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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手指 “難不成你是想如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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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冬日,覆州便是東北風綿綿不絕,或陰或雨,十幾日都難見晴天,衛薔來之前下了兩日的陰雨,處處都透著幾分陰冷。

薛驚河的房中放了幾個火盆,一進去便覺身上的濕氣往外跑,身上的汗毛都舒展開來,衛薔身上的衣袍還是從雲州穿來的,甚是厚重,她站了站就將罩袍脫下放在一旁。

屋中長弓在墻,箭矢成箱,窗子朝南緊緊地關著,窗邊與衛薔所住之處一樣擺了一張大案,只是沒有書架,一摞摞的文書放在北面石臺上堆成了山,西面墻上是一張覆州的地圖,一人寬的櫃子裏大概裝了些細軟,不大的屋子裏略顯空蕩。

有一男子正站在薛驚河床前,轉身看見衛薔,連忙行禮道:“元帥,您怎來了覆州?”

“聽聞南吳借道荊州,我自然要來看看。”衛薔走到床前看著躺在床上的薛驚河,“敢問蕭醫官,薛將軍身子如何?”

站在薛驚河床前的自然是衛薔調派來安遠軍中的醫官蕭喚城,他低頭看了一眼昏睡中也神色不寧的薛驚河,低聲道:“烏頭之毒若是口服,先洗胃後配以湯藥服下,想是能好些,可這般以利器重傷,毒入肺腑……烏頭之毒有讓人心悸神魂之癥,趁著傷口未愈合,卑職試著為薛將軍換了十升血,將軍癥狀卻未有好轉……”

蕭喚城的話未說完,就聽見薛驚河的呼吸聲逐漸加重,他摸了一下薛驚河的脈搏,連忙要將薛驚河的身子扶起來,一邊的衛薔比他快得多,坐在床邊,讓薛驚河枕在自己的臂膀之上。

見狀,蕭喚城拿起木片撬開薛驚河的嘴讓他不至於呼吸受阻,又在他身上幾處施針。

為了診治方便,薛驚河身上未著衣衫,即使這般昏迷,精健的臂膀似乎也藏有巨力,指掌間拿捏無數性命。

拔針之後,薛驚河的呼吸漸緩,衛薔將薛驚河身上的被子拉上來,問蕭喚城:“他還有多久能清醒?”

蕭喚城猶豫道:“許還要一兩個時辰,薛將軍就算清醒過來,只怕也說不出話。”

衛薔點點頭:“好,我在此等他。”

點點頭,蕭喚城道:“元帥,薛將軍身上中的烏頭之毒實在是毒性非常,只怕南吳早有此計,元帥親涉險地,萬望珍重自身。”

“蕭醫官只管放心。”衛薔笑了笑,“從來只有我讓旁人生不如死的,不會中了旁人奸計,聽聞你多日廢寢忘食,還請去歇息片刻。”

看了一眼薛驚河,身上穿著黑色衣袍如今已經被世人稱作“北地之主”的女子緩聲道:“薛將軍的性命還要蕭醫官用心,靈素閣裏的傷患也要蕭醫官用心,若是倒下,只怕牽連甚廣。”

待蕭喚城退下,衛薔嘆了一口氣,斜倚在床架上。

她自幼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偌大西京城裏都知道她這個衛家二郎君好逞兇鬥狠,偏偏有幾分神力,一票紈絝帶著仆從圍著都打不過。

那時蘭陵薛家式微,薛重這個庶子雖然以軍功立身,因為申榮不喜定遠公一系,也從北疆定遠軍中調去守淮河一線,可謂是前途未蔔。

他家中妻兒在長安過得並不安生。

也是因此,薛驚河在紈絝子弟中但有動身手之事就事事爭先,被人攛掇著,打到了她這個“衛二郎”的頭上。

八歲的衛薔比過了十歲的薛驚河矮了一個頭。

比衛薔高一個頭還大兩歲的薛驚河被衛薔踩在地上用劍柄敲屁股,可謂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何謂“奇恥大辱”。

衛薔的長兄衛錚在長安城中被稱作第一將門子弟,薛驚河一瘸一拐走到定遠公府上對相熟的衛大兄告狀,那時的衛薔就躲在衛錚書房的屏風後面。

看著薛驚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天天誇你大妹妹好,她怎麽那麽兇啊。”

衛家大哥看了屏風一眼,只能放下兵書陪笑說:

“她那力氣,不兇也能斷石碎木,別人都當她兇了,還不如兇一點好,至少不會懵懂著就被人欺負。”

薛驚河委屈地吃了口姜夫人自制的蜜餞:“衛大兄你說她能打我兩個,她怎麽就真打我那般容易啊?!”

八歲的衛薔用雙手捏著嘴巴差點用鼻子笑出聲。

也是那一日,衛茵抱著一瓶桃花從檐下走來,笑問大兄阿薔在何處。

衛薔就看著薛驚河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妹妹,從那之後對著薛大傻見一次打一次。

一晃,舊事已過二十餘載。

“薛大傻,還記得阿茵那一瓶桃花的人只有你了。”她輕聲道,“我知道你從西北來覆州的路上還去祭拜了我阿爹阿娘大兄和阿茵,在阿茵墓前放了一束桃花,你若是沒了,那一束桃花只能我替你送了。”

薛驚河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想起了舊事的衛薔笑了笑,看向窗外的天色。

屋中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

衛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傷痕,道:“你當日重見我便問我要如何給定遠公府報仇,我說,我怕是要走一條如今都不明白的路,你說只要能給定遠公府報仇,什麽路你都願與我同走。”

那之後無論衛薔是救了趙曜與趙梁虛與委蛇,還是暗中招兵買馬,薛驚河知道大半,可他連自己父母都未說過,自他打斷了薛重的腿投了北疆,便處處依著北疆的規矩來,到了覆州也是一樣。

也許最初相識不過是國公府的頑劣女兒和將軍府的倔強少爺,現下已是生死之交的同袍。

“薛大傻,明日我帶兵襲楊憲帥帳,審出是誰要殺你,到時候你可得醒過來,讓我好生嘲笑你一番。”

沐著寒風整整騎了七日的馬,衛薔縱是精鋼所造也有些疲憊,薛驚河的屋中又暖意融融,閉著眼幾乎要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薔突然覺得身旁一動,她睜開眼,見薛驚河不知何時醒了,正看著自己。

她笑了:“薛大傻,可還知道我是誰?”

薛驚河中毒數日,神思不清,唇齒手腳也麻痹,看著衛薔,他勉強笑了笑,實在是連說話都艱難。

蜂腰猿臂的薛驚河總被軍中前輩誇有虎豹之態,何曾有過這等連手都動不了的時候?

他努力動了動手指,張了張嘴,衛薔順著他的手指轉頭看過去,所見不過是他窗前的書案。

書案上擺了幾本文書,衛薔打開一本看了看,又打開了一本,其中一本都是薛驚河駐守覆州以來隔江觀察南吳守軍所積累的心得,一本是與楊憲大軍對戰時的心得,兩本文書詳細記載了南吳如何排兵布陣,還備註了南吳將領所用的戰法出自何處,可以說是詳盡之至,有這些文書在,哪怕是衛清歌這等剛帶兵幾年的年輕將領也能也能殺得南吳江岸一帶屁滾尿流。

薛驚河雖然平日看著行事不羈,卻是將門出身,薛重也算當世名將,論起兵書上的正統戰法他這自幼想當將軍的比起衛薔自己這醉心武學全靠耳濡目染的要強得多,衛行歌在西北時也受了他教導,純鈞將軍蘇長於說衛行歌大有長進,也盛讚了他的兵法底子,就連湛盧將軍龍十九娘子都說他大概是抱著兵書從娘胎裏生下來的。

他的打法與死人堆裏摸索出來的北疆將領們截然不同,他卻深知自己長處,能以自己所學去猜與他一樣的將領用何戰法。

還有一本文書看著舊了些,打開是襄陽刺史高叔盛一貫行事。

轉身看著薛驚河,衛薔笑著道:“薛大傻你放心,剩下的事交給我,你好好養傷。”

薛驚河直楞楞地看著衛薔。

他剛剛夢見了阿錚大兄,是他最後見到的模樣。

申榮越發勢大,阿娘決意帶他回老家去,他去與阿錚大兄道別,被大兄一把抓住了衣襟。

“好啊薛小子,你天天往我家裏跑,原是看上了我家二娘。”

看著眉目帶笑的衛錚,薛驚河怔怔地說:“大兄,我、我心中所系,是您想護卻未護成的阿薔。”

一貫溫文的阿錚大兄突然冷笑:“衛家女豈是你可挑揀的?阿茵阿薔你一個也配不上。”

耳邊忽然有千千萬萬人喊道:

“薛驚河,你父投敵,你當死!”

“薛驚河!你手上滿是親近之人的血,如何敢說心悅衛家女?”

“薛驚河!你快死罷!”

夢裏的薛驚河只是看著阿錚大兄笑:“大兄,我許是要死了,可我不想死在這等齷齪手段之下,我想死在戰場上,大兄,讓我死在戰場上吧。”

衛錚的模樣卻漸漸淡去,成了一個黑影,那黑影笑著說:

“你死吧。”

“你即刻死吧。”

“你不配!”

腦中亂響不絕,睜開眼看見衛薔,他還以為自己又入了一重幻夢,此時才驚覺竟真的是衛薔來了景陵。

嘴中含糊兩聲,終究難成字句,薛驚河緩緩擡起一根手指。

“你要說什麽?我見過清歌,她掌管景陵城做的還算穩妥。”

擡起來的那根手指搖了一下。

衛薔皺了下眉頭。

“你可是知道害你之人有什麽線索?”

手指又搖了一下。

衛薔盯著那根手指走到薛驚河近前:

“難不成你是想如廁?”

薛驚河瞪大了眼睛,病容上有些許紅暈。

在床邊坐下,衛薔搖頭苦笑:

“我可實在想不到了。”

薛驚河的手緩緩往前推了一下,那根手指終於、終於戳在了衛薔的手上。

還能碰到衛二。

實在太好了。

待薛驚河又昏睡過去已經是二更初刻,睡了一覺的蕭喚城匆匆趕來勸元帥回去歇息。

衛薔一邊拿起罩袍一邊說道:“我覺睡得淺,有事立刻找我。”

蕭喚城口中應了,心裏是打定了主意若非極為緊急絕不驚動元帥。

衛薔還想再說兩句,結果是被蕭喚城聯手幾個護士給趕出了薛驚河的臥房。

門外還有衛清歌叉著腰看她:

“家主,您要是今晚不睡,我回了北疆就去雅歌那裏領責罰。”

衛薔抱著衣服幾乎要逃竄:“你放心,我看薛大傻氣色不錯,還惦記著打我一下,想來是會漸漸好的,我也沒什麽要擔心的。”

氣得衛清歌夜裏在薛驚河住處外多加了一隊巡護,就怕元帥半夜再跑去看薛將軍。

……

自打帶著兵馬來了覆州,唐嵊便覺得顧鏡湖勸他投定遠公實在是天降了一段功勞給他。

湛盧龍十九娘子帶兵從房州出發,比他部多走五百裏路,剛到了安州境竟然就趕超了他們的兵馬,到了戰場也是驍勇善戰,唐嵊只要讓人堵住幾個缺口就能看著湛盧部一片一片地絞殺南人。

有這樣的兵馬,定遠公何愁不能平定天下?

他唐嵊跟著這樣的主君,想來也能闖下一份功業!

大丈夫志在千裏,他要仿效李衛工高居淩煙閣之上!

有了這般志氣,唐嵊每日不到辰時就起床等著定遠軍的軍情文書,今日他剛一睜眼就聽身旁侍從說文書已經到了。

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所寫意為今日率五千兵馬突進敵營,望堵截潰兵。

看著最後的署名,唐嵊倒吸了一口氣

——定遠軍元帥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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