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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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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丫,海的那邊,霞光滿目,已是近黃昏,“可是,十年對我來說,已經是一輩子了。”

記憶裏那個十四歲的少年,面容清秀,他在窗邊沖她張開手臂,笑著說:“丫頭,你跳下來,我接得住。”

所以怎麽能怪她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生命太過寂寞短暫,如煙花轉瞬即逝,那僅存的美好,是她所能仰仗的全部了。

No.5

黃鶴一去不覆返

第二天早上江鶴頂著黑眼圈醒來,他落枕,脖子又歪又疼。他被起床氣折磨得心血來潮,讓方萋萋也為他文一個刺青。也是在腳踝處,同方萋萋的玫瑰一樣的位置。

“要文什麽?難道你也要文一朵玫瑰?”方萋萋打趣他。

“不,”他想了想,“文兩個字,黃鶴,兩邊都文。”

他這時才發現,他同她的名,竟然出自同一首詩。

她笑著說:“我早就知道,你看,冥冥之中我們還是頗有緣分。要是換個身份和時間,或許還能成為情人。”

江鶴不吭聲,不去回應她的玩笑話。她的臉色越發差起來,身體虛弱,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常把“死”字掛在嘴邊。

見江鶴不悅,方萋萋笑著削好一個芒果遞給他,她對著他撲閃撲閃地眨著眼睛,江鶴神色一變:“幹嗎?”

“你會騎摩托車嗎?”

江鶴瞪她一眼:“想都別想!”

“你管不了我,”她笑嘻嘻地說,“我可以自己出門去借一輛摩托車,我技術差,若是想不開撞上山崖,一屍兩命,你的小夕也沒得救。”

她光明正大地威脅江鶴,他恨得牙癢癢,卻拗不過她,出門借了摩托車載她去高速公路上飆車。風聲獵獵,發動機聲轟隆,女孩摟著江鶴的腰放聲大叫,他們的身邊是懸崖峭壁,驚濤駭浪。

那一刻,江鶴忽然想到年少時的種種,那時候他對一切都是那麽的無所謂,裝酷耍帥,風馳電掣,覺得那才是活著。他處在失戀的空檔期,有女孩子向他羞澀地遞過情書,他笑著將它們一一退回,旁人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意中人是什麽模樣?”

怎麽沒有想過?他希望她有一頭幹凈利落的短發,她長手長腳,皮膚被陽光曬成健康的小麥色,她笑起來兩眼彎彎,她和他文一樣的刺青,她同他在路邊彈奏賣唱,她坐在他的摩托車後座上笑著手舞足蹈。

他沒有遇到那樣的人,他終於向命運妥協,他把自己從一把鋒芒畢露的劍活成了一個結實笨重的盾。

他們回去的時候,發現鸚鵡懶洋洋地趴在椰子樹下乘涼,夏天越來越熱,鸚鵡本來就好吃懶做,現在已經全然不肯動了。等到方萋萋抱起它,它才沒精打采地“喵”一聲。

“那時候,你才這麽小呢。”方萋萋同鸚鵡說,“被遺棄在雨中,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惹人心生不忍。”

江鶴靜靜地聽著,沈默地伸出手,摸了摸鸚鵡的頭。

“你恨他嗎?”

“當然不,”方萋萋搖搖頭,“我們只是隨口約定,就像每日都會說的再見、下次見,可是很多人一別經年,就真的再也不見。他只是客套禮貌地向我說聲珍重,是我自己執意要等。”

這天傍晚,北島遭遇海嘯,人人躲在房裏不敢出門。江鶴和方萋萋一起坐在三樓的小閣樓裏,外面黑雲壓城城欲摧。他為她作畫,她坐在窗欞上,穿著白色棉布裙眺望窗外。滔滔怒江,好似世界末日。

“可是,”她緩慢而哀傷地說,“不能見他最後一面,依然是我畢生的遺憾。”

少年時代的傾慕,經過十年的沈澱,究竟是升華成了愛還是只是一種執迷不悟,她已經分不清楚。

女孩腳踝的十朵玫瑰,自此成為江鶴的夢魘,多年以後,他都無法釋懷。

海嘯過後,江鶴接到沈夕病危的消息。他帶著方萋萋的血液,同來時一樣輾轉顛簸,回到北京將血液輸送給沈夕。這時已經是夏天的尾巴,他忽然開始不適應北京幹燥的天氣,連續高燒三天三夜,再加上他一路奔波,心力交瘁,醫生說他有心事淤積。

於是人人都到他跟前同他說,是他救了沈夕,他可以放下心來。

沈夕的父母也親自前來,一邊哭著謝他一邊同他父母商定婚期。他同沈夕認識三年,二十四五歲,不算早也不算晚,一生就此塵埃落定,所有的人,包括當時的他,也都以為應當是這樣的。

可是偏偏半路被改了劇情,穿著條紋吊帶衫,頂著亂糟糟豹子頭的女孩子回過頭笑著問:當你們家庭幸福,合家歡樂之時,擡頭看見天空,能不能想起有一顆屬於我的星?

他拖著虛弱的身子向沈夕父母磕頭道歉,然後不顧家裏反對,連夜趕回北島。他為她買來顏色鮮艷的指甲油,上等的狼毫毛筆,她還能寫好多好多的詩,她一肚子的墨水和古靈精怪,最好只他一人識得。

江鶴下大巴時,方萋萋坐在破舊的塑料篷子下等他。她遞給他冰鎮的椰子汁,鳳凰花開得似乎比他離開時還要爛漫,大約也只有北島,永遠都是夏天。

回到方萋萋家,有穿堂風灌過來,她坐在門檻上,望著藍天,輕輕開口說:“鸚鵡死了。”

江鶴覺得很難過,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她,他在她身邊坐下來,風鈴聲一陣一陣地響。

“鸚鵡死了。”她重覆道,“鸚鵡死了,他不會再來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No.6

此地空餘黃鶴樓

鸚鵡死後,方萋萋倒沒有怎麽變。她很喜歡江鶴送給她的指甲油,總是不厭其煩地塗滿指甲。那支毛筆被她鄭重其事地放在書房裏,她不太愛去那裏了。

她依然喝酒吃海鮮,胡亂唱一些歌,倒頭就睡。她甚至還偷偷去買了包煙,三十塊一包的黃鶴樓,嗆得她不住咳嗽。

江鶴發怒,走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煙,狠狠地拍了拍她的頭。電光石火之間,她湊上來,蜻蜓點水般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齒冰涼,煙味還沒散去,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方萋萋哈哈大笑,拍著江鶴的肩膀向他道歉:“我只是想試試,世間種種,七情六欲,我都想試試。”

“萋萋,”江鶴艱難地開口,他別過頭,不看她的眼睛,“這個世界上,除了七情六欲外,還有很多很多的美景。你有沒有看過冬天的雪?紛紛揚揚,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你有沒有看過山頂的雲?像煙霧繚繞,氣蒸雲夢澤。你有沒有看過春天的花?漫山遍野,花重錦官城……萋萋,蒼生萬物,你只見過冰山一角,你可不可以,為了它們,多眷戀一點人世間。”

“抱歉,江鶴,”她雙手捧著他的頭,她同他額頭抵著額頭,她和他的眼角一齊流出淚來,她哽咽地說,“抱歉,江鶴。”

天使要回家,她終於還是要離開。

第二天,江鶴起床敲她的門,她靜靜地躺在涼席上,穿著十四歲那年的白色棉布裙,嘴角猶有笑容。男生在門外,不斷地用力敲門,咚、咚、咚,卻再也無人回應。

在方萋萋離世後,江鶴終於見到她躲在房間裏作的一幅畫,那也是她為什麽央求他教她畫畫的原因。

海天一色,藍天悠悠,黃鶴已去,獨留黃鶴樓流傳千古。

她畫得拙劣,唯獨他讀懂了一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求的姻緣簽,那時候他以為那是沈夕的喪簽,一怒之下將寫著她最愛的詩句的竹簽折成兩半。

人生若只如初見,如今想起來,方才覺得造化弄人。

她所有的孤獨寂寞和情深義重,都一起埋藏在了這幅畫中。

江鶴將她的骨灰撒在了鸚鵡的墓邊,它陪了她十年,希望茫茫黃泉路,它也能陪她再走這最後一遭。懸崖之外,海水平靜地伸向遠方,空氣濕潤,海鷗盤旋鳴叫。而北島永遠燦爛明亮的烈陽,刺得他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你是第一個抽到它的人。”

音容笑貌猶在,而佳人已逝。

她在人世間留下最後一句話,她說,謝謝。

她是他所遇到的最有資格抱怨命運不公平的女孩子,可是她卻原諒了這一切,向這個世界,溫柔地說著謝謝。她向他道謝,謝謝他陪她走完最後的旅途,讓她離開時不那麽孤單。她最後的所求所願,也不過如此而已。

江鶴跪倒在海邊,終於忍不住縱聲長嘯。

他其實早已想起來,十年前的那個夏天,連綿不斷的蟬鳴和穿著白色棉布裙的女孩。那時候他調皮搗蛋,被父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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