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大街上，最深處的一座府邸，白綢一直懸掛在匾額上。府中空空，一個月來不曾見過半點人影。

春天的氣候想來說不準，不想過來個人竟已經搖了折扇，他倒騎著個小毛驢，惹了許多人笑。

遠遠瞧見將軍府，還未走近，便有人過來擋住他，好心提醒道：“公子謹慎，那將軍府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您還是繞開為好。”

那人一怔，姣好的相貌突然暗了下去。低聲問道：“敢問兄臺，這將軍府如何會變成這樣？”

“您是外地來的？”

“並不算，走了好幾個月，方才回來。”

“哦。”那人將他拉走，到了一家茶館坐定，方才壓低了聲音與他說：“這事說來也是極為怪異。”

低低絮絮將一月前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通，還囑咐他萬分小心。

司寒淵當場楞住，“那顧子霑將軍、故去了？”

“是啊，誰知道怎麽回事呢。”

這人就是司寒淵，他不相信顧子霑能死了，對他道了聲謝便走了。

當初，自己分明看見顧子霑抱了柒染回來的，柒染……說不準，可是顧子霑，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

一連在京城中晃蕩了許多日，就是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百姓所知的全是一樣蒙人的話。

“嗯？！”

大街上他突然看見一個人，容貌幾分相熟，一時雖想不起，卻匆匆趕了上去。近了，才想起來，那是原來柒染身邊的小丫頭，叫做小環。

她手上那了個食盒，用黑色的布嚴嚴實實的掩著，表情灰敗，悲傷難掩。

司寒淵驀然躊躇。

他為什麽會來楚國呢？好好想想，似乎是覺得那女人沒死，偏生要親眼見到才肯罷休。

他想不起來在燕國那短短半個月是怎麽過的了，腦子裏一直就只有一個念頭，找到那個女人。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回神之時，司寒淵才發現自己已經跟著小環到了城郊。那丫頭徑直進了一片樹林，不知要去哪裏。

司寒淵斂了心神，小心翼翼跟上去。

他們順著小溪，一直往前走。走到深處，樹木還漸漸少了，空出許多地方。

穿過一片半人高的野草，眼前倏然出現了一個木屋。

門前坐了個女子，悉心地擺弄著自己種的花草。聽見聲音擡頭，司寒淵才發現，也是個熟人——青衣。

司寒淵下意識就要上去，下一刻卻又默默將自己的腳收回。他差點忘了，若不是他帶她去軍營，柒染也不會出事。

借著草，司寒淵掩藏著自己的身體，悄悄打量著那兩個女人。

小環把食盒打開，從裏面取去上供的香爐香燭的東西。

司寒淵遠遠的看不真切，直到青衣把香點上，冒出縷縷青煙，他陡然明白了。

兩個女子均是紅著眼眶不說話，磕過頭又安然坐著，各做各的事情。

腳下一虛，司寒淵很快調轉回頭，仿佛被人追趕似的出了林子。

結局擺在面前，他想要親口聽的話也不想要了。

兩年後。

皇後生下一男嬰，落地便被封為太子，叫人好不羨慕。太子生時天現祥雲，宮裏宮外都說是天賜的好兆頭，將來太子必定聰穎非常。

事實也確實如此。據宮中所傳，小太子生下來便沒哭，往後是更沒哭過，待到三四歲時，也是沈穩異常。總是喜歡一個人捧著書待著，旁人也不知他能不能看懂。

菡萏未此擔了不少憂。

“禦景，你有沒有覺得這孩子奇怪，尤其他看著人的時候，一點不像個孩子。”

皇帝雖有不少妃嬪，然而宮中，也只有皇後能如此直呼皇帝的名諱。

皇帝眼珠子轉了轉，答道：“確實是這麽一回事，不過你也不用過分擔心，或許是孩子性子悶了些，也是我們想多了。”

菡萏點頭，心是松了些，又想起一事：“靖遠不與人親近，是不是因為沒有同齡人的緣故？”

“你呦，我哪知道孩子想什麽呦！”

菡萏白了他一眼，說道：“靖遠的四歲生辰快到了，咱們便叫大臣家也把孩子帶來看看，若他與哪個親近，便留作伴讀，我怕他越發悶下去，往後連咱們也不肯多理了。”

“好，便依你說的。”

是日夜晚，三品以上的大臣便都挾著親眷來參加宮宴了。

皇後娘娘說了，凡是家中孩子，能走路會說話的，都帶過來看看。

小太子果如傳聞所說，不過進來稍坐片刻就一個人走了。

皇後有些憂愁，擡眼去望底下的人。這一瞥，讓她驚訝非常。

招了身邊的宮女，指了一個容顏非常的女子，低聲問道：“那女子是誰？”

宮女看了兩眼，答道：“大學士李明玨的家眷。”

“是麽……”

菡萏有幾分悵惘，走下臺階，到那女子身邊，那女子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又惹得菡萏嘆了一口氣。

“夫人很像本宮一位故友。”

那女子緩過來，溫溫笑道：“多謝皇後娘娘擡愛。”

菡萏細看了她的容顏，六分相似，只是性子……天差地別。

見她旁邊牽著個小姑娘，雪雕玉琢的，黑晶晶的瞳子直勾勾盯著她，不見懼色，心生憐意。

“這是你的孩子？她多大了？”

“回娘娘，三歲多些。染染，還不給娘娘請安？”

菡萏面有詫異，“她喚染染？”

“是了，李念染。”

女子見皇後有幾分恍惚，一時有些無措，不知是不是自己哪裏惹了皇後不痛快。

倒是那女娃娃，輕輕走上前，垂下眼睛，拉住菡萏的衣擺。

“染染，不能胡鬧。請皇後娘娘寬恕！”

“無事。”低頭去看那小姑娘，“怎麽了？”

小姑娘找到了她廣袖下的手，肉嘟嘟的小爪子在她掌心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人。

而菡萏也當真被安慰到了，憐愛地摸了摸她的小發髻，“乖孩子。”

在這兒呆坐了許久，李念染待不住了，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轉，沒一會兒仗著人小就跑出去了。

宮裏景致很好，這精致的小人兒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擡頭看了看圓圓的月亮，眼中神色迷幻。

三年多了，到現在她也不敢相信，她竟然轉生，成了李明玨的女兒。她是從來不信轉生的，然而發生的一切，又讓她不得不信。

那顧子霑呢？

一想到這個人，眼睛就酸。

一歲以後能動了，才聽家奴提到這一樁事，顧子霑也死了。

他，怎麽會死了呢？

直到李明玨後來帶她去那處小木屋，從他祭拜時的話語中才知道了原委。

他殺了皇帝，殺了明陽，隨她一起去了。

這個男人……

會不會也轉生了？會不會還記得她？他們會不會再往後重逢？

想到這許許多多，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你在幹什麽？”

很稚嫩的童音，但是卻不能因此忽略那股冷勁兒。

她擡起頭，眼前是一個粉妝玉琢的男娃娃，腰間佩戴的龍形玉佩洩露了他的身份。

“見過太子殿下。”

假模假樣行了個不成樣的禮，心裏腹誹不止。

小太子看見了她眼睛裏的珠子，眉毛皺了，這麽小的姑娘，能哭什麽？多嘴問了一句，“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不曾。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在想一個人。”

小太子瞳孔張了張，眼前的小姑娘說話並不似尋常孩子的天真爛漫。

“想誰？”

她轉過頭，發現他的眼睛不太一樣，不曾多想，索性告訴這小孩子只當傾訴了。

“一個將軍。”

小太子小身子一震，眸子裏爆出攝人的光芒。目光灼灼，“我也在想一個人，她名喚作——

柒染。”

染兒。

碧落黃泉，再生一世，我終於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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