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便是答應了？辭香沒想到這麽容易，正要說話，一直沈默的年輕女人開口了：“夜姑娘，我們不能接受生人的委托。”

辭香暗嘆，果然是要費些功夫，亡魂的世界裏生人總是沒有立足之處，而亡魂在生人的世界裏同樣缺乏立足之處。

“如何不能？”夜姑娘問道，看向年輕女人的眼裏紅芒危危。

年輕女人語塞，本來慘白的臉色越發慘淡起來，抱著文書低頭不語。夜姑娘轉回頭，筆尖重新沾了濃墨道：“去做什麽？”

辭香早看清這位夜姑娘才是三個管事裏領頭的，卻沒想到她只是一個眼神就將同僚嚇得不敢說話。

沈淵倒是好奇這個在陰陽交界處迷路的小姑娘，會在鬼樓裏委托個什麽樣的任務，只需要一個人的任務，不會是帶她出去吧？

“帶我出去，最好是生人，如果沒有生人願意，亡魂也可以。”辭香說道，沈淵聽見了哢嚓聲，他的下巴掉了。

夜姑娘執筆的手一頓，在文書上將她的要求記清楚：“一共一百個銅錢。”金銀銅幣在陰陽兩界是通用的。

沈淵扶正了下巴，聽到夜姑娘的報價，呵呵一笑：“夜姑娘，上個月有個帶路的任務，發布出來只有五十個銅錢的報酬，什麽時候鬼樓的委托費漲了這麽多？”

鬼樓的委托費是任務報酬的十分之一，帶路這種任務的報酬通常在五十個銅錢左右，夜姑娘開口就要了一百，這價錢可給得不厚道，沈淵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辭香未做聲，只是盯著執筆在卷軸上書寫的夜姑娘，見她將寫好的九十劃掉，從旁寫了五十上去，略略有些同情的看了眼沈淵。

果然，夜姑娘寫好卷軸就遞過九節玉桿毫筆：“沈淵，你的任務。”

“我，我的？”沈淵不可思議的盯著卷軸，這，這是他的？

雖然辭香說了最好是生人，但並沒有說必須是生人，沈淵以為他們一定會把這個任務給亡魂，所以才出口提醒，也算是報覆一下他們不肯給他任務。

另兩個管事並沒有出言反對，都一副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沈淵昏頭昏腦的簽了姓名，辭香付了錢，拿了契約書。

走出鬼樓時，沈淵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竟然，竟然在亡魂的地方接到任務了？而讓他接到任務的就是身邊這個漂亮女人，嗯，還有點兒奇怪。

沈淵晃了晃腦袋，終於清醒了些：“餵，你不該發這樣的任務。”

辭香看著他，眼裏算是疑惑，即使沈淵看不見她的表情，也能清楚的感覺到。

沈淵嘆口氣：“在這裏，迷路的生人是最好欺負的，我現在也沒法將你安全的送出去。”

會迷路的人，六感往往不好，比起一般人來的確要好欺負得多。辭香覺得他擔心得有道理，不過她已經把話說出去，收不回來了，於是她笑了笑，輕聲道：

“我叫辭香，舊辭新香的辭香。”

見她完全沒在意自己說了什麽，沈淵只當她腦袋裏缺根筋，揚了揚手裏的契約書，又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剛才看見了。”

沈淵心想，自己還是不要跟這個腦袋有問題的姑娘牽扯太多，一會兒送她出了鎮子，外邊的事就與自己無關了，方才的提醒就當是報答她好了。

辭香沒說話，安靜跟在沈淵身後，清脆鈴聲在昏暗裏叮叮咚咚作響。

沈淵沒有走熱鬧大街，鉆進巷子裏走捷徑，他想趁著消息還沒傳開，先將她送出去，他也好早些拿到錢。

巷子裏很黑，破敗的青石磚不時冒出頭，又不時的陷下去，青苔在這個陰氣濃郁之地生長得繁蕪。

每一腳踩下去，空氣裏彌漫的死亡腐臭便重一分，很難聞的氣味。

沒走出多遠，沈淵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辭香早已經捂住了口鼻，依舊擋不住腐臭的侵擾。

真的很難聞！比夏日裏腐爛了三五日的泔水還臭。

沈淵伸手抓住她的袖子：“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辭香用力扯回了她的袖子，依舊沈默，沒有質問他的冒犯。沈淵再次覺得她腦子有問題，不得不忍著難聞的氣味解釋：“我牽著你走，快點兒出去。”

辭香遲疑了一會兒，用袖子裹著手，放在沈淵手上。

看來也不是太有問題，沈淵暗道，牽著她在巷子裏左拐右轉，在兩人都快受不了那股腐臭的氣味時，鎮口的白石牌坊出現在前方。

眼下時辰還早，鎮口看不見幾個鬼影，但僅有的那幾個……

沈淵嘆口氣，松開辭香的手道：“我去引開他們，你自己出去吧，順著那條路再走半裏地，就可以回到陽間了。”

說完沈淵從衣裳的破口處抽出一根麻線，在掌心裏搓了搓拋下，落地時就變成了辭香的樣子。

“你會幻形術？”辭香有些詫異。

“只是普通的障眼法，幻形術那麽高深的東西，我要是會，就不會窮成這樣了。”沈淵懶洋洋的自嘲，見辭香不做聲，又自嘲的笑了笑，“最多半個時辰，我去找你。”

辭香依舊沒出聲，看著沈淵牽著那個自己走出去，等被他們叫住了，才懶洋洋的停下來：“幾位有事？”

“沈淵，你別裝傻，這個女人去了鬼樓。”青面獠牙似厲鬼的高大男人冷喝道。

沈淵暗道一聲倒黴，看來不是她說漏嘴，是她早就被盯上了。坐在男人肩上的幼童尖利著聲音道：“沈淵，你知道任務失敗會是什麽結果，不如幹脆跟了我們。”

“任務？”沈淵低頭，看見露出一截的卷軸，再道一聲倒黴，抓著辭香就往鬼樓跑，還不忘回頭威脅，“夜姑娘不會放過你們！”

鬼樓存在的地方，方圓半裏內不允許作惡，搶劫是僅次於滅鬼火的重罪。

“沈淵，夜姑娘從不離開鬼樓，你能回到鬼樓再說吧！”幼童尖銳的低笑，刺得人耳膜發疼，渾然沒把沈淵放在眼裏。

轉眼間，長街上就徹底寂靜下來，辭香從腐臭彌漫的巷子裏走出來，在鮮紅的燈火下攤開手掌，一根麻線在夜風裏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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