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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門 “我入一品門庭,如何還要跟被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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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歌也早猜到自家國公怕是要餓著肚子回府,忙到昏頭轉向也沒忘了在竈上用大柴小火煨了熱湯,等衛薔回府,她沒做湯餅,大廚娘包的餛飩她煮了一碗又澆了湯送到了書房。

餛飩是豬腿肉切的餡兒,加了胡麻,配著熱湯下肚渾身都是暖的。

“就算不想睡,也在床上小躺一會兒吧。”

“我昨夜又不是沒睡,哪用如此金貴?”

吃了兩大碗餛飩,衛薔看看樹影,問清歌:“今日咱北疆那些備選官可還安穩?”

說起此事,清歌撅了下嘴。

“昨日還好,個個都嚇壞了,大概是過了一日吃好睡好的好日子,今日就有人問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在北疆長大的衛清歌有些不懂問自己的那些姑娘,都說她們讀了不少書,怎麽腦子都生得不齊全?要是她們還能回家,一開始就不會讓她們進了國公府,在上陽宮裏被那般磋磨時,她們敢問這話麽?不過是看家主對她們好,就蹬鼻子上臉起來。”

衛薔笑著道:“問就問吧,問多少遍也回不去,她們在上陽宮裏知道怎麽活下來,也知道怎麽在咱們這討生活。”

小姑娘還在忿忿不平:“要是這樣自然好,就怕她們一面吃著北疆的肉,一面還想著東都的床。”

“此事你放心便是。”衛薔仍是笑,語氣卻極篤定,“東都已放不下她們的床了,她們遲早會明白的。”

衛清歌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懵懵懂懂眨了眨眼,突然嘆了一口氣,說:“家主,她們沒家了呀。”

世上有比沒家之人更慘的嗎?至少在衛清歌的心裏是沒有的,她也就沒了跟那些小孩兒計較的心思。

“家主,裴大人知道我們讓小孩兒養羊,又送了十頭肥羊過來,說以後每日都送,大廚娘問我怎麽做,我說以水煮了再配蒸了的粟飯,大廚娘不甚願意,覺得薄待了那些小孩兒,可是每日都吃麥面開銷實在太大,等她們到了北疆也得吃粟啊。”

被大廚娘說薄待,衛清歌還有點委屈,她小時候吃的麥面還都是家主省出來的呢。

這事看著不大,可吃喝之事乃人之本,衛薔站在樹下想了半天,說道:“先給她們供麥面,等崔姨來了再說,對了,這筆賬連著崔姨的開銷都記在我私賬上,回了北疆我用俸錢抵上。”

衛清歌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兒:“家主,你一個月才俸錢才一吊錢,上次請裴大人吃飯就花了一筆,後來請伍大人吃飯又花了一筆,現在又要管幾十個小孩兒吃喝……”

看著衛薔一臉“哎呀,居然有人替我算了賬”的心虛表情,小姑娘嘆了口氣說:“算啦,若是不夠我拿私房錢幫你補上。”

衛薔訕笑:“不必不必,幾個月不領俸錢肯定就夠了。”

她在朝中不是沒有俸祿,身上除了國公還有一堆虛銜,朝廷還要管她一百護衛的開銷,月俸加祿糧加起來一月足有一百二十吊,可月俸來源覆雜,大梁承前唐例,月俸多是出在各地青苗稅上,也就是出在北疆自己稅錢之中,北疆稅錢用來修路建墻都不夠,她哪舍得用來自己開銷?

自她而始,北疆官吏都過得清貧。她因自己沒家沒業一個月只給自己一吊月俸,堂堂國公,一方之主,連大梁九品芝麻官都不如,在北疆也比各州刺史還少一些,也是因為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把官署當府宅,吃穿開銷都有公中擔起,她也不在乎手中是否有錢。

如此看她實在沒什麽花錢的地方,總該有點兒家底,可每次錢攢多了,她去一趟童學或者看看那些還沒長成的孩子,囊中也就空了。

像清歌她們,姓了衛,也都是被她一枚枚銅板給拉扯大的,除非像燕歌、行歌那樣早早從了軍拿軍餉,不然如清歌,可是一直被她養到了十六歲。

至於祿糧這種朝廷每年開春就撥給定遠公府的東西,衛薔就留在了洛陽貼補了燕歌和行歌在東都的開銷,他們手下兵卒有個災病之類藥錢都從此出,也讓他們和手下的兵在洛陽過得還算體面。

如此一來,真算起家私,除了這賣不掉的定遠公府,她這堂堂一品鎮國定遠公其實還未必比得上洛陽街邊賣蒸餅的小販。

連清歌都比她有錢。

全天下最窮的國公大人走進了自家後院,有幾個姑娘正圍著小羊羔在看,見了她紛紛行禮。

衛薔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個體態微豐俏眉杏目的姑娘,正是之前蒲團上長了靈芝,在上陽宮裏被折磨到說不出話來的鄭蘭娘。

鄭家三個姑娘長得都有些像,尤其是圓潤的下巴,雖然臉色憔悴,臉頰都有些凹下去了,下巴上的軟肉都依舊不離不棄。

鄭蘭娘在她們中年紀最長,長相也最出挑。

前一日她還有些灰敗神色,現在看看小雞小羊,臉上也生動多了。

“你們起來吧。”

小姑娘們都直起身,越發顯得鄭家三個姑娘是被排擠在外面的,看小羊羔也只是在半丈外看著。

“我讓承影將軍來教你們些東西,學了些什麽?”

衛薔跟衛燕歌不同,雖然她穿著不男不女的斜襟大袍,可如果不刻意扮男人,看著就是一個穿了男裝的女子,還是個五官生得極好的颯爽高挑女子,她又是愛說笑的性子,昨日來給小姑娘們講了半天故事,今日已再見她們就覺得親近了起來。

這些女孩兒們有些在家中也聽過定遠公的兇名,可比起上陽宮裏的內官姑姑,這位定遠公實在是可親百倍。

有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就說:“承影將軍教了我們餵羊,還教我們怎麽看羊是公是母,還帶我們去校場教了我們怎麽放羊。”

定遠公府的校場雜草叢生,已經成了養羊的好地方。

“我見了羊屙屎,承影將軍還說要是種地就要把羊屎撿回去作肥。”

“承影將軍讓我撿羊屎。”

“我撿了!只有我撿了!”

有個看著七八歲的小姑娘興沖沖舉起了手,裴盈就站在她旁邊,看她這般大聲說話也連忙說:“再讓我試幾次我也能撿的。”

衛薔笑了。

她家承影將軍戰功赫赫,能拿出來教孩子的竟然就是養羊和撿羊糞,也未免太不正經了,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最不正經的定遠軍元帥轉身對衛清歌說:“這稀罕事兒可得記清楚了,回了北疆講給鶯歌她們聽。”

“嗯嗯嗯!”清歌連忙點頭。

衛薔又對那些小姑娘說:“我那有幾本游記、話本,你們若是想看,我就給你們送過來。”

有愛讀書的姑娘眼睛已經亮了起來。

看了一圈沒看見薛洗月,衛薔這才想起來那小姑娘被她委派了清查庫房的工作,怕是要忙上幾天。

“我那有幾本在洛陽買的算學的書,可以給洗月送過來,對了……”說起算學,衛薔突然想起還有一個人可以來教這些姑娘。

收到定遠公的帖子,伍晴娘頗受了一番驚嚇。

“我一個寡居之人,如何能去教那些世家姑娘?”

她哥伍顯文從官署回來,見了定遠公的帖子小眼睛又亮了起來:“我倒覺得這是好事,橫豎那些姑娘也要在北疆做官,你先占了個師名,將來去了北疆也跟旁人身份不同。”

伍晴娘一時無言。

定遠公府的酒不是酒,是能迷了人魂的藥,自從那日回來,兄長他就一門心思讓她去北疆,從前為她攢下的兩屋嫁妝都打算兌成金銀讓她帶走。

說實話,伍晴娘確實想去,卻沒想到自己兄長這般急不可耐,仿佛那北疆是個經中樂土般的好地方。

“就這般說定了,明日我送你去。”

“大兄,我去了教她們什麽?算學我也不過只知道些皮毛……”

伍顯文耷拉著眉眼假裝聽不見,出了屋從偏房裏拿了一個包袱又回來了。

“這是我本來給你做了回門穿著看打妹婿的,你明日就穿著去。”

伍晴娘打開包袱,只見裏面是青色繡錦的羅衣,大片的纏枝石榴花紅亮亮地在上面。

這還不算,伍顯文袖子一抖,從裏面掏出一枚玉簪。

“這是蜀工造的簪子,你戴這個去,體體面面地當你的夫子去。”

伍晴娘還在猶豫,小聲說了“大兄”二字。

將玉簪塞在妹妹手上,伍顯文面上有些得意:“我從前剛到長安時也想尋個世家私學坐館,可惜旁人都嫌我為人木訥,不肯讓我教那些世家子,木訥又如何?世家子不能叫我一聲夫子,世家女子也得喊我小妹一聲授業恩師,天下教出男官者蕓蕓,又有幾個教過真正為政一方的女子?那些男子不木訥,卻沒我家這樣的妹妹。”

自家阿兄話已至此,伍晴娘又那還能自卑於身份?只能點燈看書看到半夜,又寫寫畫畫了一番,第二日上午伍顯文下朝之後特意請假回了家,駕著自家的小車送她去定遠公府。

旌善坊左近是東都城中真正達官顯貴之地,上次來,伍晴娘滿心擔心阿兄,今日卻有了閑情看這些有遮天蔽日之氣的高墻。

來往馬車皆極豪奢,伍家這路上極常見的青皮小車倒有些顯眼。

坊門處有衛兵把守,一輛極美的雕花大車擋住了大半坊門,似與人有些爭執。

“並非下官有意刁難,實在是定遠公大人有令,凡是去往定遠公府的車馬一概不可進旌善坊。”

一中年男子穿著綢衣作豪門管事打扮,厲聲道:“禮部侍郎鄭大人家眷,你一小小坊衛也敢阻攔?”

為妹妹坐在車前打馬的伍顯文津津有味地聽了一回兒,繞到自家車邊跟妹妹小聲說:“自己女兒被人搶了沒看見威風,如今把威風使到定遠公家門口了,鄭胖子怎麽就沒想明白,皇後不好惹,那定遠公不比皇後更兇狠千倍?”

能被衛薔一眼相中了腦袋,伍顯文的腦袋果然非同尋常。

眼見還要爭論不休,伍顯文走上前道:“我家乃是定遠公為府上所請伍夫子。”

那坊衛眼前一亮,道:“原來是夫子來了,昨夜國公大人和承影將軍都打過招呼,我們可是從晨起就在等夫子了!”

說完,這坊衛又招來一人,道:“國公大人家請的夫子到了,你們趕緊引進去。”

見自己小妹如此被照顧,伍顯文倒覺比自己被逢迎還要體面十倍,他對鄭家管事說:

“這位管事還請讓讓,讓我家夫子先過去。”

我家夫子!嘖,喚起來都覺得舒心。

那鄭家管事想來是在東都橫行慣了,又哪受過這等氣?加之伍顯文一貫除了恩師府上哪裏都不去,相貌又毫無可記之處,這人竟完全認不出這人是自己主家的同僚。

他眉毛一擡,冷笑道:“也不知道哪來的窮酸,也敢讓人讓道,你可知馬車裏坐得是誰麽?!”

“車裏是誰定遠公也不見呀,要麽你闖進去,要麽你退出去,跟我這路過之人耍什麽橫?”

伍顯文牛心左性,在明堂上指著鄭裘鼻子罵也不是一回兩回,哪會給鄭裘家的管事好臉色看,看著鄭家馬車一側能讓自家馬車過去,轉身就回去催馬。

鄭家管事氣急要攔,被坊衛一齊攔住了。

青皮小車擦著雕花華車緩緩而過,伍晴娘原本在車裏低頭坐著,突然擡起了頭。

一根長長的金簪挑開了她車篷的側簾。

半面天光照進了車篷裏。

“夫子?分明是個窮酸婦人,也敢稱夫子。”

說這話的人也是個女子,她倚在雕花馬車的窗前,露著鳳眼朱唇,她玉琢一般的手上捏著金簪,神態睥睨,說話時,她手中金簪晃了晃,又顯輕慢了十倍。

一身錦繡更是將伍晴娘兄長多年的積累徹底壓了下去。

伍晴娘還未將她的樣子仔細看清楚,她家小車就已經駛到了前面。

簪長不及,她的車簾終於落下了。

亮了的車中覆又暗了下來,伍晴娘還沒回過神,就聽那女子又冷冷說道:

“鄭家女學中的夫子哪個不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也沒有誰敢在朝廷二品誥命面前如此無禮而過,此等無禮之人也配稱夫子?見不得人的舊羅衣,也敢穿著入國公府?我真為定遠公府擔心,一雙賤鞋臟了寶地。”

伍顯文回身就要罵這婆娘,卻看見自家馬車的前簾被掀開了。

“大兄,停車。”

伍晴娘的手有些抖。

阿兄專門選的新鞋踩在旌善坊的地上,伍晴娘沒有回頭,下車的時候她扶了一下腦後的玉簪,低頭時竟然笑了。

笑了,手就不那麽抖了。

伍顯文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自己走向定遠公府的大門,一邊走還一邊大聲說道:

“我入一品門庭,如何還要跟被攔在門前的二品誥命行禮?素衣也好,舊衣也罷,你腳上的鞋再貴,終究我是國公府座上賓,你是坊外不速客。”

這段路伍晴娘得自己走,

她沒有見不得人。

她走得完。

正巧衛薔來門口迎人,正見了此一幕,她不禁笑著行了一禮,說道:

“伍夫子,我國公府上下可是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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