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去找了水回來，頭頂的日頭已經艷烈起來，空氣裏一層層的熱浪起伏，溫度慢慢升高，草叢裏夏蟲開始鳴唱。

“走吧，趁著還沒熱起來，先走到可以避暑的涼亭。”沈淵說道，遞給她一片荷葉樣的碩大葉子，回來時他看過了，路上沒車轍印子，別想跟著車隊了。

辭香哦了聲，學著沈淵將綠葉子蓋在頭頂：“謝謝小哥哥。”

又是鄭重其事的道謝，帶著絲喜悅，沈淵古怪的看她一眼，先走了：“你付過錢的。”是他的雇主，是他的衣食父母，所以盡點兒心也是應該的。

是因為這樣？辭香疑惑的拿下大葉子，想了想又放回去，快步跟上去，曠野裏清脆的鈴鐺聲兒歡快。

日頭升到當空，兩人才看到一座簡陋的四角涼亭，沈淵抹了把汗水迫不及待的躲進去，回頭看見辭香站在涼亭邊緣，頭頂的葉子失了水份焉嗒嗒的。

沈淵看了她一會兒沒叫她，喝了些水就靠著柱子閉目養神，如果在白石鎮，現在還是他午睡的時候，昨晚又受了傷，不過她的藥挺管用的，現在已經不痛了。

辭香坐在臺階上，托著下巴盯著掌中的小金鈴兒，眼神有點兒惆悵，白石鎮不見了，下一個地方還有很遠，再迷路了怎麽辦？

這時，嗒嗒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辭香疑惑的望了眼，急忙扯緊了帽子，坐到沈淵身邊。

沈淵睜開眼，望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你怕鬼？”

“馬蹄聲。”辭香低聲道，低垂的眼裏是沈淵看不到的謹慎。

那馬蹄聲有些古怪，空氣裏悄無聲息的飄起了絲絲陰氣。正午時候的陰氣，看來騎馬的來頭不小。沈淵暗道了聲倒黴，剛出來就遇著這些東西，這錢當真是不好賺。

馬蹄聲漸近，沈淵看見了一匹高大的黑馬，馬背上是個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人。

錦衣華服正年少，當真是意氣之時，如果他不是出現在這荒郊野嶺裏，如果他那張臉之下不是黑氣繚繞。

沈淵只看了眼就垂下眼養神，希望他不會找他們的麻煩。

兩人同時期望著，但顯然對方並不這麽想，勒住馬也進到涼亭裏。

他狀似隨意的尋了處位置，離著兩人不遠不近，好似陌生的旅人見面寒暄：“兩位，這天挺熱的，可不可以分一些水給在下？”

辭香低頭沈默，這個少年人一進來，她就感覺周圍的溫度下降了一大截，有種盛夏驟然轉到仲秋的感覺。

他根本就不需要水。

沈淵擡眼懶洋洋的，隨手把水葫蘆丟給了他：“這位公子要去哪兒？天這麽熱還趕路？”

少年喝了水，將葫蘆還回來道：“在下要去府城尋親。”

沈淵沒再多問，他方才看得清楚，少年假裝喝水，將水都藏進了袖裏，也許是以為他們是普通人，才會隱瞞身份，再一想也對，就他這點兒實力，是不應該能看見鬼的。

既然他沒打算找麻煩，沈淵也當做沒看見，望著外邊不解道：“好像沒那麽熱了？”

“是沒那麽熱了。”辭香會意，低聲應道。

少年急忙起身道：“多謝兩位的水，在下先走了。”

竟像是怕被他們看出了什麽。

沈淵沒多探究，目送著他和黑馬走遠，直到消失不見了才合上眼：“不想麻煩的話，換身衣裳吧。”

方才那個少年的目光，大半時候都集中在她身上，三伏正午，穿得這麽多的確是很古怪，如果不是她身上都是生人的氣味，沈淵都要以為她是亡魂了，又或者屍體。

“這種麻煩，我習慣了。”辭香低聲道。

不知怎的，沈淵突然想起她唇角那縷笑，比起迷失在陰陽交界處，被人註意的確算不上是什麽麻煩，如果僅僅只是被註意的話。

辭香確實是笑了，擡頭道：“沈淵，不如我雇傭你。”

完全出乎意料的提議讓沈淵一楞，別過臉懶洋洋的道：“算了，我怕麻煩，女人最麻煩。”

尤其是奇怪的女人，粘上了肯定麻煩不斷。

辭香有些詫異，沈淵很窮，想來除了那袋子銅錢和這身破爛的衣裳，再沒有多的錢財，窮成這樣竟然拒絕她的提議，真是夠奇怪的。

在對方眼裏都很奇怪的兩個人，同時選擇了沈默，等到日頭偏西，等到夜幕降臨，誰也沒說一句話，只有鈴鐺清脆的響著。

繁星滿天時，終於看到了村莊，一打聽才知道還有十裏地才到鎮上，村裏的人留他們住宿。

沈淵自然求之不得，他可是帶著傷的，但從谷場到村子裏願意留宿他們的人家時，兩人看到隔壁門口拴著一匹高大的黑馬。

是正午時候遇到的少年的馬。

白天急著趕路，晚上陽氣減弱卻休息。辭香心想又遇到個奇怪的人，擡頭看沈淵，發現他臉上也有疑色。

“大叔，村裏還有其他人來借宿？”沈淵問道。

“有咧，天快黑時來的，住在老丁家，看著怪可憐的，倒頭就睡了。”隨意搭著件短衫的莊稼漢說道，推開最西邊的房門，“屋子裏頭前兩天才打掃過，準備放稻子的，沒多的屋子，你們先將就將就，幹凈著呢。”

鄉下沒那麽多講究，沈淵又謊稱是自己妹妹，得了怪病要去城裏找大夫，因此兩人住一屋裏也沒惹人非議，只是有人議論著她得了什麽怪病，大熱天裹這麽嚴實。

沈淵已經睡了很久的街頭，現在有房子住自然不挑剔，急忙道謝，隔會兒大叔又送了竹席來，還有幾個糙面饅頭，頓時讓他有點兒受寵若驚，跟大叔在門口聊了好一陣，回來時辭香已經挨著墻角鋪開席子睡了。

這姑娘還真是心寬。

聽著她輕緩的呼吸聲，沈淵哭笑不得，坐在門口琢磨著明天得跟她提一提，不然——

腦子裏浮出那一瞥恬靜的笑，沈淵嘆氣，不然遲早會被拐去賣了。

事實上沈淵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辭香盯著墻角，聽見他走遠，呼吸聲從門口傳來，握緊鈴鐺的手才微微松開，閉上眼真的準備睡了，櫻紅的唇角微微上揚。

也許他可以跟她同行。

她實在是，太不能認得路了。

鄉下的夜晚靜謐，蛙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遠處一群群幽黃的螢火飛舞，再遠處——

沈淵猛的坐起來，目光如炬望向村頭方向，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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