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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笑意 “不護百姓,不安北疆,我等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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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房雲卿,衛薔先笑了:

“我記得你從前不是這麽讓自己不自在的人,怎麽還拘禮上了?快些養好病,到時說什麽都來得及。”

房雲卿低著頭,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她還是瘦,面頰凹陷,膚色青白,穿著身幹凈衣裙,唯有一雙眼看著有些神采。

“若只是來定遠公府養病,自然不必拘禮,可我乃北疆文吏,入了元帥府上,總該先來見禮。”

衛薔看著她,道:“給你這文吏幾年來了結家事,如今都清楚了?”

房雲卿深深行了一禮:“清楚了,元帥,用了您贈我的那條命,我清楚了。”

衛薔也沒忘了那契塵和尚,對房雲卿道:“契塵師傅明日要來探望你,你能脫困,多虧他不辭勞苦,他倒也有趣,直接找到了我。”

房雲卿直起身子,臉上微微有兩分笑意:“想來是元帥在東都頗有作為,才讓他想到了您。”

伍顯文看了看自家妹妹,再看看房雲卿,搖搖頭說道:“這世間真是顛倒無理,這般好的姑娘,說話舉止勝了尋常男子何等百倍?偏偏要經歷一番折磨。”

秦緒剛好進來,聽了此言,同有此感:“世間好男兒命途多舛,還能被人嘆上兩句生不逢時,世間女子……不知為何,總能被人找著些命數道理,以證其苦乃是天意如此,更有甚者,明明女子無錯,卻成有錯,男子有錯,卻錯在了女子身上。”

因秦緒久在國公府裏,出身好,又與國公有一層血緣親近,伍顯文惡其人品不堪為國公之妾,便屢屢無視之,今日秦緒的話卻說進了他的心裏。

他不禁冷笑一聲,說道:“一幹世家顧忌顏面,非要往房……房書吏身上攀扯些有的沒的,也算有些齷齪道理,如我一般寒門出身的朝官也不知腦子進了哪家的濁水,竟然也附和起來,今日散朝,還有人說此事鬧到國公面前就是毀了各家顏面,許在他們眼裏,房姑娘死了才是全了各家顏面,無恥!”

“正是如此!那於經我可知道,自進了東都就到處鉆營,夜夜宿在溫柔坊,還在春芳歇同一南吳來的米商爭起了……”

說到氣憤處,秦緒小心看向房雲卿,見她並無異色,才接著說道:“如今不比從前,溫柔坊裏官私混雜,各假母也越發貪財起來,於經錢財上不及那米商,就找了人想查扣米商財貨,誰想到米商身後卻是歸德節度使,他一於氏旁支如何能抗衡?又大鬧春芳歇,想把花了的錢討回來……”

房雲卿垂眸,叔父生前,她覺得於經雖然言語粗鄙,人還算勤勉,叔父死後,她才知道,於經就是這樣的人。

就似她之經歷,在婚前叔父早就據實相告,他後來不也叫著跳著,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冤屈?

衛薔看著秦緒,道:“你日日抄寫公文,竟還有心思出去聽這些消息?”

秦小少爺白玉似的臉上透了紅,他小心說道:“我也想為阿姊出分力,便趁著阿姊你堵了於崇門上的時候出去了一趟。”

出去一趟,摸了摸那於經的底,今日再見了房雲卿,秦緒覺得自己寫了再多話本,裏面都不會有這般配對,如幽蘭墜泥淖,寫得齷齪,看著惡心。

偏偏卻是實實在在就在眼前的。

衛燕歌搬了一凳讓房雲卿坐在明亮處。

房雲卿笑著擡頭,口中說:“多謝承影將軍。”

秦緒見了這二人一坐一站,頓覺眼前一亮,書香門第家的落難娘子昔日所托非人,幸而被一將軍搭救,你來我往,情誼漸深……眼前一花,想起衛燕歌乃一女子,秦緒不僅扼腕。

伍顯文亦在心痛,承影將軍這等人物,溫良可靠,有狼王之猛,也有如月之柔,給國公當賢妾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她怎麽竟是個女子呢?

兩人竟齊齊嘆了一聲。

衛薔看看兩人,失笑:“不是在說於經,你們二人看著燕歌在嘆什麽?”

秦緒道:“咳,我在嘆房娘子所遇非人。”

伍顯文笨口拙舌,呆呆道:“同嘆,同嘆。”

衛薔又對房雲卿說:“待你身子好一些,要去趟大理寺,皇後已說了,只要於經的略賣之罪定下,就是流放千裏,遇赦不赦,從洛陽往外千裏,多半是流放房州或西北四州,至於殺人之罪……”

手指在案上輕敲一下,衛薔笑著道:“大梁沒有虐待之罪,難以將於經與買你的黃西定罪,甚是可惜。”

房雲卿一直垂眸靜聽,她心中清楚,於經能被這般處置,已是元帥盡心所得,她能逃出性命,得此公道,已是心滿意足,又哪敢再讓元帥為自己操心勞力。

可她還擡起頭還未說什麽,卻見元帥在笑。

笑得很是怡然,仿佛只是賞著窗外之景。

“無妨,北疆的人,自有北疆的法護著。”

在座不說崔瑤、秦緒、房雲卿這等機敏之人,亦不論心思纖細如伍晴娘,連伍顯文這等癡人都擡起了頭。

衛薔卻似毫無所覺,只看向衛燕歌。

“問問你家那小子何時不當值,我去他們監裏看看。”

黃西作為於經犯事之人證,如今也被關在大理寺的牢房之中。

衛燕歌看著衛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雨夜。

大雨傾盆,阿姊拿著她的刀,殺死了季虬。

季虬是他們在麟州起事之時便投奔來的匪首,與定遠軍也頗有淵源,見了阿姊不過還是個少女,他有些不服,是被衛薔硬生生打服的。

歸順之後,因他為人豁達,好交游,生得也魁梧,還有幾分將才,阿姊揮東,他絕不往西,幾月下來,阿姊也對他頗為倚重,去往長安之前,將軍中諸事都交給了他。

也正是他,在一眾人的攛掇之下,派人去村中掠八十女子回來。

也是他,知道數十兵士被反抗的百姓毒死,為掩蓋罪名,趕在阿姊回營之前坑殺了幾十名掠回來的女子。

剛得了新名的衛燕歌跟在阿姊身後,越走越怕,因阿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可到了自家營寨門前,阿姊竟笑了。

不到十五歲的阿姊笑著走向騎馬出迎的季虬,那日天陰沈沈,一場晚春之雨將要落下。

阿姊在主帳中細細問了她離營幾日的一應事務,笑著對季虬說:“季兄做事我一向放心。”

可私下裏,阿姊給了衛燕歌自己的腰牌,讓她去尋可靠之人。

入夜,季虬稱有急報,匆匆入了主帳,衛燕歌察覺不妙,帶著幾十可信之人走上前,卻被季虬的親信團團圍住。

就在這時,帳中燈影搖晃,天上一道驚雷,大雨傾盆而下。

一顆人頭被阿姊踹出了帳門。

“季虬欲反,陳絝,你也要反麽?”

刀上滴血,身上沁紅,穿著白色中衣的阿姊長發未束,一步步走了出來。

幾十弓箭手張弓以對,阿姊是笑著的。

“爾等皆欲反?因爾等殺戮百姓殘害女子?好一群麟州英豪……”

大雨打濕了一切,雨聲沈沈喧囂,人生寂寂靜默。

衛燕歌大喊了一聲:“護衛二郎!”便往阿姊處拼殺而去。

敵我懸殊,她只盼營中其他二人能聽到聲響。

就在此時,又一道驚雷落下,一人頭飛了出來。

正是與季虬聯手造反的陳絝,他似乎是轉身想逃,被一刀搶了性命。

“爾等不服我,自可以武藝將才明刀明槍從我手中奪了將旗,可殺戮百姓、殘害女子,爾等連蠻族亦不如!也不必日日罵蠻族豬狗不如!”

雨落在臉上如血一般,一聲大喊,竟然喝得有兵卒駐足不前。

“不護百姓,不安北疆,我等聚在此處不過是禽獸!”

“來呀!我衛薔今日人頭在此,奪我項上人頭不比殘害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剛勇百倍!”

“爾等爺娘兄弟屍骨未寒!爾等在做些什麽!?”

“來呀!”

閃電劃過天際,電光火石,衛燕歌看見阿姊的臉上是在笑著的。

她渾身浴血,長刀在手,在重重包圍之中卻雙眸如電,笑顏如春花初綻,真似殺星降世。

那日雨下得太大了,幾處營房進了水,士兵驚醒,才察覺這一場惡鬥。

其他兵士圍上來時,衛燕歌找來的幾十人只剩了十二,季虬、陳絝所帶的二百多人只剩了幾十。

滿營兵士站在未歇的雨中,衛薔自己受了傷,她裹著肩膀沐著雨自己當眾將餘下的幾十從逆者一一審訊,又查出了一百多參與了擄掠殘害百姓的兵卒。

那一日,麟州營寨的地都被血染紅了。

經歷了種種驚變,殺了那許多昨日同袍,受了不輕的傷,這般的衛薔,衛燕歌端著藥進主帳,卻見自己她是笑著的。

“燕歌,我想清楚了,我們要有自己的鐵律,自己的法,要有能讓百姓安心的兵。”

“從今日起,我要讓衛二郎所到之處,蒼生不擾,百事皆興。”

十四歲剛有了名字的衛燕歌也恍惚知道,當阿姊動了殺念,是會笑的。

那竟也是衛燕歌眼中,阿姊第一次像個孩子。

從此,衛薔為她說出口的這一句話殫精竭慮,終於至今日她說:“北疆自己的人,自有北疆的法護著。”

北疆之法名為《定遠安民法之刑罪篇》。

第九:虐待殘害之罪,輕,杖五十,為苦力三年,重,斬,夫妻父子上下尊卑,一概不論。

於經、黃西之虐待幾乎害死房雲卿,當杖百,為苦力十年,無議,無赦。

自那雨夜到今天……恰剛過一十三年。

“如端,替我寫一封信給衛雅歌,勝邪部詢問之所守備要更嚴,一眾訊官好歹得能抵抗兩下。再寫一封信給越管事,衛行歌帶回四百八十人打散編入純鈞部,宋岳等二十四人有功,依律擢升,宋充身有軍功卻落得這個下場,此事詳細通報全軍,令……各部至隊一級,皆借此事討論,拿出一個結果,由各文司隊長上報至越管事處。”

衛行歌回了北疆,衛清歌跟在崔瑤身邊,燕歌總是出去,給北疆寫信的事情幾乎全落在了秦緒的身上。

他倒也習慣了。

看著東都的回信,衛雅歌不禁長出了一口氣,看向坐在書案對面的周持,她搖搖頭道:“你被劫持一次,倒讓全部上下都得重新操練起來。”

周持今年二十有四,白日的明光下,她一張微黑的臉上有些歉意,明明是二十多歲,在北疆之外都得開始給女兒攢嫁妝的年紀,周持卻生得如十八九歲,鼻尖微翹,雙眼生得很圓,如今一抿嘴,像個小奶狗似的。

見她有愧色,衛雅歌道:“你倒是拿出那日欲罵敵而死的氣勢啊!為何不能安安靜靜等同袍來救!逞什麽英雄?”

自那一夜之後,這是周持挨的第七次罵,她都被罵得疲了,還是一副不願吭聲的樣子。

見她這般,衛雅歌也有辦法:“從後日起,全部上下每日負重十斤跑五裏,你十裏。”

周持的眼睛立時變得更圓了:“副將!我!”

衛雅歌不理她。

房門開著,門外一人站定,見屋內如此,忍不住笑出了聲。

衛雅歌看過去,站起來,面色如故道:“世子。”

門外那人笑著說道:“姑母命我南下,我路過雲州來見見雅歌……”

說話間,這人看向了周持。

“這就是那罵的宋充快瘋了的小訊官?”

這人生了張桃花面,卻一副羊皮面具遮去了上半張臉,只留著一雙眼睛似總是在笑的。

衛雅歌邁步走到那人面前,恰好將周持擋在了身後:“世子南下之前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這人就是定遠公世子衛瑾瑜,之前一直在勝州一帶隨著承影部大部活動,皇後召其南下東都,途徑雲州,才來了衛雅歌面前。

“確實有急事。”衛瑾瑜重新看向衛雅歌那張八風不動的臉。

“嗯。”衛雅歌點點頭,一擺手,讓周持離開了。

見人走了,衛瑾瑜擡手放在了衛雅歌的臉上。

“我來找雅歌姐姐是想再學一點臉上偽裝之法。”

衛雅歌抓住了衛瑾瑜的手臂:“你這般喜與人動手動腳,到了東都豈不是被人當做紈絝?”

衛瑾瑜笑笑,毫不在意地說道:“我真是紈絝,我那皇後姑母高興還來不及,雅歌,那小訊官如此會罵人,你借了我,我帶去東都,豈不是更熱鬧?”

“勝邪部訊官不是讓你看熱鬧的。”

衛瑾瑜笑了:“我知道,雅歌看著心黑手狠,其實對部下最是疼惜,唉,我早想來勝邪部,偏偏姑母一意讓我去承影部,在勝邪部當一訊官,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多自在?”

“心黑手狠”衛雅歌終是給了這定遠公世子一拳。

如她們還年少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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