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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前程 “只盼我這刀殺雞宰羊這些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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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往檀州去的路是新修的,謝盡之騎在馬上跟著馬車一路走到了關口。

“謝阿弟,送到此處便行了。”周廚娘坐在馬車上看著謝盡之身後跟著的人,臉上還是笑,“你再送下去,諸葛刺史派的這些人只怕就要將你搶回去了。”

謝盡之一勒韁繩,翻身下馬。

周廚娘連忙從馬車上下來:“行了行了,你我何必做這依依不舍之態?我叔祖不過教過你幾年,叔祖去後是你一力護著我這小雜役,護著我一路當了大廚娘,明明是比我還小幾歲的小阿弟……我叔祖的仇,還是你給報的。”

她所說的叔祖就是當年那位禦膳房的老太監周顯,申皇後為了在宮中安插親信便害死了周顯,當時的“胡好女”才不過十歲出頭,一面投了太極宮總管的門下往上爬,一面想辦法找到了周顯在掖庭當雜役的侄孫女周醬兒,身為“胡好女”的謝盡之先是在聖人面前得了臉,在禦駕親征的時候照應聖人頗有功勞,回了皇城為了刺探叛軍消息又主動進了上陽宮,後來定遠公東都養病胡好女再次照應有功……隨著他步步高升做到了上陽宮副總管,也讓周醬兒從掖庭的廚房雜役成了尚食局一百八十位主膳之一,等衛薔回東都的消息傳來,謝盡之不願周醬兒再在泥潭中掙紮,便將她調進了宮中撥往定遠公府的名冊之中。

親手將周醬兒寫進名冊的時候,謝盡之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活著離開上陽宮。

甚至是那日離開東都,他在走出城門之前都在等著石菩派人來捉拿他。

看著笑容滿面地周醬兒,謝盡之深行了一禮:“這些年若非有顯爺爺一事在我心中撐著,有阿姊勸慰,有衛小郎君告訴我世上還有天寬地廣的活法兒,讓我能一場夢又一場夢撐到走出來,只怕我早就成了深宮之中的一副枯骨。”

聽謝盡之這般說,周醬兒幾乎落下淚來,也只是“幾乎”,在定遠公府將廚房上下整肅清靜的大廚娘淡淡一笑,道:

“我既然稱你一聲阿弟,便將你當了至親,若非是你,我也不能從那牢籠裏脫身,論起虧欠,我與叔祖皆是欠了你的,這一輩子換不清,只能以血肉至親之情充些利息。”

有力的手指在謝盡之的手臂上捏了一下,周醬兒道:“阿弟,咱們得出樊籠,你胸中那些憋著的,釀著的,藏著的,便都可拿出來了……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你雖半生蹉跎,也還有半生,總能做出些功績留給後人去聽聞。”

“是,阿姊。”

周醬兒坐回馬車,頭從側邊的車簾探出來,見謝盡之遙遙目送,她擺了擺手,又回了車裏。

駕馬車的是幽州府衙的車夫,車行在新路上穩得很。

“周娘子,我送您去新州州學找崔博士。”

周醬兒和謝盡之二人到了北疆之後,周醬兒就自稱要去新州找崔夫人,謝盡之執意要護送她,偏偏在幽州被諸葛弘給截了下來。

“不必去找崔博士。”

周醬兒拿起自己的包袱,笑著對駕車之人說道:

“我聽說新州是純鈞部駐紮之地,如今秋收過半,也到了征兵的時候……”

駕車的人回過頭看向年有三十五六往上的女子,眼睛都瞪大了。

“周、周娘子!”

“怎得?看不起我去吃軍餉?我去年可是給元帥做了數月的飯,有什麽打聽不到的?我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去當夥頭兵都能讓軍中上下吃的比你們刺史還好!”

斜坐在車裏的女人面龐黝黑,臉生橫肉,若是站在廚房裏揮刀弄竈是再合適不過了。

偏生這樣的人要舍了跟在北疆大學堂博士身邊的好差事去從軍。

她從後腰摸出自己的菜刀摸了摸,道:

“只盼我這刀殺雞宰羊這些年,能真正見些人血。”

那駕車的人轉過頭去一甩韁繩,大笑道:“我看娘子的氣度可不止做個夥頭兵,來日建功立業拜將軍,你可別忘了是我管老三駕了馬車送您一程!”

“駕!”

馬車向北而去,烈日當空,熱風細塵都仿佛成了平地生出的煙,馬蹄踢踏,車輪轆轆,仿佛是載著又一個要在定遠軍中攪風弄雨的人物。

幽州城門外謝盡之低著頭輕笑,也不知道阿姊何時能看見他放在她包裏的藥,跌打損傷、止血止痛,還有見血封喉……想來他阿姊看了就知道該如何用。

騎馬回了幽州城,還沒到州衙門口,謝盡之遙遙就見諸葛弘正站在正門前。

“我的好舅爺爺,您可算回來了,我這新的擴港籌劃可是熬了一夜重新列出來,您幫我看看?”

諸葛弘舉著幾張紙,眼下一片烏青。

見他如此,謝盡之搖頭道:“諸葛刺史夜裏總該休息,不然白日豈不是昏沈荒廢?”

“舅爺爺放心,我晚上如何熬,白日的事兒也耽擱不了,你且看看我寫的如何?”

謝盡之拿起來一看,手微微捏緊,一頁頁看完,他道:“還是昨日那話,我從未擔過擴建港口的職司,只在一處荒宮裏東拼西部,刺史若覺不妥,便不需聽我的。”

“妥妥妥,哪有什麽不妥的,胡……謝郎君的本事可是我們元帥都讚不絕口的,當年您幫我劃分百姓營地可做得著實精妙,你一會兒看看我們幽州的圖,百姓民居布置還學著您當初呢。”

諸葛弘在北疆諸刺史之中是唯一一個與元帥年紀相當的男子,靠著跪地認親的本事生生讓自己多了一堆助力,其餘各州刺史都知道諸葛弘惹不得,不然明日他就抱著鋪蓋卷來喊爺爺奶奶要飯飯了。

偏是這般的人,卻有一雙極誠懇的眸子,讓人只覺被他叫祖宗也他一片是真心。

謝盡之心中一陣隱隱歡悅,面上卻如故:“諸葛小郎不僅學了我的布置,一手字也沒落下。”

諸葛弘哈哈一笑:“當初得蒙謝郎君教字,原本我空有些歪門邪道本事卻了連字都寫不明白,若不是有謝郎君當初一日十個地教我練字,又哪有我今日?”

十多年前一個不過是頗有幾分小聰明的土匪“軍師”,見了聖人腦袋縮得像個忘八,另一個是性命危於聖人一念之間的小太監,兩人相逢於軍帳之間之中 ,小太監教那土匪寫了些字,也不過如此而已。

再看手裏的文書,謝盡之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半生陷於宮廷,爺娘身死,親弟無蹤,進了皇宮也是“犯官之後”,待他好的人都死在了她眼前,唯有一個衛小郎,他費盡千辛萬苦幫衛小郎,為的也不過希望這一個讓他有夢可做之人。

可這人間,也有人的命卷上記了他深深一筆。

他的半生虛度,也是留了些許影子在人世的。

再度擡起頭,謝盡之面上的笑真切了兩分。

“諸葛刺史,你這份文書漏洞百出,還請你將我所說之事記下。

“好好好!”諸葛弘笑著給謝盡之讓門,“舅爺爺請!”

有人正在別離,也有人正在重逢。

八月初七,衛薔在同州見到了騎快馬而來的薛驚河。

因鎮壓羌人有功,薛驚河被封為了懷遠中郎將,位列正四品。

近一年戰場拼殺,本就身姿矯健的薛驚河越發氣勢沈穩,站在衛薔的面前亦仿佛有西北黃沙攙血之氣。

這幾日正好北疆出了今歲最新的一批棉布,織法也與平時不同,制成衣袍給衛薔送來剛好上身。

一身鉛丹色衣袍穿在她身上襯得她氣色極好,又比平常的棉袍輕薄,風一吹便輕動而起,薛驚河見了她不禁一晃神。

衛薔毫無所覺,低下頭看著薛驚河帶來的信道:“本來與大將軍說好要接他一萬精兵越過荒漠偷襲羌人,沒想到東都南下的旨意來得更快,最後只派去了五千人,我看消息你們在西北打得很是不錯,鹽州、靈州、宥州已經安穩,只剩夏州,西面的羌人幾次蠢蠢欲動也被你們打了回去。”

薛驚河回過神來,將身上的大弓解下放在了一旁墻上,正與衛薔用的弓相鄰。

“也是北疆應對及時,若不是你將羌人通了韓逆的信送來,我們想要徹底壓服靈州的羌人也是天方夜譚。”

“這也是湊巧,定遠軍中有兩人心細又執拗,將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才能牽扯出了韓家與羌人私通的事來。”

說的正是柳般若和秋葦二人,她們立下大功,明年便會晉升。

見薛驚河一路奔波的臉上有汗漬,衛薔取了一方帕子遞了過去:

“我看大將軍心中所言,你們缺糧了。”

“正是。”

堅毅樂觀如薛驚河也不禁嘆息一聲,整個西北連著黃河以西打成一團,他們的糧食供給算是斷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竭盡所能。

早知道北疆缺糧,綏州等地也不好,薛重還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派自己的兒子親自來這一遭。

見薛驚河難得哭著臉,衛薔反而笑了:

“此事沒你想的那般難,只看你們想拿出什麽來換。”

薛驚河猛地擡起頭:“衛二你們能拿出十萬石糧食?”

“一次十萬是沒有,要是不嫌棄和我們一起吃陳糧,我是打算以北地的麥和棉去往蜀國換陳米。”

“陳米也行!”

薛驚河連忙道:“只要能填飽肚子,別說陳米,西北的田鼠洞都被我們刨了個幹凈。”

聽著可著實淒慘。

窗外一陣風吹動樹葉,衛薔看了看道:

“這幾日正是秋收關鍵時候,可千萬別下雨,罷了,我要去換了衣服幫收糧,你可要同去!”

“衛二你都能去了,我如何不能去。”薛驚河說完,將自己腰上瑣碎一解就跟在衛薔後面往外走去。

見衛薔轉去更衣,一道紅影隱於院墻之後,薛驚河不禁擡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前。

那裏還藏著另一封信。

他今年三月受了重傷,傷勢剛好,阿娘就在亂局之中要為他尋一房妻室。

薛驚河拒了。

阿娘以為他惦念著那個死在了長安的姑娘,卻不知有人以刀與血,沐著漫天黃沙將自己刻進了薛驚河的心裏。

此刻他懷裏的信是大將軍薛重親筆寫的求婚書。

向鎮國定遠公衛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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