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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求道 “你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們在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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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夜裏,陸明音正借著燈光看書,一人從窗前走過,敲了一下窗子。

“陸秋風,今日李若靈寶自回來之後就不說話,你可知道她發生了何事?”

陸明音搖了搖頭,對著站在外面的薛洗月說:“問過幾次,她呆呆坐著也不肯說,我問崔教授身邊仆從,崔教授和元帥也未斥責於她。”

可好端端一個人從前面回來就一聲不吭,只呆坐著,又如何能讓人安心?

陸明音放下手中的書,對薛洗月道:“我為這為她留了個甘瓜,你我一同送去吧。”

薛洗月笑著說:“你昨日連背了四章《孟子》一字不錯才換來的甘瓜,就舍得這麽給出去?”

昨日早上崔教授使人帶了十個甘瓜,獎給將四章《孟子》一字不錯之人,秋部總共只有四人得了,其中就有陸明音。

薛洗月算學學得好,背書卻差了些,這種事她只有眼睜睜看著的份兒,只能心裏暗暗盼著什麽時候伍夫子也能考上一場,給考得好的也來一點小獎勵。

說來也奇怪,如甘瓜這等不算名貴的時令水果,還在家時,哪怕洗凈切好放在面前,薛洗月都未必吃兩口,如今到了學中,看見別人贏去的甘瓜,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定然美味至極。

掌上甘瓜轉了一圈兒,陸明音笑著說:

“總是要給人吃的,給我這三餐暴食之人,還不如給餓了半日肚子的。”

說著,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發簪將長發輕輕一挽,才一手舉著燈,一手拿著甘瓜走出了房門。

這才見薛洗月的手上端著一碟胡餅。

見陸明音挑了下眉,薛洗月笑吟吟地說道:“我好歹是個助教,求大廚娘幫忙留兩個胡餅還是能做的。”

“嘖。”

李若靈寶此時並不在房中,院子一角單獨做了兔籠、羊圈,她坐在一旁木墩上,一根草餵兔,一根草餵羊。

在她身旁的木墩上,鄭蘭娘身上裹著件袍子也彎腰撿了草餵羊。

薛洗月輕聲道:“沒想到鄭春部如今也會關心旁人。”

鄭蘭娘輕輕咬了下嘴唇。

薛洗月被她牽累入了上陽宮,她一直心中有愧,卻有不知該如何彌補,看看靜默不語的李若靈寶,她也小聲說道:“我本就是來看輕玉的。”

‘輕玉’是小羊的名字,因它通體雪白,跑起來還一蹦一跳,便被叫“輕玉”,有只白兔也是通體雪白,極受小娘子們喜愛,也有了個名字是“團雪”。

薛洗月與鄭家之事,一眾小娘子們也都知道了,之前大家排擠鄭氏女也有此因。

陸明音也是最近才對鄭蘭娘有所改觀,她晃了晃手中燈,道:

“鄭春部來餵羊,我們來餵人,也算是同路。”

說完,她在李若靈寶另一側坐下了。

李若靈寶還是不言不語,撿起一根草葉沿著兔籠縫隙遞進去,看著小兔的三瓣嘴動啊動。

陸明音將甘瓜放到她面前,說道:“不管你在想什麽,飯總是要吃的。”

又是胡餅又是甘瓜,陸明音看見李若靈寶的手邊放著幾塊用帕子包了的粟糖,轉頭看了鄭蘭娘一眼,鄭蘭娘一直只歪頭看著羊。

薛洗月也看見了那糖,將糖拿起來,一並放在了盤中,又對李若靈寶說道:

“明日還要去替元帥寫信,若是沒了力氣可怎麽辦?”

聽見“元帥”二字,李若靈寶的手頓了頓。

她慢慢轉過頭,看向薛洗月,月光如水,照得她臉面如覆霜,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駭人。

“薛助教,你曾替元帥做過事,你可曾想過,自己在做的是何事?”

這話聽著令人心驚,薛洗月摸了一把兔籠,看著李若靈寶的臉,輕聲道:“不過是些該做之事,到如今,北疆便是我等出路,不管是做了什麽,聽了什麽,又或者見了什麽,你都得藏在心裏。”

“不。”李若靈寶搖了搖頭,“我並非是被所做之事嚇到……我確實被我所做之事嚇到,卻並非是你所以為那般。”

借著月光,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指比旁人要粗些,因為她從小練字就是懸腕墜石,在墻上以水練字,外祖生前說過,她的手比尋常考中的進士還要穩。

可也就是這樣的一雙手,今日卻是抖的。

“你這幾封信只要夠快,也許能救了幾條性命……”

“青州呂氏私鹽管事強占鹽工田地妻女……”

“鹽工吳、李二人帶上百鹽工以亂石擊殺管事,呂氏派五百人圍剿……”

“只見呂氏焚燒筐、杵等物,皆帶血跡。”

“青州刺史鄭衷為助呂氏封鎖消息,軟禁了北海縣令楊知章。”

那些她聽到的話一直在她腦中回響,寫一封信何其容易,措辭格式她閉著眼也不會寫錯,可那時她已想不起這些了,只想著自己能快些,再快些,若是真能救了人,她真的想能救了人。

不管那個人是被軟禁的縣令,還是鹽工的家眷。

能救一個人嗎?能嗎?我可以一個字都不改,讓我救一個人吧!

她每寫完一封信,崔教授都會替她看,她的最後一封信就是給崔教授的夫君,也唯有那封信,崔教授讓她改了兩次。

改到一半,過幾日要給她們當夫子的房娘子也來了崔教授院中,開口便道:“呂氏這些年在青州越發跋扈,這般屠戮百姓,定不會有好下場。”

李若靈寶又想起來自己為什麽要寫信——因為很多人死了,還有很多人可能要死了。

她快些寫了這些信,就能救了這些人。

寫完了信,她還在想著,一遍一遍地想,從白日想到天黑。

因阿父常年在外帶兵,李若靈寶的阿娘在家裏修了佛堂,每日除了吃齋就是念經,弟弟李似金剛是男丁,祖母養在了膝下,至於她,則被外祖帶回司馬家教養,外祖好黃老之學,醉心於為《道德經》做註,拿來教她的也是“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之類的養性之言,學得久了,李若靈寶自覺也放下了心中的苦悶郁結。不再去想為何自己的阿娘與祖母都不肯養她,也不去想同是阿父的孩子,為何弟弟就能集眾人寵愛於一身。

稍大一些,她才明白,自己學會的其實是認命。

祖父總說:“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

他還總說自己的好友姜清玄入了紅塵迷障,難成其道。

李若靈寶七歲就跟著外祖上山“采氣”,再大一些就替外祖抄經送給道觀。

直到她十一歲那年,逆王叛亂,將聖人困在了紫微宮裏,其中魏王曾隨外祖學黃老之學,外祖便去勸他少做殺孽。

最後外祖是被人打斷了腿扔回了家門口。

那之後的一年多光景裏,外祖一直躺在床上,他失了腿,也失了“不為物先,不為物後”的豁達,李若靈寶曾經在夜裏聽到外祖痛罵賊老天,那時她才驚覺,外祖教她的所謂“認命”,只不過是沒遇到人所不能忍的苦楚罷了。

仿佛心裏一扇窗突然被打開,李若靈寶卻發現窗外與窗內一般空蕩。

她越發變得渾噩起來,外祖病逝,阿父回東都,阿娘張羅著把她嫁出去……直到被搶進了上陽宮,旁人都在哭,她也毫無所覺。

這便是命罷了。

到了定遠公府,眼見很多人在振奮起來,她也無甚感覺。

誰又知道接下來又有什麽命在等著她們呢?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

“救人,你想過嗎?”她問薛洗月。

“你想過,我們來了此處,所言所行能救了別人的命嗎?”她問陸明音。

“你能想到,只要一封信寫得再快一些,就有人可能不會死?”她問鄭蘭娘。

三個同窗呆傻傻看著她,連著小羊小兔。

“我眼睜睜看著,我親耳聽見,我聽見……”她用自己寫信的手輕撫自己的耳朵,“她在做救人之事,她讓我和她一起救人。”

淚水從眼中流下來,李若靈寶看著三個與她同齡的小娘子,笑著說:“你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們在搶在救的,不是我們自己的命嗎!”

不是再對著《道德經》一遍遍看著自己死水的“命”,不是去掙紮於旁人的舍棄與視若無睹。

前途在北疆?

不、那不是前途。

是幫別人活命。

胸中漲得發疼,少女的眼睛如天上星月,她在流淚也在笑。

“這是‘道’,吾今日得道矣!”

……

今夜定遠公並不在府中。

她在太仆寺少卿呂顯仁府中,因為呂少卿之子打傷了定遠公世子衛瑾瑜。

呂顯仁實在想不明白,他這次子確實紈絝一些,也會惹出些小禍事,可打傷定遠公世子?他若真有此等武藝,哪還用自己為他前途擔憂?

可事實就在眼前,定遠公世子一擼袖子,整條手臂都青紫腫脹,看著駭人,若是為栽贓他兒子,以定遠公的性子也不必做到這等地步。

如今,他次子就被兩精壯漢子綁在堂前,定遠公高坐在主座上,斜靠在一邊,兩條長腿搭在另一胡凳上,真如狼匪一般。

“呂少卿,你兒子打斷了我世子的一條手臂,自然要用四肢來賠,你說吧,從左手開始砍,還是從右腳?”

四肢都被砍掉,那豈不成了個血葫蘆?呂顯仁深躬到地,口中道:

“國公大人贖罪!犬子頑劣,犯下此等大錯,實在是下官管教不嚴……”

這些日子,他對定遠公也算是頗有了解,也不說什麽:“請看在世代相交份上”這種屁話,招了招手,便有人拿了一匣子上來。

“國公大人,此乃南海大越國所產金珠,一枚可抵萬貫……實不相瞞,為了籌措豐州競標一事,我府上已無現錢,這一匣金珠乃是我呂氏時代積累所得……”

匣子打開,露出裏面十幾顆珍珠,每一顆都有拇指大小,不僅形狀渾圓,更妙的是顏色乃是淡淡的金色,燭火一照便有流光閃動,只怕翻遍大梁,也再難找出第二匣這樣的寶珠了。

衛薔只看了一眼,冷冷一笑:“我得了這金珠,賣給誰?烏護人?他們會拿萬貫來換我一顆珠子?還是哪一世家?不如你說出來,我派人將人找來,你們當場買賣,我將錢拿走不是更好?”

呂顯仁哪裏能找來畫十幾萬貫買金珠之人?若真能如此,他早將金珠換了錢,只求在豐州能成功競上一標,又豈會留到今日?

珠寶這等東西,從來是到了喜愛之人手中才會金貴,不然也不過是一匣子珠子罷了。

見呂顯仁久不回話,衛薔笑了笑道:“呂少卿既然拿不出錢來,那就別怪我心狠了。”

說完,她擺擺手,她帶來的幾個漢子中有一人將腰間橫刀抽出,直嚇得呂顯仁那兒子肝膽俱裂,地上淅瀝瀝濕了一團,是他已然尿了。

呂顯仁雙膝落地,大聲道:

“國公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錢都不給,我哪來的情?”衛薔眉頭輕皺,“先將敢傷世子的右手砍了!”

“爹!”

呂顯仁大喊一聲:“國公大人!兩萬貫!五萬貫我月內便給你!”

“嗯?”衛薔擡眼看向他,忽而笑了。

“好,呂少卿,本國公等你的錢來換你兒子的胳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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