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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中元 “阿姊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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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氏死了,申榮私藏的黃金從此沒了下落,趙啟恩卻沒放在心上,之前從北疆運回來世家資財頗豐,不僅能支應此次平亂支出,還能讓他調撥大筆修建皇陵。

“朕未大建宮苑,也未廣納後宮,在朕手裏大梁未失一地,還奪回了北疆,文治武功皆有建樹,想來將來史書之上也算是守成中興之主。”

從前身子不好,趙啟恩是從不敢想身後之事的,如今他自覺自己強健許多,咳癥氣喘皆少了許多,也就想起了自己的來日。

皇後在一旁為他小心試著湯藥的溫度,聽他這麽說,連忙擡頭道:

“聖人從前是身子不好,如今漸漸康健,功業還在後面。”

聽她這般說,趙啟恩笑了。

待除了衛薔,再分立寒門,到時朝中兩派寒門與世家相爭成犄角之勢,他這為君者便可高居於上,調度各方如臂使指。

到那時他可再有幾個皇子,將大梁基業傳於後人。

趙啟恩閉上眼,悠悠出了一口氣,紅色的丸藥不僅能強健他的身體,也讓他心中多了些豪情。

見皇後要為他奉湯藥,趙啟恩心中一陣煩躁,這些湯藥喝了這許多年,還不如幾粒紅丸有用!

眼前一花,趙啟恩恍惚見自己豁然站起,將皇後連著湯藥一並掃在地上,大聲道:“無用之人,無用之物,給朕滾下去!”

“聖人,藥已經好了。”

趙啟恩回過神,只見皇後將藥捧到了他面前,原來剛剛所想皆是虛妄。

將藥取來喝下,趙啟恩將碗遞回給皇後,道:“七州刺史可已啟程?”

“回稟聖人,二十一位州官都已經上路了,倒是那逆賊韓重山如今還堅守綏州不出,不知何時能將之除盡,朝中下旨讓定遠公押送逆賊牛渭回京,定遠公竟然說牛渭已經授首,視朝中法度如無物,中書省已經擬旨命定遠公務必活捉逆酋,將之押回洛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趙啟恩“嗯”了一聲,有陳伯橫在,待衛薔身死,陳伯橫也能主持大局,到時再令趙源嗣西進同州接管定遠軍……

想著想著,他腦海中一陣錯亂,仿佛定遠公已經身死,又仿佛那高坐馬上的定遠公已經被繩索所縛跪在他的腳下。

“聖人,聖人?”

趙啟恩再次回神,見皇後正在一旁,打了個哈欠道:“我要小憩一會兒,你先退下吧。”

“是,聖人,那南吳來的使臣……”

“你看著處置。”

衛薇看著趙啟恩步履踉蹌進了幔帳之中,緩緩站直了身子,口中道:“是,聖人。”

“每日早朝之後皇後會在皇寺中為聖人祈福,貴使抄錄經書就在藏經樓裏,每日午時初刻入宮,申時三刻宮城落鎖之前要出宮。”

聽身旁的太監如此說,謝引之看著藏書樓裏眉頭輕皺:“如此,本使每日抄書不過兩個多時辰,皇寺藏經樓裏經書浩如煙海,只怕終本使一生,我都抄不完這經了。”

太監手拿拂塵,賠笑道:“貴使莫急,大梁宮中規矩自來如此,皇寺距離明堂甚近……”

話不必說盡,太監笑著看向謝引之。

謝引之被人稱天下第一才子,天下清流之首,對這大梁的太監也並無輕視之意,他只就事論事道:

“不知我可能將經書帶出宮城?”

太監連連搖頭:“此地經書都是前朝武氏集天下佛經之大成,別說是貴使,哪怕是本朝相公,想借閱經書都不得離開宮城。”

“不如這樣,宮城落鎖之後,你們便將我鎖在藏經樓裏,待到貴朝皇後禮佛事畢再將我放出來,皇寺只在貴宮前庭,與後宮無涉,將我關在藏經樓裏,我也無法刺探你們朝中消息,如何?”

如何?這太監是如何都不敢應承的,見謝引之言笑溫文,他一時好心將此事報給了皇後面前的琴心姑姑。

衛薇正在看淮水暴漲的折子,擺擺手道:“應了他,我倒要看看這天下第一才子要在紫微宮裏耍什麽手段。”

謝引之卻沒耍什麽手段,他被關在了藏經樓裏便再無聲息,每日抄錄經書不問世事。

過了幾日,衛薇便將此人拋到了腦後。

七月十五中元節,又叫做“盂蘭盆會”,宮中沿襲唐俗,下令三日內百姓不得宰殺漁獵,百姓信佛者以百味素膳供奉十方眾佛,信道者亦食素,無論信奉什麽,這一日總要祭祖,以新麥制的糖餅和各色果物敬奉祖先。

九州池裏一眾宮人將花燈放入池中,看著花燈漸漸漂遠。

皇後在一旁亭中看著,腰間懸了一只玉雕的小羊,今日又稱“送羊節”,外祖舅父要給外孫、外甥送羊,活羊為佳,這等金玉所制的小羊也在豪族間甚是風行。

飛香殿今年剛入宮的小宮人提著燈喜氣洋洋路過,見了皇後,她連忙行禮,笑著道:“皇後娘娘,宮裏的花燈好漂亮,您也放一個吧。”

琴心在一旁見了,眉頭微皺,皇後卻對她擺了擺手。

又對小宮人笑著道:“你們自己去放燈,我早不玩這些了。”

看著小宮人捧著燈跑遠,衛薇輕聲道:“將她調到飛香殿後面侍弄花鳥,別讓聖人見了。”

琴心胸口一緊,低聲應是。

旁邊伺候的宮人都以為皇後是怕這等活潑靈巧的小宮人會被聖人看重,卻不知今日中午一卷草席從大德殿後面悄聲擡走。

衛薇單手撐在石桌上,看著河燈越漂越遠,不由想起了那年中元節她跟著表兄表姐一同看河燈,洛陽城裏的燈河遠不如長安,她怔怔看著,心中空空落落。

阿娘,阿父,大兄……阿薇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藏在外祖家茍且偷生,是我沒用,是阿薇沒用。

轉身間,她被一個人在手裏塞了個紙條。

“阿薇,你在外祖家過得可好?”

紙條落款是一條魚,兩筆勾勒而成,額間一點紅。

衛薇登時心如擂鼓。

是阿茵,是將丹書鐵券交給了仇人的阿茵!是將長簽換給她替她去死但是沒死的阿茵!

紙條另一面讓她在石橋第三根欄桿上留字。

衛薇咬破了手指,在欄桿上寫:“仇人仍在,如何能好?”

又過了兩日,外祖家後門多了個買花的婦人,衛薇看著那些艷紅的薔薇,心中一動,去買花的時候,她的手中又被塞了張紙條。

“阿姊幫你。”

傳說茍且於申家父子和太子之手的阿茵竟然有辦法找來這麽多人傳信?

衛薇看著手中的書單,緩緩出了一口氣。

外祖只想她一生喜樂。

她無處可去的怒火,只有背叛了衛家的阿姊看見。

那一日之後,她變得好讀書,好詩文,外祖知道她為何變了,卻並未多言。

終於,聖人命姜家送女入宮待選,衛薇的手裏多了一份能令人啞聲難言的藥。

十四歲的衛薇不知道這“啞聲”只有兩月,只當這是她阿姊給她的機會。

如今的皇後卻知道,阿茵是在試探她,若她不能對一直待自己親厚的表姐下手,她也不必入宮。

“琴心。”

“皇後娘娘。”

“令尚服局給我做幾件清淡的衣服,天熱氣悶,也不必做些繁覆花色。”

“是,皇後娘娘。”

衛薇沒有再說話,再過十幾日的八月初二,就是阿茵的生辰。

同州百姓也在河邊放燈,北疆少河,定遠軍的軍士們也多是以果子胡餅祭拜自己戰死的同袍,到了同州,有手巧的婦人替他們做了些河燈,自荒寒北地來的將士們有些笨拙地跪在地上,將河燈放在了水中。

衛薔手裏的河燈是李若靈寶教衛清歌做的,若論手巧,她和元婦德兩個人加起來都抵不過兩個小姑娘。

將荷花燈放在水裏,衛清歌抱著劍站在她身後笑嘻嘻地說:“家主家主,你在燈裏寫了什麽?”

“我寫了願今年北疆豐收。”

衛清歌大感無趣,她直起身,晃了晃道:“我可是寫了明年能上陣殺敵呢!”

小姑娘的語氣裏充滿暗示,衛薔笑著撈了一把河水,道:“那你可白費了一個燈。”

衛清歌瞪大了眼睛:“家主你說好讓我從軍的!”

“是啊,我是這般說的,所以我今歲冬天要將你派去龍婆手下,你說你是不是白費了一個燈?”

小姑娘歡喜地直接跳了起來。

清歌的劍法得衛薔和葉嫵兒悉心教導,可謂是承林凝光衣缽之人,衛薔本想她武藝高強去承影部正好,如今卻變了心思。

北疆不缺武將,衛清歌跟崔姨身邊學了不少做事之法,再讓龍婆帶著,將來統管一方軍民之政也非不行。

元婦德也比從前精進許多,衛薔打算最遲明年冬天也將她放出去,從一縣令做起,一年一進,到了四十多歲便可為相。

除此之外,還有王無窮、楚平疆、餘三娘、左未……身具才學又能踏實做事,如今在各自職司上頗有功績,待這些進士能為一州主官,她也有地方讓她們主政。

心中想著,衛薔緩緩往回走去,卻見陳伯橫提著燈笑著走來。

“陳相也來看河中花燈?”

“看花燈只是順便,來,今日也是‘送羊節’,我與你外祖相識一場,替他送你一只金羊。”

看著絲絳穿著的金羊映著燈流光輕轉,衛薔笑著說:“原來陳相是來找我當長輩的。”

陳伯橫哈哈一笑:“若我真有如你一般的外孫,只怕我夢裏都得笑醒,怎麽就不能讓老朽過過癮了?”

雙手接過金羊,衛薔笑著道:

“陳相想要個如我一般的外孫女也不難。”

“啊?”

看著陳伯橫,衛薔將金羊一甩,握在了手中:“您將您兒女都接來,待過個十年八年,我擔保裏面有個如我般的小姑娘。”

一代相爺陳伯橫登時後悔自己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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