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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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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昭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心裏瞬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最後堅定的道:“現在沒有夫君的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如果他反抗,興許也早就身損在了去宮裏的路上,轎子完好,說明人亦無大礙。”她想了想,拉著弟弟繼續道,“你官職不大,也才從任地回來,不管是對宮裏,還是對朝局都沒有什麽影響。不過,以防萬一,你也還是不要出去了。”

江德弘笑道:“我無事。這盤陽城我很熟悉,而且送公主出去之時我就喬裝過,輕易不會被人發現身份。再者,”他反手拖著江德昭坐回椅子上,“現在穆家也就只有我才能去打聽些消息,那些個仆從在關鍵時刻是無法盡心盡力的,所以,我得替姐姐去找姐夫。”

這也是為什麽,那些家仆傳回來的消息都沒有關於官員失蹤之事。一個是此事發生在半夜,大多見過的人就知道此事非比尋常,又是皇權新舊交替的時候,這皇城裏的人一個個都是人精,自然懂得明哲保身,輕易不會隨隨便便透露。江德弘如果不是半夜出門親眼見著了,再行打探的話肯定要耗費更多的心力。

江德昭擔心弟弟的安危,情願關鍵時刻他就呆在自己身邊才好。可她也知曉德弘心大志大,不可能在困難面前退縮。前前後後推測了無數種情況,最後還是只能放他出門。

誰也沒想到,今夜子時時,府裏居然來了一位意外之客——三皇子段瑞盺。

幾年不見,段瑞盺身形更為高大了些,因為一直在領差事,相比以前,渾身上下多了些沈穩。他獨自一人從黑暗中走來,猶如靜靜走向籠中獵物的豹子,一雙眼在黑夜裏咄咄得嚇人。

現在的穆家,老的老小的小,真正的家主都不知所蹤,只有江德昭一人挺直了脊梁,迎接這位不速之客。

段瑞盺在廳門處停下,遙遙的望著她,一如多年前那溫文爾雅的模樣:“好久不見!”

江德昭緊緊的握著雙手,深深的彎腰行禮:“三皇子深夜來訪,臣婦不曾遠迎還請恕罪。”

段瑞盺擡腳跨過門檻,垂頭看著她:“無妨。”說著,伸出手竟然想要去攙扶她。江德昭一怔,下意識的倒退一步,他的手堪堪從她的衣袖劃過,那繡工精致的絲線從他的肌膚上摩擦著,仿佛蹭出了火星,又仿佛什麽都沒有。段瑞盺的手在空中微微抖動了一下,不過一會兒,就平靜的收了回去。

他自行上座,等到一邊的丫鬟替兩人上了熱茶,他端起喝了一口後,才後知後覺似的對著她的背影道:“我今日來此,是想與你敘敘舊,你不必太過於緊張。”

江德昭一直彎著腰,聞言回了聲‘是’後才擡起頭來。此時,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些外,再也看不出別的神色。

段瑞盺指著另一邊的上位,道:“坐。”

江德昭猶豫了一會兒,依言坐下。如此,段瑞盺才堂而皇之的打量起她來,除了眉間有些抑郁之色,對方的容貌並沒有什麽改變,低眉順目,薄唇還是記憶中的弧度,就連那纖細的頸脖也猶如夢中那般白皙。

他幾番想要伸手去碰觸她,到底是控住了。

兩人沈默了半柱香的時辰,段瑞盺才問:“聽說你的兒子前兩日滿周歲了,我還未見過,不如抱出來給我看看,正巧我手中還有一份適合小兒的見面禮,可以當面送給他。”

這話如果是前幾日由三皇子說出來,江德昭會覺得很尋常。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穆家已經處在了風雨之中,三皇子半夜來訪本來就蹊蹺,他開口居然要求見兒子穆遠峰,此時此刻,由不得江德昭不多想。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寶兒早已睡下了,這時辰把他鬧起來肯定會啼哭不止,惹人厭煩。”她牽強的扯出一抹看起來很溫和的笑意,“如果三皇子不介意,暫且等等,我去把他抱過來。”

三皇子阻止道:“不用了,讓他睡吧。你且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江德昭臉上越發露出尷尬來,只道:“三皇子是有要事?”

段瑞盺站起身來,背著手游到廳中,看著外面如鬼魅般的樹蔭:“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現在皇城裏的形式你應當也猜得出一二。據我所知,穆大人進宮一天一夜至今未歸,恐怕與其他大臣一樣,兇多吉少了。”

江德昭輕笑:“三皇子說笑了,這臣子是入宮,又不是入豺狼虎穴,怎麽會兇多吉少?”

段瑞盺反身問她:“那穆大人可有讓人傳信回來?”

江德昭不吱聲。

段瑞盺胸有成竹的笑道:“沒有。所有當夜入宮的大臣們,無一有信出來。別的大臣我是不知道,穆大人的麟兒才滿周歲,正是將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時候,無論身處何地也絕對會派人來詢問孩子的情況,至少也會叮囑家人幾句。”

江德昭道:“人說家國天下。在西衡的大男子心目中,有國才有家,保了天下也才保得住家人。現在國事不明,夫君也如朝中諸多大臣一樣,要先安國,才會顧慮到家。他在進宮之前就囑咐我替他照顧好家人,我相信他,他自然也信我,所以,每日的傳信報平安實在是多此一舉。”

江德昭左一句家,右一句國,開口閉口都是夫君,字裏行間無不是諷刺三皇子分不清輕重,看不明自己的身份。

三皇子在這番夾槍帶棒裏面居然泰然處之,只輕聲笑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喜歡繞著彎的刺我。”

就這份氣度,讓江德昭心生警惕,她直接道:“殿下若是無事,還請回吧!”

“自然是有事。”他一動不動的盯視著她,“我特意來,是為了接你離開這是非之地!”

江德昭驚訝的瞪大了眼:“離開穆家?”

“是。”

江德昭直接回絕:“我不走,我更不會跟殿下你走。”

段瑞盺道:“那怕你可能會被穆家拖累,死無葬身之地?”

江德昭回望著他:“殿下,所謂夫妻,除了要同貧窮共富貴,更要在危難之時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穆家如果真的會遭難,我作為穆家的兒媳婦自然也必須與家人一起去面對。”

段瑞盺久久的凝視著她,似乎要在這一眼裏看清楚她話裏的真假,看透她掩藏的所有品性。

廳外,秋風不知何時吹蕩了起來,搖得院中的樹木簌簌作響。屋檐下掛著的燈籠在風聲中落下一點點的輝色,把階梯上的那幾塊青石板磚照得明明暗暗。

段瑞盺恍惚的想到了那一年第一次相遇的夜晚,還是少時的江德昭固執的站在墳頭前,身子抖如落葉,可腰背挺得僵直。從婆娑的樹葉中看去,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眉頭深鎖,被驟雨打濕的發絲緊緊貼在肌膚上,那淚就順著長發一路蜿蜒而下。

那時候,他剛剛被自己的母妃扇了巴掌,連耳朵都嗡嗡作響,在雨聲的配樂下,更是連對方哭泣的聲音都聽不到。他看著她淚流滿面,再摸著自己刺痛的面頰,只覺得眼眶幹澀。那些晶瑩的淚水似乎從她的眼中流出,滴落在了他的心裏。

段瑞盺覺得,她是在替自己而哭,也替自己傷心那仿徨無助的將來。

他躲在暗林裏,與江德昭只一樹之隔,他們周圍的山林裏到處都是墳墓,那些個墓碑上都是赤紅赤紅的墓志銘。

“我想要救你。”他說,“你實在沒必要為那些人陪葬!”

江德昭搖頭:“殿下,你不懂。相比之下,我對你而言才是陌生人,你該去關心該去保護的人應該是你的母妃賢妃娘娘,還有你的妃子。”

段瑞盺倏地一笑,嘲諷的笑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無知蠢人!”他猛地上前,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從來沒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我!你以為我是真的對你傾心以待,以為我是非你不可嗎?你以為只要你拒絕,我就真的拿你沒有一丁點辦法?”

江德昭被迫的仰望著對方,聽著他的質問和嘲笑也依然平靜。

“不,”她說,“我知道殿下你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逼迫我臣服。我只是個弱女子,我很懼怕你,懼怕你手中的皇權,你可以隨時隨地置我於死地!”

“可你還是要與我作對?”

“我並不是與殿下作對!我只是知道殿下的性情,知曉你不會強人所難,知曉你是皇族中真真正正的心胸寬廣之人。”她仰視著他,堅定的道,“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殿下並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段瑞盺瞪視著她,不知不覺中,那緊扣著的五指越來越輕,最終,松開了。

巍峨的紅墻在黎明前的黑暗裏如最濃稠的血,潑墨般的霸在了每個人的跟前。

段瑞芷貓著腰從一處狹小的洞口爬出來,蹲在地上看著一隊士兵路過,等到人影不見了,才悄悄的探出頭來,學了幾聲貓叫。不多時,一處樹叢裏鉆出個人,順著墻根一路摸索到她的身邊,兩人再一次縮進黑暗中。

段瑞芷的聲音有點嘶啞:“我見到父皇了!”

江德弘摸了摸她的頭頂:“太子如何了?”

“很不好,二哥一直沒進宮,三哥也不見了。太子哥哥說皇宮很危險,隨時會有變故,想要我去給他搬救兵。”

“救兵在哪裏?”

“城外!父皇原本是打算秋獵,盤陽城的禁衛軍有一部分都在城外駐紮,一部分在皇宮裏。太子哥哥說大臣們很多都沒入宮,恐怕都兇多吉少了。他還說,別人是挾天子令諸侯,二哥可能會挾大臣,逼得太子沒法順利登基。”

江德弘問她:“統領禁衛軍的是哪位將軍?”

這個段瑞芷知道:“是武陽候世子,禮昌哥哥。”

江德弘再問:“那太子知曉失蹤大臣們的去向嗎?”

“肯定是二哥搞的鬼!”

樹叢裏,江德弘一時沒說話,段瑞芷趁機抱住他的手臂,撒嬌似的拿臉在上面蹭了蹭,在黑暗中偷偷描摹他側臉的模樣。

江德弘壓住她的手,猶豫道:“公主,我有個法子可以弄到大臣們被藏匿的地址。”

“什麽法子?”

“這個法子很危險,而且,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完成。”

“啊,問題是我要出城。”

“我替你去。”

段瑞芷笑道:“你想要我幫你救你姐夫,對不對?”

江德弘根本沒有想過瞞她,段瑞芷繼續問:“那要是我把你姐夫救出來了,你怎麽報答我?”

江德弘道:“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段瑞芷驚喜:“真的?”

“嗯。不過,你也別太高興,我那法子風險很大,一有不慎,你的性命都可能折在裏面,所以你要三思而行。”

“我去!你都說了,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辦成,我當然要去。”

江德弘微不可查的嘆口氣,忍不住問她:“我一直想問,你為何一定要糾纏與我,明知道我不可能對你上心。”

段瑞芷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裏,這是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靠他這麽近。她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回答他,只好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覺中我眼中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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