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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清正 女子被欺過你們就要當她低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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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景好,北疆的棉花上結的棉桃仿佛也比往年更大,趙啟悠其實並沒有見過北疆從前的棉桃,只是聽采棉的婦人們是這般說的。

在北疆呆了大半年,趙啟悠借口好玩兒拉過磨、織過布、種過菜,甚至還跑去了整理河道的工地運沙,一番折騰下來他不僅臉變黑了身上也強健起來,個頭也躥了一截,如今的臨江郡王穿著一身褐色短打走在麟州城的街上,幾乎沒人能看出他與旁人不同。

倒是因他面嫩嘴甜,不少婦人都甚是喜歡他。

天色將暮,趙啟悠舉著一位嬸嬸給他的棉桃繞著麟州城往南走。

麟州新開的書肆正在城南,待他先去買了最新的《繡天記》再去找下了值的裴七裴從越一起往李家食肆吃羊肉面。

《繡天記》與《平虜冊》、《破虜傳》系出同人,如今與《平虜冊》交替而出,本月正是《繡天記》第三冊 發售之時,此書雖然爭議頗多,賣得卻極好,要是今日不去,只怕明日就沒了。

自從裴七他娘葉夫人帶著裴九裴十來了麟州,裴七就很少能出來與他同游,今日還是沾了葉夫人下鄉訪學生的光他才能將裴七叫出來。

想起兢兢業業的葉夫人,趙啟悠心中一嘆,大梁上下看不起女子,如葉夫人、顧夫人還有那元婦德一般的奇女子便來了北疆,虎嘯生風,龍起生雲,定遠公於她們而言是龍虎之輩,便願來當風雲,大梁朝堂卻正相反,裴道真、伍顯文、陳伯橫……聽說前尚書右丞裘乘虛也已經歸服北疆,正在絳州出謀劃策。

一處將起,一處將衰,朝代更疊不過如此。

他的好七哥此時怕還是以為只要等定遠公平叛之後將她殺了他屁股下面的寶座便可平安無事。

看著遠處一些剛放了學的小孩兒正在鐵道邊上看著火車緩緩駛來,趙啟悠晃了晃手裏的棉桃嘆了口氣,這些看著北疆一日強似一日的小孩兒會甘心做了豪強佃戶失地游民?

他們不肯,他們識字,懂事,知道如何自強,便必成大梁的反賊。

七哥永遠不會想到,他如果真想太平無事,就要將北疆上下屠戮幹凈,而不是讓北疆的定遠公南下到中原,放北疆的風吹到天下人的心裏。

算了,這些又跟他這個被送到北疆為質的閑散王爺有何幹系?他在北疆倒是比在東都自在千萬倍……要不是那藏在宮裏的秘密,要不是七哥害死了定遠公世子,他倒覺衛薔是個豁達舒朗之人,比他七哥好相處千萬倍。

七哥啊七哥……你為何要那般作死?還要拉著趙氏上下一起死?

還娶了那麽個皇嫂。

“快看快看,火車上有人!”

聽見小孩子的叫嚷,趙啟悠擡起頭,他仔細看向火車,也看見了有人正坐在火車上。

那人穿了身黑衣,盤坐在火車的木車廂上,秋風陣陣,吹得那人長發飛揚,似乎是也聽見了小孩兒的叫喊聲,那人低頭看向對著自己大喊大叫的小孩兒們,翻身從木箱上跳了下來。

“元帥!你跟我們說不能爬火車,你又爬到火車上了!”一個光著頭的小孩兒昂著頭看向從火車上跳下來的大人。

趙啟悠快步走過去,就見衛薔蹲下拍了拍小孩子的臉。

“我可不是貪玩才爬火車,我是來訪友的。”

“元帥你騙人!”

“我何時騙過人?”

衛薔笑著擡頭道:“我有個好友在天上,這火車就是她送我的,我坐在火車上看天便能看見她。”

小孩子們聽不懂衛薔的話,那小光頭咬著嘴唇想了想,大聲道:“元帥你都爬火車了,我也要爬!”

衛薔揉了揉這個欠揍的小腦瓜:

“我一箭能射穿狼的腦袋,你能嗎?”

小孩兒哼哼了兩聲,小聲說:“不能。”

衛薔又笑著問:“我能一腳踹死蠻族,你們能嗎?”

小孩兒的頭低了下去:“不能。”

衛薔站了起來,手在小孩兒的頭上摸來摸去:“我能爬火車,你能嗎?”

小孩兒沮喪地說:“不能。”

說完,猛地擡起頭:“元帥!不一樣!”

忽悠小孩兒被拆穿,衛薔厚著臉皮說:“哪裏不一樣?”

一群小孩兒都又蹦又跳地叫了起來:“不一樣!不一樣!”

唉,如今的孩子可越來越不好騙了,衛薔雙手捂住耳朵大聲說:“一樣的一樣的!我從火車上跳下來沒事兒,你們能嗎?車上風大,我能穩住不掉下來,你們能嗎?萬一受了傷爹娘老師都擔心,可怎麽辦?”

有一只小手抓住了衛薔的袖子拽了拽,衛薔低下頭,看見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仰頭看著她:“元帥、那、那我、我也能射狼,長大……”說話時還要吞口水,小孩兒另一只手指了指火車。

“你長大了也不行。”衛薔彎腰一把將小女孩兒抱了起來,“現在的火車只比馬車快一點,再過三五年,就會有新的火車,比現在的馬車快一倍,等你們長大火車會比騎快馬還快,連我都不敢上去了。”

小女孩兒伸頭看了看火車,有些委屈地看著衛薔。

“到時候你們可以坐火車。”讓小女孩兒坐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衛薔用空出的手點了點她的鼻子,“明年會開建從麟州一直到營州的鐵路,新火車不光拉貨,還可有拉人,到時候你們可以坐著火車去雲州吃羊肉,去檀州看馬,去平州吃魚,還可以去幽州看大船。”

她看向其他的小孩兒:“那個船比咱們的英魂碑還高。”

“哇!”小孩兒們忘了爬火車的事兒,聚精會神聽元帥給他們講幽州的大船。

太陽的一小半已經沈到了長城之下,天地披霞,忙完了農活的爹娘來喊孩子回家,小女孩兒被自家大兄牽著手搖搖晃晃往家走。

她的兄長正是那個帶頭問衛薔為什麽不能爬火車的小光頭。

目送了孩子們回到城裏,衛薔轉身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年輕男人。

不過數月光景,那個從東都來的少年又長大了不少。

“郡王殿下。”

趙啟悠手裏還拿著那枝棉桃,他學著北疆漢子們那般抱拳行禮道:“定遠公。還沒恭喜國公平定韓逆。”

“郡王客氣,東都將郡王的中秋節禮一並送到了同州,我特意命人送回麟州,郡王可收到?”

衛薔振了振衣袖,緩步往麟州城中走去。

趙啟悠走在她身側,笑著道:“多謝國公惦念,我……本王已如數收到。”

見趙啟悠一副要同自己一齊進城的樣子,衛薔問道:“郡王也未騎馬?”

“麟州上下每日都有新氣象,若是因騎馬錯過就太可惜了。”

在自己那個當皇帝的兄長眼皮子底下活了這許多年,趙啟悠最強的本事就是不著痕跡地捧人。

他身旁的女子臉上卻並無得意之色。

“郡王是在東都呆久了才覺得麟州每日有變,其實離東都還差得遠。”

“國公過謙了,我實在覺得當麟州的百姓可比在東都舒服多了。”

衛薔看見的是麟州的雞肉、豬肉供給分攤到每個人的身上還不到洛陽的一半。

趙啟悠所見的卻是麟州最窮困的百姓也能拎了一道肥膘回家榨油,隔了三四日還能吃半只雞,而且,麟州沒有人行乞。

雖然不學無術了些,作為皇子,聖人之言還是讀過幾本的。

《禮記·禮運》“大同”一章寫“……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他從前以為是騙人的,如今卻覺得北疆似乎便是這等“大同”之地。

兩人一路行到城南書肆,趙啟悠見衛薔停下了腳步。

“《繡天記》給我一本。”北疆之主如此說道。

書肆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繡天記》這本書雖然也是《平虜冊》的作者所寫,卻與從前故事一概不同,講的是一個名叫“楚繡兒”的女子故事,楚繡兒原本是一個精於刺繡的少女,豆蔻年華,父母正在為她議親,突然蠻人南下,父母皆死,楚繡兒被母親的身子死死地擋在了地道之下才得以逃生。

楚繡兒只是個連水桶都提不起的弱女子,又如何能被家人報仇?她逃亡路上遇到一個蠻族騎兵,那蠻族意欲將她掠走做妾,被楚繡兒伺機用針刺瞎了一只眼睛。

繡針細小,藏於指間難被察覺,楚繡兒逃難路上遇到一對母女將被蠻人□□,她想起了自己阿娘,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裙勾引了蠻兵追她入林,她以針刺傷了那蠻人卻還是失了身,在將針刺入了蠻人的後頸之後拔了其腰間的刀將之殺死。

待楚繡兒從林中出來,只見一人正在擦劍上的血,那人正是專門刺殺落單蠻人的游俠兒陸窮。

此時的楚繡兒大徹大悟,決心刺殺蠻人為自己爺娘報仇。

陸窮本不想帶她,可楚繡兒看似柔弱卻極為悍勇,甚至願意以身做餌讓陸窮行刺殺之事。

終於,陸窮答應了教楚繡兒武藝,她根骨不佳卻用針極好,陸窮便將劍法化成針法教了她。

半年後楚繡兒學有所成,陸窮出去打獵卻兩日未歸,楚繡兒含淚收起行囊,從此做起了刺殺蠻人的行當,一開始是散兵,後來一日她被人獻給了一位將軍,楚繡兒隱忍數日,終於趁這將軍沐浴之時用毒針將他殺了。

此部夷離堇派自己兒子來查明此事,楚繡兒做害怕之態,一擡頭卻見是當初被自己刺瞎了一只眼的蠻人。

……

《繡天記》依然是章回格式,第一冊 講楚繡兒學藝之後刺殺蠻族將軍,第二冊講楚繡兒虛與委蛇引得夷離堇父子二人反目,她趁機殺了夷離堇逃出部落。

哪怕書中對楚繡兒諸多溢美之詞,這個柔弱又堅定的女子依然在北疆的讀書人當中掀起軒然大|波。

有人說寫這樣的角色是給北疆抗擊蠻族之戰抹黑。

也有人說人被逼到絕境反殺蠻人的女子在北疆也不該被忘記。

有人說這刺殺之法是是旁門左道。

也有人說血仇當前能以旁門左道之法覆仇也是壯士,定遠軍中不就有以刺殺成名的主將?

在這般的爭論聲中,楚繡兒之名傳遍北疆。

如今,衛薔掏出錢,接過了一本《繡天記》。

一旁一中年文士摸了摸胸口,清了清嗓子,問道:“元帥、元帥看此書……”

衛薔見他一副試圖講道理的樣子,道:“怎麽,這等好看的書旁人看得,我看不得?”

“不……元帥乃清正……”

衛薔徑直打斷了他的話:“同是年少失家,若我沒有這一身武藝,只怕連楚繡兒十分之一都不如,這等堅毅之人,如何不清正了?”

手中捏著那本書冊,衛薔環顧四周。

“再說了,那《平虜冊》裏申將軍與一眾女子輾轉,你們看得神思不屬,也無人與我說那是壞了定遠軍的名聲,可見是知道申將軍並非真人,怎麽,這楚繡兒一入了爾等的眼,爾等立時想起該如何教化身邊女子了吧?清正……還敢當面給我掛招牌,我又哪裏清正了?我最初起兵之時連蠻人的幼童都不放過,也配稱一聲清正?你們不如問問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我清正不清正。”

元帥聲音平平,一眾人卻都聽出了怒氣。

有人看向那最初說話的文士,恨不能讓他將剛剛說的話連著舌頭一並吞回去。

“爾等在蠻族刀下茍延殘喘是清正,女子困於天生被蠻族欺淩便是不清正,哪怕手刃蠻族首領,你們先盯著她清正不清正……”

衛薔的腰間挎著刀,她看向面前那些買書的男男女女。

天已經暗了,旁人甚至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早說過,北疆是北疆是北疆人的北疆,決不許有人將北疆人分出三六九等,女子被欺過你們就要當她低一等?也不過是要踩著旁人的血顯出自己‘清正’罷了。我說得可對,桑書士?”

那中年男人羞愧掩面。

一旁的書肆老板笑著說:“明明自己是提前數日來問《繡天記》的,還敢說這書中人物不清正?不清正你怎盼了那許多日?”

書肆內外哄堂大笑起來。

衛薔也笑了。

“桑書士既然這般‘清正在心’,我送你一號——‘清正公’。”

四下裏又是一陣笑聲。

書肆老板將燈籠點亮掛了起來。

街上鱗次櫛比屋檐下也紛紛掛上了燈。

燈火幽幽,那人掩面奔走。

書肆老板笑著道:“元帥,從此以後再敢詬病那些‘楚繡兒’的,便是有了字號了,都是‘清正公’。”

站在書肆外看向站在燈下笑著的女子,趙啟悠的手捏緊了自己的袖子。

趙啟悠啊趙啟悠,你皇兄可是已經做了大死,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也陷進了這天下第一等的死劫之中。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時,一騎飛馬從城門外飛奔而來。

路過書肆,來人一勒韁繩,翻身下馬,單膝跪在了衛薔的面前。

“啟稟元帥,我定遠軍龍淵、龍泉二部已占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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