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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冷雪 “有人揚灰於海,有人寶座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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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雪飄飄揚揚下了一夜,偌大長安覆了一層白色的細絹。

天還未全亮,定遠軍在長安的三部主官已經齊聚在長安定遠公府的後堂。

“我讓晏青紅她們巳時過來,一個半時辰,我們得將事情都說完。”

衛薔坐在椅上,面前擺了厚厚一摞文書,昨夜她看文書看到了亥時三刻,若不是衛清歌強令她吃了藥,只怕一夜都不會睡了。

白龐看看左右,長安城是龍泉龍淵和承影三部合力占下的,符嬋身為龍淵部主官又帶一萬龍淵鐵騎往耀州剿滅竇茂餘黨,如今長安兵事是他與衛燕歌兩人做主。

見衛燕歌未說話,白龐清了下嗓子,站起來道:

“元帥,長安雖然破敗,卻也大,我們兩萬兵分設十營都守不過來,但有民亂就是大事,好在長安百姓多是寬仁知理之人,對定遠二字也有幾分敬重,剛到長安那幾日卑職實在是夜不能寐啊……元帥,定遠軍擴編之事已經迫在眉睫。”

衛薔點點頭,蠻族餘黨在東北,她又有意取甘州回鶻打通與西域商路,再加上如今各州駐軍未成,都是定遠軍在承擔駐守之責,實在是分身乏術。

“今年北疆召了四萬新兵,明年就可以分到各部,定遠軍已到了二十二萬之數,明年九月我們就在其餘各州都征兵……以期定遠軍能到四十萬之數,再有十萬駐州守軍。”

四十萬?!四十萬定遠軍?

白龐與衛燕歌不約而同低下頭沈思。

從前北疆青壯想要從軍卻受鐵器制約,從前年開始豐州、勝州、營州皆發現煤鐵礦,今年夏天還聽說在草原上也發現了鐵礦,更不用說還有綏州韓家給他們留下了一庫一庫的鐵礦兵器,還有兩個不停出鐵的礦坑。

如今的北疆單論產鐵之數比前年翻了數倍,各地的冶鐵坊日夜不停工,如今不僅兵器豐足、箭矢盈倉,覆鐵甲的騎兵已至九成,步兵也已到五成,鎧甲比從前的唐代盛行的明光鎧與鎖子甲都要輕便靈巧,不僅肩臂靈活,腕上還要攏袖,冬日行軍還有棉花制的夾襖穿在鎧甲之中。

軍備完備,疆域廣大,擴軍是應有之事。

白龐擡起頭道:“元帥,說到擴軍,似長安守軍這般也有幾分能戰之力,不如我們將之吸納,也省得他們聚在長安讓我們為難。”

衛薔搖頭道:“長安的一萬人戰力猶在,如何徹底掌握他們還得思量,等到手之後和綏州等地一樣,兵卒家在定遠軍所占之地的歸家,不在的開荒做工。”

正好衛清歌帶人端著大托盤進來,一群人連忙讓開。

冒著熱氣的湯餅被擺在桌上,在座之人也都不客氣,一人端了一碗。

白龐是夥頭兵出身,雖然手藝不行,見識還是有那麽兩分,一聞到香氣他笑呵呵地說:“小清歌真是下了本錢,給咱們做的是鯉魚湯餅。”

衛清歌收了托盤道:“是元帥說讓你們吃得好些,這魚是我半夜去東邊城門外買的,先在鐵鍋裏用豬油煎了燉出白湯再撈出來拆了魚刺下湯面燉。”

小姑娘眉目間有兩分得意,白龐也樂得捧場:“還放了胡椒,著實鮮香得很。”

衛薔也喝了一口魚湯,只覺一股熱氣從喉嚨直到了丹田。

在這初雪後的清冷清晨著實撫慰人心。

“我買了十斤魚呢,你們盡管吃,一會兒還有。”說完,衛清歌看看自家元帥就下去了。

見大家都捧著熱湯喝了兩口,衛薔道:“大梁軍備廢弛,軍紀松散,能占者少,擅鉆營者多,讓他們成批進了定遠軍能不能戰我不知道,整備軍紀只怕要耗費不少心思。先將他們打散,若是再想投定遠軍,走了咱們征兵的路子進來,人也就不一樣了。”

白龐點頭:“是我疏忽了,將一萬人整個拉進來只能讓咱們看見那些不像樣的。要同袍先同志,唉,我一看見有兵可用心裏就犯迷糊。”

他身旁的衛燕歌已經吃完了一碗湯餅,將碗放下,低聲道:“元帥,湛盧部招降的兩萬叛軍中也有想要投定遠軍的,還是將他們一並送去東北麽?”

“他們是附逆之人,去東北開荒五年是應受的懲戒……我已經跟申屠休和陳窈兒打了招呼,若是其中有精明強幹的立功之人可以酌情減刑,真是一心向往咱們定遠軍,心智堅定未曾作惡之人也可從軍。”

說完暫時與長安不相幹的,衛薔看向掛在了墻上的地圖。

長安可謂是天下要地,占據長安之後不僅可以南下金州東去洛陽,甚至可以奪下漢中乃至取道入蜀。

“華州也算是在我們手中。”

衛薔用筷子尾指了指地圖上的華州。

華州和長安一樣都在秦嶺一線,往南翻過秦嶺就是金州,而金州再往南穿過大巴山就是另一個天下通衢之地——荊州。

漢中,荊州,對於定遠軍來說扼守住這兩地就是扼住了南吳、西蜀和楚國的咽喉要地。

看著衛薔先後指了漢中和荊州兩地,在座諸將都兩眼發光。

坐在白龐後面被遮住了大半的魚腸部主訊官周持舉起手道:“元帥,高叔盛久踞荊州,如今有自立之勢,若是他也反了,我們便可拿下荊州。”

衛燕歌端肅的臉上眉頭輕皺:“若是從前高叔盛還有幾分反心,如今我們占下長安,他看著竇茂如何覆滅,定不會輕舉妄動。”

衛薔點點頭。

“我們不怕等,旁人卻是怕的,我們打我們的,他們打他們的,只要局勢我方為先,我們便可利用他們的打法求勝,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咱們的將士在長安安然過冬,軍紀軍規不可廢弛,若有犯者,罪加一等。”

“是!”

巳時剛過,一眾將領從定遠公府後堂魚貫而出,面上毫無疲憊之色,見一眾文官已經在等,他們打了聲招呼便各自回營。

屋內只剩魚腸部的周持坐著沒動,魚腸部與監察司同根而生,文官的會她也得接著跟。

輕輕挪了挪屁股,吃了三碗鯉魚湯面的周持打了個嗝兒。

進來的文官為首之人是陳伯橫,身後就是衛薔指派來掌管長安民事的原檀州刺史晏青紅,她被調離檀州之後原北疆農部副管事卓姣被派作檀州刺史,衛薔看重的是晏青紅的老辣幹練,不僅對大梁官場甚是了解,還敢想敢為,不驕狂不退縮,以百姓為基,不懼為天下先,長安情勢覆雜其中盤根錯節要一一理清,交給晏青紅正合適。

此外,晏青紅還有一長出,就是擅帶人,尤其是為官的女子,不僅有如今的幽州刺史陳窈兒,北疆民政八部中有四五個是晏青紅手把手教出來又被各部搶走的女子。

這樣的人,將長安交給她定然有一派氣象。

在晏青紅身後進來的就是元婦德,看著她竟然排在了第三,衛薔總算笑了。

“看來我們的狀元娘子近來著實做了不少事。”

元婦德對著衛薔行了一禮,道:“只在陳相和晏刺史相助之下學習政務,不敢稱做事。”

喲,她們北疆的狀元娘子居然越發內秀於心了。

衛薔心中歡喜,連忙向陳伯橫和晏青紅道謝:“陳相與晏刺史願意指點後輩,實在是北疆之福,尤其是陳相……”

陳伯橫在衛薔掏出一大套誇讚之言前連忙打斷了她:“多謝元帥擡愛,我一把老骨頭實在當不起元帥這般看重。”

言下之意是帶一個元婦德已經足夠,堅決要斷了衛薔再往他身邊塞人的心思。

衛薔只管笑,就陳伯橫這等閑不住愛操心的,只要把事兒放在他眼前他肯定就忍不住辦了。

“我打算明年派一批北疆大學堂的學子南下游學,到時候還請陳相多費心了。”

一批!學子?!

陳伯橫好歹記得這是姜假仙兒的孫女,要是他親孫女,他早罵出一篇《道德經》了。

他身側,晏青紅已經拿出了自己連夜寫的東西往衛薔面前一放,笑著說:“元帥,這便是我們如今在長安拿不定主意的。”

看著似乎有半寸高的紙,衛薔有些笑不出來了。

長安不少百姓心中還當自己是帝都之人,縱然也敬服定遠軍的驍勇善戰,感激定遠軍殲敵於城外,可看著一群從北面來的管起了他們的衣食起居,很多人並非沒有微詞。

尤其是一些世家留在長安的旁支或者如今已經敗落仍撐著架子的長安豪族。

看了眼晏青紅第一頁上所說,衛薔又笑了,她另一只手摸了摸刀柄。

“晏刺史,這等事你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

晏青紅當然知道,這些世家豪族手中皆有民脂民膏民血,全殺了也許有誤殺之人,可隔一個殺一個定然有漏網之徒。

“元帥,長安與旁處不同。”

那些被叛軍屠戮過的各地世家本就是茍延殘喘,無論如何處置總不會有人敢鬧在衛薔面前,這些在長安的世家旁支卻幾乎囊括大梁兩京世家如今還剩的全部。

對他們動手無異於向大梁全部世家宣戰。

若非如此幹系重大,晏青紅也不會來問衛薔。

衛薔看著她:“我給塊虎符?還是令牌?還是那戲文裏說的尚方寶劍?那些魚肉百姓、雙手沾血的世家在北疆殺得,在同州殺得,在長安便殺不得?”

“都不必。”晏青紅站起身躬身行禮,“有元帥這句話便夠了。”

說完,她便笑了。

衛薔又看第二件事,晏青紅沒有坐回椅子上,低聲道:“元帥,此事想要查明,不僅要動用魚腸部,只怕還要請承影將軍出手。”

紙上所寫是有一股勢力盤根錯節於長安,下到販夫走卒,上到達官貴人幾乎都牽連其中。

衛薔看向院子裏在練劍的衛清歌,揚聲道:

“清歌,將燕歌找來,你們倆一起來聽。”

小姑娘停下劍,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家的家主,用力喊了一聲“是”便大步往院外跑去。

“這一股勢力你們是如何查到的?”

“是偶然。”元婦德站起身道,“一位叫李小乙的貨郎賣的胭脂比旁處便宜兩分,上好的胭脂旁人賣七十文,他賣六十文,有財部算官買了他的胭脂之後再問別家無論如何都算不出他如何賺錢,便當他是以次充好,監察司便將人抓了,一問才知他的胭脂賣得便宜是因為他用的貨箱上有一片紅色的薔薇紋,凡是有用薔薇紋的便不會被巡街的衙差受孝敬錢,他才將胭脂賣得便宜。那之後我們便特意去查那些有薔薇紋之處,門前有那薔薇紋的不僅有茶肆酒樓、書坊春坊,還有達官門第、富貴之家。”

說著,元婦德將袖中一份名單遞了出來。

“這是四日來官吏游走各處時所查。”

薔薇紋?

衛薔拿過那名單一看,只見第五個名字就是京兆府司戶穆移舟。

“昨日我在終南山上守心觀遇到了一群以治軍之法操練出來的所謂游俠兒,如今正被承影部看管……”

將名單收起來,衛薔對從外面匆匆走進來的衛燕歌說道:

“這長安城中勢力繁多,那些假道姑我們還沒查清楚,又出來了一群薔薇人,我們所在之地不許這等結幫之人橫行無忌,我將此事交給你,魚腸部、監察司協辦,七日內務必查清。”

“是!元帥!”

衛薔又看向衛清歌:“此事你為副手。”

衛清歌立劍在地單膝跪下:

“是!元帥!”

遞出名單和那幾頁紙,衛薔冷笑了一下:“從前是驅虎吞狼,如今是打老鼠,承影部要當得了草原的鷹、城外的蛇,也要當得好長安城裏的貓。”

“卑職定不辱命!”

……

夜深人靜,守心觀外的密林之中,一個男人依樹而立:

“青衣,定遠軍的主官遠比你我所想的更縝密,昨日你不該暴露守心觀,如今重重山上監視,你還如何行事?”

青衣女子擡手抓住一把樹枝上的殘雪,月色皎潔,她像是把一捧冷冷的月光捧在了手心中。

“暴露?不是你把主人空棺之事露給了那藍眼狼王?怎還有臉面來教訓我?”

將殘雪擲在地上,名叫青衣的女子仰頭看著那個男人。

“主人生前說過,你我與寶珠、重華、琴瑟都要為她恪守秘密,沒想到你竟然從下葬之時就動了手腳!”

男子直起身子看向那女子:“主人所行所為驚天動地,我們為何不能天下人知道?倒是你,同是衛家女,你以為那衛家的大娘子就是好對付的嗎?竟然還派紅芳部的人圍攻她?”

“她好不好對付與我何幹?主人已經死了。”

女子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沈聲道:

“有人揚灰於海,有人寶座高懸,同是衛家女,憑什麽死的就是主人?!”

男子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道:

“顧!青!衣!那是主人讓我們輔佐的新主!你這話讓重華琴瑟她們聽見又如何自處?”

顧青衣擡起頭,面上已經滿是冷水,唯有一雙眼比月下霜雪更冷。

“我沒有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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