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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賈政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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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突然遭此大變,賈赦自然去東府裏跟著賈敬商量日後該如何行事。幸好賈珍素日交游廣闊,帶著賈璉在外奔前忙後好幾日,終於見了一些眉目。原來真是因為王夫人收了江南甄家存的箱子,被人告發出來,才惹出這一串事來。賈敬細細想了想方道,“我瞧著聖君只抄了二房,還留著寶玉環哥兒蘭哥兒他們,也不想是把事情鬧大。只是我們現在得想法子知道二老爺是否得知二太太昧下箱子的事,若真是與他無幹,咱們一定要想法子將他保出來。我這麽想著,聖君既然放過蘭哥兒、寶玉等,想必就是不願意牽扯無辜的意思。”賈赦此時心裏恨極王夫人,連帶也埋怨自己二弟管家不力,但賈敬說的正是,都是一脈骨肉,將來好說不好聽,此事最好一個賈家人都不牽涉進去為妙。二人正在認真考慮哪裏的門路能走得通,突見賈珍過來說道:“忠順王今日因殿前失儀被捕下獄了!”賈赦不明所以,賈敬聽了,卻緊緊皺起眉道:“不好!”賈赦忙問:“此話怎講?莫非咱們家也要因為王妃牽連進去?”賈敬搖頭道:“王妃事小,只怕是甄家跟著忠順王府有勾連,若是……”他沒有說完,賈赦心裏突然明白過來,便是臉色一白道:“若是忠順王謀逆,甄家也在裏頭,二房……”賈敬點了點頭嘆道:“就是怕這個啊。”那甄家開頭定的是貪墨,也不是什麽大事,但若以謀逆之罪冒犯天顏,二房收下的東西就有協同造反之名,屆時會不會牽累兩府只看聖君如何定奪了。賈赦聽了越想越怕,拍桌大怒道:“這等蠢婦早該休了!竟作出這等滔天大禍來!”說罷心裏一灰,竟流出淚來。賈敬忙擺了擺手道:“你也不要著急,咱們也不是毫無勝算的。現今姑老爺已經官覆原職,榮寵依舊,在聖君面前應該說得上話,況且宮裏還有娘娘,若聖君不滿,現今也該有些風聲了,如今既沒有訓誡也沒有廢妃,想必事有轉圜餘地。”賈赦聽了,方有些心安,賈敬又嘆息道:“雖是如此,聖意難以揣度,咱們也做些準備,你老太太的身體不好,你也別嚇著她,有些東西該收拾就收拾起來吧。”賈赦沈默了一會兒,拱了拱手便告辭回府了。

榮府裏自此人心惶惶,賈母依舊昏睡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邢夫人天天侍奉不提。李紈早帶著賈蘭去了東府,邢岫煙與寶玉也無顏在居,只好去了小轉兒胡同借住邢忠夫婦處,尤瀟瀟偷偷將趙姨娘與賈環一並送到了探春親手委托買的小宅子裏。賈赦見著人心渙散,也知道勉強不得,便親自查點了財產箱籠,因邢夫人有孕不能遠行,只叫著賈璉鳳姐兒帶著賈琮與大姐兒、桂哥兒偷偷往平安州躲躲去,賈璉夫婦本不欲走,但也深知利害,只好含淚而別。賈赦見著兒孫安置好,便對著邢夫人道:“倒是委屈了你。”邢夫人卻笑道:“兒子孫子都走了,咱們也沒有什麽心願了。”賈赦點了點頭,又道:“你肚子中這個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總歸盼著能逃過這一劫。”話音剛落,只聽外頭王善保家的顫著聲音來回:“老爺,太太,二姑奶奶回來了!”說畢,只見迎春挺著肚子急急邁進門來,邢夫人連忙站起身道:“我的兒,你可慢些!”迎春過來匆匆行了禮,然後扶著母親的手忙道:“太太跟著我先回家避避去。”然後又對賈赦道:“我已經與相公商量好了,就在我陪嫁的宅子裏一應都找了妥帖人侍候,老爺只管把太太放心交給我……”邢夫人在旁聽著淚如雨下,賈赦點頭道:“既然這樣,太太就跟著迎兒先去,好歹也是保住咱們家的這脈骨肉。”邢夫人見著賈赦一人,本欲不肯離府,但見了賈赦說起腹中的孩子,知道這是重中之重,便無可再駁。因著時間緊急,迎春見賈赦準了,連忙就叫著王善保家的去與邢夫人收拾包袱行囊,然後叫著司棋一起攙著邢夫人出去。賈赦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給了女兒,親自送出門去,見著她們母女乘著馬車而去,方才落寞回府。

與此同時,寧國府裏倒是一片霽月清風,賈珍心裏忐忑,原本也要將荇哥兒送走,賈敬卻搖頭道:“我們不同西府,這些年來走動得也淡,不必自慌了手腳,反引得旁人生疑。”尤瀟瀟聽了,也在一旁勸道:“大爺細想想,蓉哥兒在任上一點風聲不聞,也沒見聖旨過來,估摸著也無甚大事,一切都有老爺做主,大爺安心就是。”賈珍見著這般,也是無法,便暫且穩住心神不提。卻說林如海官覆原職,原先從大簡書院裏退了學的一些世家竟紛紛跑去找了蕭如景的門路,求著告白兩句好話。蕭如景的脾氣不是好的,何曾肯理他們,只道當日退學,形勢危急,也可體諒,但今日再回,卻是喪了風骨,不知廉恥,眾人被罵得透心涼,不敢再上門聒噪。又因為外頭風言風語,蕭如景便打算讓兒子提前迎娶惜春過門。賈敬心裏明白,只嘆道:“也不必急於一時……”蕭如景微笑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氣話?聖意難測,你們大姑娘已經同我家訂了親,也就是我們家的媳婦,我心裏極怕她受委屈的。”賈敬聽了,心中無限感慨,只點頭道:“此恩我記得了。”因著惜春年歲還小,兩家便商議著先成親再圓房,幸好這些年陸陸續續將嫁妝備齊,尤瀟瀟與賈珍此時也有些慌忙,正好趁著此時專心忙著操持惜春婚事,也給府裏多添添喜氣。

卻說傅夫人跟著林如海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開銷了府中一系列背主的家奴,然後叫了人重新買了一批進來,因著當時聖君下旨便是留有餘地,林府裏也不見有什麽糟蹋處,一應細軟箱籠皆在,傅夫人帶著人在府裏另收拾了兩日,見四處終於整齊了,連忙就往寧國府裏來。尤瀟瀟聽了消息,親自接進上房,傅夫人坐下來也顧不得吃茶,只低聲道:“老爺讓我過來告訴府裏一聲,二房裏的事跟著咱們無甚關聯,只叫咱們放心就是。”尤瀟瀟原本要問得更細一些,但也知道形勢危急林家肯送這樣要緊的一句話已經不易,便不好得隴望蜀。等著傅夫人走了,連忙把話遞給賈珍。賈敬知道了,只點了點頭不說話。

聖君在朝堂雷霆一怒,三五日又沒了動靜,朝中諸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料這一日忽然又頒下兩道聖旨來,一是說忠順王妄圖謀逆篡權,理應斬滅九族,但念在先祖之功,又有手足之情,罪不該殃及無辜,便將忠順王一人秋後問斬,忠順王妃年幼,況與事無幹,只剝奪封號,準其出府供養。二便是查抄了諸多勾連之家,或者斬立行,或者全族流放。馮府裏早早過來送了消息,說道:“此次沒有兩府之事,卻是大幸。”賈敬與賈珍等心中皆是納罕,想著忠順王犯下彌天大罪,竟是一人承擔,實在是有些蹊蹺。後又細想,當朝諸多異姓王,若是聖君做得過絕,也怕他們幾個唇亡齒寒,因怕生事,倒引出新禍患來。況且忠順王一向子嗣單薄,除了外嫁的一個郡主,王妃入府幾年來也沒有誕下世子來,實在也是殺無可殺,不如做得漂亮些,顯得當今宅心仁厚。只是那些要舉忠順王成事的世家大族卻是慘了,此次連根拔起,一網打盡,實在是慘不忍睹。

賈赦聽說忠順王之事未牽涉到兩府,心中大為安慰,趕忙送信兒出去。賈璉鳳姐兒帶著諸人回來,邢夫人也急急趕回來,父子等諸人見面,不免有劫後餘生之感。又因為聖君準了探春出府,賈赦想著終究是府裏的姑娘,連忙就打發了人派車去接。只是等了半日卻不見蹤跡,賈赦無法,只得四處查訪不提。賈敬這日叫了他過去,只道:“咱們家是不幸中萬幸躲過一劫,幸好也是平日裏謹慎,忠順王的事情已經了了,二老爺那頭該想些法子救出來,否則損毀的到底是咱們家的清譽。”賈赦忙道:“大老爺說得極是,此事已經托了姑老爺,只求著他瞧在逝去姑太太的面上,幫著將老二救出來。”然後又道:“我使了銀子去獄中瞧了老二一次,他只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做了一封休書與我,讓我想法子交給王氏……”賈敬皺眉道:“這會子做此事卻是晚了,王氏名義上還是咱們家的媳婦,也給宮裏娘娘遞個信兒,只說婦人貪財糊塗,求著撕虜開來,等回了家再說其他。”賈赦遲疑道:“此事……”因著甄家已經坐實了謀反之罪,王夫人收下的四箱子東西在有心之人眼中便是滔天大罪,很不好開交。賈敬說道:“你放心,聖君既然沒有把咱們家算在忠順王一事裏,顯見也不想再追究,王氏再不堪,也是宮裏娘娘的嫡母,皇上這些年對著娘娘雖是冷淡,但也有幾分情誼,只要咱們一口咬定,再多使些銀子,將他們兩個撈出來就是了。”賈赦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

過了幾天,林如海那裏送了消息,只說賈政不日將出來,王氏卻要拖些日子才能出來,只叫眾人放心。賈赦因了二房又使了幾萬銀子出去,總算見了一些光亮,自去謝了姑老爺不提。因著舊府裏被查抄一空,賈政在外頭欠下的銀子早被人找上門來,賈赦原本要捏著鼻子給他還清,還是邢夫人看不過去,提醒了一句:“皇上只管查抄,也沒說舊府就收回去,趕著砌了一道墻,折價賣了就是了!”賈赦想了想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因為匆忙之間找不到好買家,京城裏諸人都知道此宅始末,雖是處在鬧市地界兒很好,但開價再低也無人問津,幸好賈璉去找了薛蟠,哄了一個外地商戶,想著在京金屋藏嬌的,牽了線給一發而賣了三萬兩銀子。只是賈政欠款尤盛,其中還有虧欠賈赦的二萬兩銀子,賈璉聽了不忿,便出主意道:“二叔房裏還有些田莊鋪子,是當時分家的時候得的,此時去順天府裏求個官家證明,說明是他個人欠事,便由官家做主賣了,將銀子折給債主罷了。”賈赦聽了半晌不說話,倒是邢夫人說道:“璉兒說得極是,咱們家認個倒黴,自己的銀子算是扔出去罷了,也省得被有心人拿出去說話,弄得名聲很不好。再說將來你二叔還要出來,若是給他一發兒賣了幹凈,將來還是得咱們家養著的,何苦招這事來?好歹留下一個莊子,日後他們也不至於走投無路。”賈璉連連點頭,見賈赦不反對,知道此事做得,自去跑了官府辦事不提。

十日之後賈政出來,賈赦少不得親自去接他回來。賈母這陣子已經清醒好些,只是精神大不如以前,見了賈政進來,身上臟汙不堪,胡子蒼白了一把,想著都是他管家不嚴才招來的禍患,也不說什麽,只揮揮手道:“往後家裏的事不必再問我,都由你哥哥做主。”賈政在獄中很吃了一些虧,原本見了老母還要奔著哭訴幾聲委屈,只見賈母如此冷淡,臉上便訥訥的。賈赦連忙叫了婆子帶他下去梳洗,然後又同著邢夫人早商議好了,叫人將李紈、寶玉夫婦、賈環等叫回家來見二老爺。賈政好容易吃了一頓飽飯,又見了兒子媳婦一群人,只不見林姨娘,當即臉色一變,說道:“姽婳呢?”賈赦聽了恨得牙癢,瞧了他一眼,說道:“抄家的時候發賣官奴去了。”然後見他還是糊塗也就不與他多言,當著諸人的面,將二房的帳一一理順清楚,才交給賈政。眾人早知道二房遭此大難,已經精窮,只是沒料到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又都是賈政一個人造的孽,聽著他還要四處去尋林姨娘,李紈當即說道:“大老爺的話我也聽清楚了,正好趁著大家都在,求著大老爺做主給我們二房裏分了家吧!”寶玉在旁聽了,正要說話,岫煙卻是捏了他一把,寶玉連忙閉了嘴。賈環則是不聲不響。

賈赦早料到二房裏必然是要分崩離析,這一家子烏眼兒雞一樣,再勉強湊一起倒惹出事來,於是沈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老二你怎麽看?”賈政本來就不通庶務,加上家裏一向是王夫人做主,是個極沒有主意的,現今瞧著諸人不耐煩,見著老大也有讚成之意,便道:“我聽大哥的。”賈赦見他這般,好歹是同母兄弟,心裏倒有幾分可憐他。於是說道:“其他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現今二房公帳上只剩下一個田莊,其餘的也沒什麽可分的,往後誰供養二老爺,這田莊便給誰家,你們服還是不服?”李紈的私房一向是緊緊握在手裏的,此次抄家除了王夫人損失甚重外,她也不少分毫,況且公中無錢,她只求著與二房擺脫幹系,連忙就道:“大老爺這話明白,我是極讚成的。”寶玉與賈環也就一起點了點頭。賈赦嘆道:“既然這樣,大奶奶身邊的蘭哥兒年紀還小,環哥兒還沒娶親,只有把二老爺交給寶玉了,你們來領了這地契。”寶玉不說話,岫煙忙上前接了,然後說道:“我們聽大老爺的安排。”賈赦想了想又道:“雖是分了家,但都是一個爺爺傳下來的的,我這府裏隨著你們住的,若是想來盡管來。”李紈聽了先笑道:“大老爺仁慈,只是咱們兩房裏已經分了家,我們再住下去各樣開銷也說不清楚卻是過分了。”因她這樣高風亮節的,岫煙也就不好再提住進去的話,賈環在外頭有院子,自然也不吱聲。賈赦見著諸人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心裏卻是松了一口氣,他說那話就是面子情兒,本來就是分門別戶了,這樣攪不清日後難免添亂。因著分割幹凈,又寫了文書按了手印,本要留著諸人再吃飯,李紈哪裏耐煩,想著往後也不能總住在東府,趁著分割幹凈也得打算往後住處,是買還是租,都得好好考量,於是只說自己有事就匆匆走了。賈環隨著大嫂子正要出門,賈赦忽然想起一事道:“環哥兒,姑奶奶那裏你可有消息?”賈環搖了搖頭,賈赦便不說什麽。

寶玉與岫煙見了諸人走得幹凈,無法只好帶著賈政先往小轉兒胡同暫居。那二房裏的莊子遠在郊區,要過去也得有幾日路程,況且凡事不知,不能貿貿然過去。寶玉本要問賈赦王夫人何日才能出來,邢岫煙卻道:“大伯為了咱們的事殫精竭慮,我知道你心裏念著太太,可是咱們府裏遭事全是因了太太而起,你這樣去問倒惹得大伯心煩,你放心,我改日過來問問姑媽,你且別急。”寶玉如今事事都聽岫煙的,知道有理,連忙就收聲不提。出門時邢夫人打發人偷偷給岫煙二百兩銀子,岫煙瞞著諸人不動聲色接了。

到了小轉兒胡同,邢忠夫婦見了女兒兩口子回來,連帶捎著賈政,臉色就愈發不好看起來。岫煙知道父母的脾性,只淡淡道:“老爺還有一個莊子,等收拾好了,咱們一塊搬過去也使的。”邢忠雖是不滿,但也在女兒手裏討生活的,便不敢多話,背地裏跟著老婆嘟囔道:“原先還以為攀了一個富貴人家,現在瞧著一窮二白的,還得養著一個老爺一個少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白白委屈了咱們女兒。”邢忠媳婦心裏也非常惱怒,不好沖著親家與女婿發火,只叫麝月道:“還不去燒水!”然後看見五兒又跑在寶玉面前膩歪,直接過去扯了耳朵喝道:“這時候還不煮飯晚上倒是吃什麽?賊不死的丫頭,只剩下上竈的本事,再這樣偷懶,明日便同著那個妙玉一樣賣出去!”五兒被嚇得臉色煞白,寶玉見了本欲說話,岫煙過來微笑道:“麝月快去給二老爺打掃床榻去,五兒收拾飯來,今兒鬧了一日,大家都早歇著。”五兒滿腹委屈,只眉來眼去瞧著寶玉,岫煙卻是帶著寶玉一面往屋裏走一面說道:“二爺,現今雖是咱們分了家,但往後也得好好打算著,現今也不知道那莊子大小,倒是求著璉二哥先去給我們瞧瞧,看看如何經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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