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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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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外久久沒有動靜。

少女從剛剛離開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她沒有執著讓沈寒星塗藥,似乎那般輕易就放棄了。

屏風後,沈寒星左手按壓在膝蓋上,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然而他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那雙腿一如最初毫無知覺。

幾息後,他有些力頹地靠向椅背上,唇角扯出一絲諷刺的笑。

可笑,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天神?

他該是人人懼怕生厭的惡鬼,從來沒有拯救世人的資格。

輪椅向後轉動,屏風外忽然傳來一串輕輕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在內室門口,不知停了多久,屏風後的動靜也消失了。

像是兩方在靜靜對峙。

而後站在內室門口的少女最先踏出那一步,她緩慢靠近屏風,一步步走到沈寒星的面前。

沈寒星未曾擡眸看她,只生冷道:“讓開。”

林星雪不應也不讓,她在沈寒星面前蹲下,將隨身攜帶的玉蘭荷包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塊溫潤的白玉。

那白玉做成玉牌的形狀,正面雕刻著二十八星宿組成的星辰圖,璀璨浩瀚,背面刻著“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八個字。

林星雪將玉牌放進沈寒星的手中。

沈寒星只看一眼即意識到這是什麽,他眼瞳微縮,擡眸看向林星雪,眼中有寒意:“你怎麽會有這塊玉牌?”

這是他的父親為他和兄長分別雕刻的兩塊玉牌,為此曾向許老先生求教學習。只是父親過世那年,沈寒星也弄丟了這塊玉牌。

他想,或許是上天要將最後一份牽扯也拉斷,讓他徹底斷絕念想。

他從未想過,這塊玉牌還能完好地出現。

沈寒星看向少女,眼中情緒覆雜難辨,他閉了閉眼,又冷靜地重覆問她:“告訴我,你從哪裏得到這塊玉牌的?”

林星雪知道這塊玉牌對他意義非凡,她因誤會一直未能將玉牌物歸原主,如今想通過這玉牌告訴沈寒星一些事情。

她將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白宣遞到沈寒星面前,紙上筆墨未幹,上面是少女清秀的字跡。

林星雪剛剛並不是逃離放棄,她只是在準備,準備告訴他一些清楚。

少女的一筆一劃將成乾二十年京郊外發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娓娓道來。

那個不過九歲的小姑娘在巨大絕望地沖擊之下,忘記去看救命恩人的模樣。

她能感覺到有人在騎馬飛奔將她帶回京都,神智昏沈前拽下少年腰間的玉牌,牢牢握在手中。

她不知道,少年趕回來是為見父親最後一面,匆忙間將她送到醫館便離開。

他踏出那個醫館,與此同時,顧宴踏入醫館。

林星雪一筆帶過認錯救命恩人這件事,她回憶自己少時的恐懼和絕望一一述於紙上,她告訴沈寒星,那一刻的少年於她就是天神。

無論他如今變成什麽樣子,都是她想要往前奔赴的少年天神。

沈寒星目光落在最後的“天神”二字上。

東寧傳說,上有天神,眷顧百姓,拯救黎民。

在一個九歲小姑娘的眼中,將她救出無望深淵的少年即是天神。

沈寒星靜靜看著那張紙,他第一次去回憶成乾二十年發生過的事情。

他曾刻意埋藏那段記憶,因為那是冰冷殘酷鉆入骨髓的痛,而今他試著回想,卻好像真的看見一雙盈滿淚光的清澈眼眸。

他看向林星雪,那雙仿徨無望的眼睛此刻和少女的眼眸重合起來。

一瞬間,他想起那件往事。

當時那小姑娘昏得太快,他騎著馬帶她進城尋醫,途中確實感覺到她有過清醒,許就是在那時,小姑娘將他腰間的玉牌拽落,而他太過心急不曾察覺。

沈寒星久久凝視著林星雪,似乎在驗證她話中的真假。

林星雪也一直擡頭看著他,直到聽到他略微低啞的聲音:“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不從一開始就告訴他,那便是存了隱瞞的心思,如今又為何要吐露實情?

林星雪在那般近乎審視的目光之下,淺淺一笑,她攤開沈寒星的手掌,指尖一筆一劃,將最後一句話寫在他掌心。

那種細微的癢似乎撓在心上,連同那句話一起撞進沈寒星的心中——你不需要做所有人的天神,你可以只是我一個人的天神。

沈寒星眼睫一顫,他沒有合上掌心,少女的指尖也停在最後一個筆畫上。

她將那瓶藥放進沈寒星懷中,由他抉擇:等你想用的時候,我可以幫你。

那藥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難聞,但現下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忍受。

沈寒星漆黑的眼眸變得更加幽深,他默默看著少女,而後將藥瓶重新塞回林星雪懷中。

那動作莫名有些別扭。

林星雪起初有些不懂他的意思,見沈寒星有些躲她的眼睛,雙眸一亮。

她指了指沈寒星的腿,沈寒星緩緩點頭。

他並不相信這藥能有什麽作用,只是少女那般渴盼地望著他,他忽然有些不想讓她失望。

她的天神總不能連這一點小要求都不應吧?

沈寒星答應塗藥,林星雪反而有些緊張起來。

她先將藥瓶放到一邊,而後小心挽起沈寒星的褲腳。

祁燁告訴過她,這藥只需塗在小腿上。

褲腳往上翻沿,那雙無力的小腿展露在燭光之下,膚色深沈並不正常,刀疤、烙鐵、箭傷等疤痕重疊覆蓋,已經看不出這雙腿原來的模樣。

林星雪挽著褲腳的手一頓,她怔怔地看著那些傷疤,指尖輕觸那些陳舊的傷痕,眼中蓄起霧氣。

沈寒星起初見她怔神,想到些什麽,眼底微冷。他本欲撥開少女的手,伸手時,一滴淚珠悄然落在他的手背上,然而是更多斷線的淚珠。

沈寒星的手有些僵硬地頓在原處,他知道自己這雙腿是什麽模樣,連他自己都生惡,遑論別人。

他本以為少女也是因此而楞住。

沈寒星微僵的手撫上林星雪的臉頰,粗糲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淚,聲音有些無奈:“哭什麽?你若再不塗,便不許塗了。”

林星雪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取來藥瓶。

那瓶蓋一打開,奇怪黏膩又令人作嘔的味道瞬間變得更濃。

沈寒星臉上真切地露出幾分嫌棄。

他是真討厭這藥的味道,甚至懷疑過是不是祁燁特意拿來整他的。

林星雪倒覺得還好,她的註意力放到塗藥這件事上,也不甚在意藥是不是很難聞。

那藥是黑色的粘稠狀,林星雪倒在掌心,一手沾藥去抹。藥太過濃稠,林星雪耐心地一點點抹開塗勻,柔軟的指腹緩慢塗抹滿是瘡痍的雙腿,似乎能將那些是傷口統統治愈。

約莫塗了近半個時辰,林星雪才將藥抹完,按照祁燁的吩咐,還需要這樣晾上一個時辰而後才能用清水清洗幹凈。

沈寒星的表情已經不能用不好看來形容了。

內室裏充斥著那股惡心難聞的味道,幾乎比血腥味還要讓沈寒星難熬。

“你剛才沒有說要靜敷一個時辰。”沈寒星沈沈開口。

林星雪眨著眼睛無辜地看他,仿佛在說他也沒問。

顯然少女是猜到他的嫌棄,怕說了他更不願意塗。

一個幾乎沒有療效的藥,他卻要忍受近一個半時辰的折磨。

沈寒星忽然有些後悔答應了。

他還是覺得祁燁在整他。

難聞的藥味加上某人的低氣壓,整個內室充斥著不和諧的因素。

林星雪去外面將手洗凈,回來時背著雙手走到沈寒星身前,見他看向自己,捧著驚喜一樣的香包遞到他面前。

香包用藍色錦布縫制而成,上面繡著一朵玉蘭,針腳並不是很好,看起來也不像是新做的香包。

沈寒星一聞到那微甜的香味,就知道少女在裏面放了什麽。

“你做的?”

沈寒星把玩著香包,放到鼻尖聞了幾次,一直揮散不去的黏膩藥味散開一些。

林星雪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

‘早年做的,不太好。’

她本來想重新做一個,但是時間來不及,所以就先拿出這個有些舊的香包用一用。

林星雪有些心虛,其實也不全是因為早年做的才不好。她的女工其實不太好,腰間的玉蘭荷包還是繡了好幾次才繡成如今的模樣。

沈寒星並沒有追問,只囑咐道:“記得重新做一個。”

他說得理所當然,夫人給郎君繡香囊本就是常事。

林星雪也不打算拒絕,她只是在想這次又要繡廢幾個香囊,而且還要好好瞞著不能讓夫君知道。

少女心思一邊盤算,一邊等到時辰將藥膏洗凈,她拿著巾帕擦幹凈水分,又出去吩咐讓人準備晚膳。

在她出去這麽一小會的功夫,沈寒星繞過屏風,行至檀木大床前,手往被窩裏一摸,摸出一本書來。

他可沒忘記剛進來時少女匆匆藏書的動作。

沈寒星看向書封上的字,看清書名後他表情一僵,微頓之後他快速翻了翻書上的內容,忽而看到一頁上有人建議道:“如果不想聽那些糟糕傷人的話,那你就把他的嘴封住,保管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霎時,沈寒星想到了少女昨日親他的事。

呵,原來她是為了堵他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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