,巣裏有兩只小鳥嗷嗷待哺。

她身側的柳般若欲言又止,直到走過有鳥巢的那棵樹,柳般若輕聲道:“你實在不必如此……”

“這樣才好,兩邊都清靜。”衛瑾瑜笑著將一塊酸棗糖扔到空中用嘴借住。

“我這等人……”

她嚼著糖說了四個字,只有這四個字。

我這等人,殺了自己親生兄長的這等人,哪裏配讓人以心相待,哪裏配讓人再如趙啟恒這般掛念?

沒說完的話都融在了毫無甜味的糖裏,被她咽下了肚,絕不與任何人訴說。

糖還剩最後一顆,她一揚手,糖塊卡在了樹杈上,不知要便宜了哪只鳥雀。

斜陽下,女子拉住了同行人的手臂,踏向了春風深處。

也許她是真的要與趙啟恒約定的,西域的黃沙草甸、葡萄美酒……餘生相守。

可惜,她是衛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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