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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兄妹(二合一 我妹妹才華天賦皆勝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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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被陳伯橫看了一眼,今日戶部侍郎伍顯文就被姜清玄勒令告病沒去上朝,所以,他此時坐在定遠公府的前廳之中,喝著聖人禦賜的茶,坐在衛清歌從庫房翻出來的胡凳上,看著面前眾人。

也並不知道眼前的刀和人對自己的恩師都做了什麽。

也不知道定遠公已經看中了他頸上這顆能計會算的腦袋。

只知道定遠公府陳設甚是簡樸,仆從也不跋扈,茶,也真好喝。

衛薔說要請客,在座也不只伍顯文一人,衛行歌、陳重遠、秦緒皆是陪客。

伍顯文自然是認識秦緒這恩師家紈絝小少爺的,衛行歌這位聖人頗為倚重的少年將軍他也耳聞目見過數次,當他得知那與說笑的斯文少年是陳伯橫的侄子,臉上五官晃了晃,總算各自停在了一個不會失禮的位置上,就是不太好看。

在衛薔進來之前,伍顯文用那雙小眼睛看著三位少年人。

衛行歌雖臉上有瑕,也是英俊昂然好模樣,陳重遠也是五官端方斯文可親,秦緒更不必說,白玉似的小少爺,若不是太過頑劣不堪,紈絝之名響徹東都,每次出門怕都有擲果盈車之景。

在定遠公拋出“標信法”之前,寒門出身的朝臣皆恨極了她,當著姜清玄的面說些她搜刮民脂與世家沆瀣一氣之類的話,好歹還有幾分文人的體面,離了姜府各種難聽的話就更多了。

最多的,就是說定遠公身為女子卻好色,不僅將同州駱家的小公子掠回了北疆,一回了東都就把衛行歌招進了國公府,這些也就罷了,後來竟越說越過分,一時說定遠公戰前以身子勞軍,一時說定遠公每戰必要吸了男人的精氣上場。

伍顯文身為戶部侍郎,那些人原也是避著他說這些的,後見他並不訓斥,就以為伍顯文也好此道,更是說得紅光滿面宛若親見。

什麽文人氣度,什麽朝官儀態,一概都拋到了腦後,甚至有兩人一刻前還為重建商路之事吵得不可開交,說起旁人床笫之事就仿佛八拜之交。

伍顯文聽著這些,腦中卻想著其他事情。

定遠公以己身勞軍,眾將便能拼命?那定遠公必是仙草瑞藥,睡遍天下男子也是有利無害,說話之人必是不會被國公看中的,畢竟他們不僅不敢上陣殺敵,連寫個奏本反對通商之事扭扭捏捏。

定遠公吸了男人精氣才能每戰必勝?自覺己身那物如此有用,為何俸祿用完便四處借錢,不去藥鋪當個藥渣?

至於說定遠公好色,身邊總環繞俊美少年,伍顯文心中只有四個字——那又如何?

先帝剿滅申氏一族,那申氏發跡不過二十載,申國舅就有妻妾百餘,婢女千餘,若論功績,定遠公勝他百倍,身邊有成千上萬的男人也不足為奇。

能計會算的戶部侍郎,這腦子生的確實非比尋常,他因政見憎惡定遠公,也只是因為政見,就像他恨極世家,也是因為世家讓國庫空虛,實際上,這滿朝文武能被他看在眼裏也不過三三兩兩能通習《九章算術》之人,定遠公能找出一個從世家兜裏掏錢的法子,在他眼裏就已比大半人高上一籌,昨日回家再想想其戰功,在伍顯文的眼中已算得上一英雄人物。

也正因此,他看著三個少年,心中所想是:“只看長相……勉強可伴定遠公左右,除了秦少爺都是勤儉持家之相,可為賢妾。”

定遠公一品國公,要門當戶對,丞相之侄,無父母之少將軍都差了些,小秦少爺這尚書令嫡孫身份尚可,但秉性頑劣,不堪為妻。

他每次看向秦緒都在心中暗暗搖頭,秦緒於往來之事何等嫻熟?總覺是這伍犟驢不滿自己呆在阿姊家中,私下還跟衛行歌與陳重遠說:

“伍顯文這人腦袋未生周全,正好阿姊讓我們多灌他些酒,若是說了不中聽的話,晚上你們揍他,我給你們望風。”

換下朝服的定遠公執傘挎刀而來。

她穿了常穿的黑色大袍,在雨幕中如一道影,卻是雨燕點水所留,黑蝶逐花所落,透著說不盡的輕盈風流。

伍顯文站了起來,看見三位少年也站了起來。

衛薔在廊下一收傘,臉上先綻出一個笑:

“伍侍郎守諾而來,我怠慢了。”

“國公大人客氣。”伍顯文實在是不會客套之人,他生怕衛薔面對如花美眷忘了正事,連忙說,“國公大人,你之前與我說有邊市之事商賦關稅……”

衛薔一讓,道:“邊吃邊說。”

定遠公府裏都是忙人,除了議事之時被衛清歌端來飯食塞上一口,平日吃飯也多是送到各人院中,省了一趟奔波客套,今日竟然也是他們一群人第一次同桌吃飯。

是了,同桌吃飯。

定遠公府的正堂偏廳內不像別家每人面前擺出一個案幾,幾張胡凳中間擺了一張高桌。

伍顯文坐定,看著近在咫尺的碗筷,覺得倒是比伏案吃飯方便一些。

第一次在洛陽操持待客之席,衛清歌極為用心,同大廚娘商量菜色足啰嗦了一個時辰,最後點心上的是抹了蜜的寒具,大廚娘用了模子,做的很是漂亮。

正餐是鹽漬過的椿芽放了一點麻油,正好開胃,新韭正嫩,小姑娘狠心用了點油,把雞蛋摻了新韭做了金黃的餅,大廚娘覺得這菜甚是漂亮,給起了個金翠烙的名字。

又用豆腐與蔥拌了,這是衛薔在北疆時常吃的下飯菜。

大廚娘使出手段整治了一只肥雞,先用鹽裏外塗抹,再用以醬、酒調好的沸湯澆淋雞身,直至雞肉皮色金黃,肉質鮮嫩,正是李太白詩中“亭上十分綠醑酒,盤中一味黃金雞”的黃金雞。她本想再做條魚,可惜水枯了幾日,魚價不菲,衛清歌舍不得買大條的肥魚,只弄了些小魚,大廚娘想一展手藝的魚膾做不成了,捏著鼻子做了個魚羹。

雖是團坐一桌,仍是每人面前一份的菜,怕的是伍顯文不喜與人同盤而食,

伍顯文倒是對吃什麽怎麽吃都沒在意之處,一邊吃,一邊說:“如今與蜀國的關稅也是一團亂麻,每年交上來的錢都不夠宮裏的脂粉錢,可看看世家身上的蜀錦,桌上吃的蜀米,還有杯中喝的茶酒……”

說著,他就搖了搖頭。

“我今日來府上,才覺自己從前小看了國公,你院中婢女侍從皆穿著尋常,堂中也無奢靡之物,宴請吃飯沒有世家那些講究,連家眷也養得甚是質樸。”

衛薔以為他說家眷是把清歌當了她的侄女妹妹之類親眷,這倒也沒錯,於是笑著說:

“若是早知讓伍侍郎來我家中看看就能得了你青眼,我早在回洛陽當日就開門迎客了。伍侍郎,若我不讓世家出錢,我想建起這邊市,朝中能給我多少錢?”

“錢?”伍顯文的筷子頓了一下,“沒錢。”

他說的極是誠實,手上夾了一塊黃金雞放在盤中,又夾了兩塊,指著那三塊肥嫩的雞肉,他道:

“賦稅、鹽、茶酒、鐵,國之利也。自從長安大火之後,世家也傷了元氣,如今到處圈地,田賦一年少過一年。”說完,他吃了一塊雞肉。

“這也就罷了,蠻人占了靈州、幽州,鹽州羌人也頻生事端,能產鹽之地只剩了河東,滄州和青州,鹽價飛漲,百姓受苦,先帝在時只能對世家私開鹽礦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了如今,私鹽遍地,朝中卻無力整肅,世家先是低價賣鹽,讓官鹽換不來錢,鹽屯發不出餉,後便趁機吞並鹽礦,河東“兩池”產出已少了大半,青州之鹽為世家所占,靈州幽州在定遠公你手中,我私下算算,也只夠你養三州兵馬,好在定遠公你願將鹽價持穩,百姓少受了些苦,若非你那兩州護著鹽價,世家早將鹽價頂到了天上去。”說完,他又吃了一塊雞肉。

碟中最後一塊肉,就是茶酒與鐵了。

說起鐵之前,伍顯文先冷笑了一聲。

“國公大人,四年前廢王叛亂,你可知他們造反所用從何而出?就是他們身後世家私販茶酒,私開鐵礦。”

他吃最後一塊雞肉的時候,宛若痛嚼那些世家血肉。

在他身旁,歸德郎將衛行歌為他斟滿了杯中的酒,他一飲而盡,這是他今日喝的第二十杯了。

定遠公家的酒也好喝。

席間一時安靜,衛薔嘆了一口氣說:“如此局面,也是為難了管錢之人,我初到北疆之時無人相助,每日都想著如何能多弄一點錢糧,軍餉、武器、馬匹,這些是看得見的錢,其餘糧食耗損、營房修繕……鹽也好,醫藥也好,皆是看不見的錢,悄悄就讓賬上走了個幹幹凈凈。”

“國公說得極是!”在伍顯文眼中,這能讓世家掏錢,還知道管錢不易的定遠公已然成了知己至交。

他吃了一口“金翠烙”,說道:

“去歲輔國將軍說要攻下江陵,讓戶部劃撥軍費,從覆州到江陵,區區三百裏,他要戶部多撥四十萬貫,四十萬貫,去歲整個大梁才不過收了二百萬貫,他一萬兵馬走三百裏,就要四十萬貫!”

說話間,他捂了一下胸口,仿佛那錢是要從他心上剜去一般。

“定遠公,天下可有何法,能如你那‘標信法’一般讓那些世家將錢掏出來?”

酒菜下肚,伍顯文先紅起來的是眼。

雖然出了名的狂悖無禮不會說話,可他腦子也確實極其的好用,他抱著算盤每日坐在戶部,算來算去算不出錢,算不出錢賑災,算不出錢養兵,算不出錢讓天下百姓過得更好,更算不出那些世家什麽時候能交出錢來。

陳重遠如坐針氈,頭幾乎要埋在盤中,耳朵卻還仔細聽著。

秦緒手中扇子搖啊搖,眼睛從衛薔的臉上飛到了衛行歌的臉上,看來看去,比他吃飯還勤些。

外面雨聲不斷,堂中酒菜氣味相混便有些悶,衛薔站起身,自己去開了窗,窗外雨青松綠柏淡粉海棠都被雨水沖了個幹凈。

濕氣籠著風吹進堂內,人也清醒了很多。

伍顯文擡起頭,就聽見站在窗前的女子問他:

“伍侍郎,若有那討錢之法,只需你去北疆呆上三年便可學之,您願去否?”

伍顯文道:“若是真有此法,我自然願意去,只要你定遠公莫要騙我……不,我去不得,我得先將妹妹嫁了,才能去北疆。”

衛薔讓人查過,伍顯文今年四十二,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成婚,家中還有個三十四五歲的妹妹,乃是孀居在家,早年家貧,為了讓伍顯文科舉,他妹妹十七歲嫁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武官,幾年後伍顯文考上了明經科,那武官死在了淮水,武官家人是世家旁支,壓著伍顯文妹妹給亡夫守寡,直到伍顯文當了戶部侍郎,才將她妹妹接了出來。

沒想到他還致力於讓妹妹再嫁出去。

衛薔覺得這人實在是很有意思。

“伍侍郎想將妹妹嫁給何等人家?若有適意人選,我可幫你保媒。”

伍顯文一雙小眼看向了在座三個少年郎。

秦緒手中扇子晃了一下,他總覺得以自家阿姊這挖人的無所不用其極,若是能讓他們中有人娶了伍顯文的妹妹換了伍顯文去往北疆,她定會立時將人綁了,一個時辰內走完三書六禮,今晚便拜堂。

這麽一想,看看左右,陳五郎出身世家,伍顯文定然不喜,衛小將軍相貌堂堂,身材絕佳,伍顯文他未必有那慧眼,只有他,只有他這風流倜儻秦小少爺,實在是危險。

他卻沒想到,看他們的時候伍顯文心中只有羨慕,看看人家,這美妾成群,且這“美妾”裏,他最看不上的就是秦緒。

看了一圈,伍顯文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女子嫁人何其難也?我身為戶部侍郎,天下逢迎我者數不勝數,我妹妹才華天賦皆勝於我,只因為是女子,只因為嫁過人,想找個能視她如我者,便遍尋不得。”

衛薔的手指在窗楹上輕敲了一下:“視她如你?不知伍侍郎是何意?”

伍顯文哈哈一笑:“定遠公,我這話與旁人說,旁人總覺得我是個癡人,不知你可明白?我是男子,可成家立業,可為官做宰,世人眼裏女子卻不行,從小我讀算經,解一題要兩刻,我妹妹只要一刻,我背書,須要兩遍,她只要一遍,可只因她是女子,家中無錢供我長安求學,就讓她嫁了個只要她操持家務的莽夫!那莽夫死了,他們還要我妹妹寡居在家,這是何道理?我偏不信這算不清的理,孟子說‘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我就要為我妹妹找一知心之人,可世上能視我妹如一有心之人者,寥寥。”

說完,他又飲一杯酒。

雨水打在屋檐,又淋漓落下,碎開的水珠撲在一只有長疤的手上。

衛薔低著頭,緩緩露出了一個笑,這笑卻不是與人看的。

“伍侍郎所說我自然明白,我初至麟州之時雖因衛家舊事只能用衛二郎之名,可軍中同伴皆知我是女子,大家同袍一場,無人說我什麽,待後來我送先皇歸東都,便遇到有人明知我乃主將,卻非要與我手下相談,要我避出堂外,甚至要我交出軍權,他們自可帶著我的兵,用的我的刀,騎著我的馬,領著我的功,也因我是女子。”

“定遠公,果然懂我,我敬你一杯!”伍顯文端起酒獨自飲下,臉上已經酒氣醺醺。

“說來,北疆有一女子,與你妹妹頗像,也是少年嫁人,後又死了丈夫,今年已近四十,不過她有個剛過而立的丈夫,還是我定遠軍的校尉,兩人感情甚好,又生了兩個孩子,我軍中那校尉每次回家都要給妻兒帶些東西,珠花玩器之類,去歲那女子生辰,因她喜歡桃花,她丈夫親手給她雕了一枚桃花簪,又因她喜文章,她那莽漢似的丈夫原本大字不識一鬥,現今每日背一首詩與她。”

伴著雨聲,衛薔聲音略低,說出的話讓伍顯文把脖子都抻了起來。

定遠公所說,著實令他心向往之。

“敢、敢問定遠公,這女子有何殊異之處?”

衛薔走到他身側,細思之後說道:“她容色平平,身量也不高,唯有一處與人不同。”

“何處?”

衛薔垂眸一笑:“她身居檀州刺史之位。”

伍顯文的眼睛瞪得像個荔枝核兒。

衛薔又說:“伍侍郎,你要世人懂令妹之心,自然要讓令妹走到眾人之前,眾人聽其言,觀其行,方能知其心。”

“定遠公說得有理!”

午後雨密如織,伍晴娘剛得了定遠公在明堂剃了尚書令胡子的消息,便怎麽也坐不住了。

既怕定遠公遷怒於自家大兄,又怕大兄知道了此事再在定遠公府上鬧了起來,左右不得安穩,家裏只有兩個家丁,聽了要去國公府接人先軟了腳,無法,她便讓家丁備了車馬,春雨微寒,她在車上又放了兩床被褥。

通濟坊鄰水而建,在東都西角,到旌善坊頗有些路程,車夫穿著鬥笠,趕著車在雨裏前行,看著簾外一角那路緩緩而過,她心中越發焦躁起來。

“我等是戶部伍侍郎家人,見下了雨,來接伍侍郎回府。”

聽說來接人的是個女子,衛薔連忙讓衛清歌去將人請來正堂小坐。

伍晴娘坐在車裏,還在擔心著大兄,卻見定遠公府的一側門打開,一名身穿青裙,身後背著劍的女子撐著傘走了出來。

“這位姐姐可是伍侍郎的家人?”

那女子笑得可親,伍晴娘也勉強笑了,笑著笑著,她就被人請進了定遠公的正堂。

正堂中坐著一個正在看書冊的黑袍女子。

見她進來了,笑著說:“伍大人喝了些酒,被我表弟他們帶去偏院稍歇,那邊都是些男子,你過去多有不便,先在這裏等下。”

伍侍郎腦子生的不圓滿還能做到戶部侍郎,伍晴娘若是腦子生的不圓滿怕是早成了黃土墳冢,雖然未見過威名赫赫的定遠公,伍晴娘只看看她這做派也知道她便是了,連忙斂裙行禮道:

“民婦伍氏,見過國公大人。”

“伍姑娘不必與我客氣,我這人懶散慣了,也不通什麽禮數,你只管坐著便是。”

小心坐下,伍晴娘也不敢看左右,只盯著自己的鞋尖,今日下雨,她穿的是一條見客才穿的是松花裙羅裙,雨地裏一走,裙角已微微有些濕了。

大約濕了有兩寸高,凡廣從相乘謂之冪*,她這條裙子用了幾尺羅來著?

正在她皺著眉細想一共濕了多大的羅時,剛剛因引進了國公府姑娘又抱著幾本書走了進來。

“家主,這幾本是我們來了洛陽後買了要帶回去的,這一本是你從麟州帶來的。”

定遠公道:“把我帶來那本給伍姑娘看看。”

伍晴娘連忙擡起頭,看見一本書冊遞到了自己的面前,書上寫了兩字《趣題》。

“這本書裏多是些算來算去的題,一部分是我好友生前所做,另一部分是北疆一些管錢糧建城之人在做事之時遇到的題目,我帶著是為了給這丫頭練練腦子,偏偏練不成,不知道伍姑娘對這些可有興趣?”

聽見“算來算去”四個字,伍晴娘的眼睛就亮了,她大兄五官中四官端正,只是一雙小眼讓整張臉都沒了意思,她的眼睛要大些,臉要小些,看著略有些內向,臉龐略有些紋倒也不像三十多歲的年紀。

眼睛一亮起來,就添了十分的動人。

伍晴娘謹慎慣了,縮手縮腳想要站起來回話,被那青裙姑娘摁回了座位上。

“國公大人放心,待我大兄醒了……”

她的話被打斷了,那穿著黑衣踩著木屐的女國公問她:“伍姑娘,我問的是你,你可有興趣?”

伍晴娘微微擡起了眼,看了衛薔一眼,她小心把書放在一側,笑著說:“定是我大兄喝醉了又胡說了些我有算才的胡話,我本只是個農女,幸得大兄得官才能穿綾羅、登公府,不過是大兄愛惜妹妹,才總想為我添幾分才名。”

“是麽?”

衛薔站了起來。

她拿起那本《趣題》,隨手翻開一頁:

“伍姑娘,薊州有一古樹,高聳入雲,人不可攀之,我有一友未鋸樹,亦未架塔,也未用竹竿等物,僅以數卷線便量出了此樹之高,你可知他用了何法?”

伍晴娘沒有作答,她的手指輕勾衣袖,輕輕說:“我不過一寡居婦人……”

不多時,雨停了,雲散雨霽,斜光投水,恰好有人來說伍侍郎的酒也醒了。

伍晴娘便連忙替大兄告罪,要帶大兄回家。

衛薔允了,還讓人將馬車直接趕到堂前,衛行歌扶了伍侍郎上車。

伍晴娘小心站在一旁,看著哥哥坐在了被子堆裏,一顆心也放下了。

“多謝國公大人……”

說話時,她低下頭,正見定遠公府正堂的斜影伸到了自己腳下。

是影子。

她擡起頭,一雙眼睛又亮了起來。

方才定遠公說的那一題,所用之法就是量了影子,一日之中總有時候人與影等長,到那時去量樹影,也與樹等長。

在她身前一丈處,定遠公笑著看她。

“伍姑娘,再有晴日,記得來做客。”

伍晴娘一時間腦子都昏亂了起來,她坐進車裏都不知自己該想些什麽。

那定遠公分明是知她能知……

她能知,她如何不能知,先夫死後她被關在院中,每日除了紡紗就是受著婆母教訓,唯一的樂趣就是每日用腳量著院墻的影子,冬至影長,夏至影短,年覆一年,她如何不知?

伍顯文酒醒之後還有些昏沈,靠在被子上看著自家妹妹,笑著說:

“晴娘,阿兄今日頗有所獲,你要走到人前,讓人聽你言,觀你行,知你心,東都無人知你,我們就去一個有人知你之處,可好?”

伍晴娘勉強要笑,眼一眨,終有淚落了下來:

“阿兄,旁人如我,孫子都有了,你何必還為我再嫁之事費心?”

“爭個道理的事情,如何能說是費心?定遠公想我去北疆,我還真有心要去,你不如就陪我去看看,如何?”

“阿兄,你身為戶部侍郎……”

“晴娘,別想我,想想你自己,這世間算題無數,你自解你的,我自解我的。”

伍顯文勉強坐正了身子,拍拍妹妹的肩膀。

“說與阿兄聽聽,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伍晴娘緊閉著嘴沒有答話,她這一生有一題從來難解,便是“想想自己”。

這一夜她夢裏有一棵樹,高聳入雲,有一條長長的影。

那樹在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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