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日暮時分，顧子霑叫來林衛。

“你去守在花滿樓，若是看見什麽人暗暗盯著，只管纏著他，也不要動真。”

林衛不明白，卻也只能點頭去了。

顧子霑沒有立刻去，他是刻意要將林衛支走的。

叫來暗一，“你去將錢莊的財物打點打點，領出來帶到孤葉城。”

暗一走了，他又喚了兩個人，“你們去，將軍營那邊打理好，把將要發生的事都告訴副將軍師，讓他們不要亂，也什麽都無需管。”

一切吩咐完，他進了內院深處的祠堂。

白紗悠蕩，鬼氣森森。

堂前只有他曾祖父，祖父與父親的靈位，其他都在宗祠。

靜立片刻，顧子霑雙手合起，掌心對著靈位，深深拜了下去。

“不肖子孫，顧子霑，特來請罪。”

“子霑這一場，實在任性，要毀了顧家幾代的榮耀名聲，實在罪該萬死。”

“可——榮華富貴，對子霑而言不過是一場空。”

“世間有道，盛衰相轉，子霑相信父親，祖父。曾祖父都能明白，倘若我拋棄了她，繼續做我的將軍，那子霑也早晚都會敗了所有。”

“她是子霑這一生一世最愛的人，最重要的人，我放不下她。這一賭，賭上我將軍府所有，不論輸贏。”

“叩——”

雙膝跪地，顧子霑磕了重重一個頭。

“子霑執迷不悟，萬請日後黃泉恕罪！”

餘音在空氣中慢慢消散，散不去的，是顧子霑義無反顧的決心。

林衛雲裏霧裏去了花滿樓，藏在暗處琢磨顧子霑說的話。

直到他看見一個人守在了紅素的樓下，瞬間就什麽都明白了。

到了一更的時候，顧子霑方從將軍府出去，這下他直接從側墻進去，直奔柒染的房間，也不搞無用的圈子了。

屋裏染著碳火，仿佛是與外面完全隔開的溫暖世界。

腳步“啪，啪，啪”落在地板上，最後又消失在內室的地毯上。

床上安安靜靜躺著一個人，看著像是睡著了。

顧子霑站了一會兒，等身上的寒氣退了，然後輕手輕腳褪了外衣上床。

柒染沒睡著。

他一上床，她的眼睛就睜開了。

顧子霑感覺到了，也不期望她能主動開口。抱緊了她，貪婪地嗅取她的氣息。

良久，顧子霑也不管她睡與否，輕聲問道:“倘若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不是將軍，什麽都不是，你會不會好好與我在一起，哪怕是亡命天涯？”

“為何還沒睡先做起夢？”

柒染一開口就是淡淡的嘲諷。

顧子霑卻沒有還回去，只是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你告訴我，會不會？”

我倒情願你只是一個平頭百姓，情願你什麽都沒有，那時，亡命天涯我也陪。

如此想，卻沒有如此說，因為在她看來，那是不可能的。

柒染回道:“倘若也只是倘若，不存在的。你此刻躺在我身邊，明日身邊卻會是公主。問了有何意義。睡吧。”

“柒染，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顧子霑目光灼灼盯著她的後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兩個人的身體貼的很近，然而卻是瞪著眼看不同的地方。

一個想要答案卻沒有任何解釋，一個心有答案卻不肯說，註定了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

清晨的時候，柒染睜開眼，顧子霑早就走了，她也知道他何時走的。

坐起身，她看著窗戶口蒙蒙亮的光，心裏如蒙了一層灰。

一夜未眠，此刻也是毫無睡意。

碳火嗶嗶啵啵，只剩最後的一點光亮。

粗糙地披上毛裘，柒染下床，取酒。

櫃裏的酒被熏得微熱，然而裏面還是涼到骨子裏。

女子就像毫無知覺，任由液體滑過咽喉，入肚。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什麽也不管，這世界一時就只有她與酒。柒染一邊喝一邊笑，低沈的嗓音越來越啞。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說著，似乎是覺得這事不應情，自笑了兩下，又換了首詞。

“鳳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

柒染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管時辰。

於是當小環進來時，驚得大叫一聲！

“姑娘！您這是做什麽呢，這個天，喝酒傷身啊！”

柒染歪歪扭扭趴著，已然全無意識，只是囈語:“不要……不要吵……”

灑落的酒濕了地毯，也不知有沒有沾染到她身上，小環趕忙將她扶到榻上。

“酒——酒啊！酒！”

突然揪住了小環的衣服，柒染醉眼迷蒙。“我才不要將軍！不要！”

“嗯……你，你聽好了，不要！”

“公主……你……娶公主！娶……”

“哈哈哈……將軍……公主、哈哈哈……”

她好像在笑，卻低沈地像哭，然而又偏偏沒有眼淚。

小環搖搖頭，將她平放，轉身去收拾殘局。

酒精混著熬夜的後勁，將柒染好好折騰了一番，她一下子就睡到了下午，期間人事不省。

然而外面，卻因為顧子霑，炸開了鍋！

巳時得知消息，菡萏馬不停蹄就往柒染這兒趕，想象中要死要活要殉情的局面完全不存在，只有一個昏睡的女人。

哭笑不得說了一句，“老娘當真是有些同情顧子霑了。”

怕她知道要鬧事，菡萏特意吩咐了小環和青衣，這件事柒染醒了暫且別說，等她過來。

城裏沸沸揚揚，顧子霑當朝抗婚，說什麽也不肯做這個駙馬，丟盡了皇家顏面。皇帝盛怒之下，將他打入牢房！

公主殿下顏面盡失，在自己殿裏悶了一日，滴水不進。

司寒淵聽說了這消息，嘴角的笑容耐人尋味。

顧子霑是對柒染動了真情，不惜強硬抗婚入獄。雖說他也知道顧子霑肯定不會死，可這顏面、榮華。怕是全都要掃地了。

男人如此，而那個女人呢？

懷著觀望的態度，都快一天了，司寒淵也沒聽到柒染那邊有任何消息。

“這女人這麽冷血？”

嘖嘖嘖，倒是可惜了顧子霑了。

柒染申時醒來，頭暈腦脹，眼睛也是腫得睜不開。

腦袋短路片刻，才想起自己做了什麽。

心裏撲騰著一股火，柒染只想用酒把這個火蓋下去。

二話沒說，半瞎著去摸存酒。

開壇，痛飲。

舌頭，咽喉，心臟，胃，酒水流過的地方都是熱辣辣的。

悶得厲害，也忘了外面什麽天，柒染打開門，天已經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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