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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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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白蕪端著一碗姜撞奶下去找沓。

沓背對著白蕪站在木頭堆裏。

他左手的石斧劈在木頭上,右手拎著塊巨石“咣咣”地砸石斧,三兩下將石斧砸進木頭裏,劈開巨木。

白蕪躡手躡腳走過去,還沒走到沓跟前,沓已經轉過頭來,跟他打招呼,“老遠就聽到你腳步聲了,今天不去采集啊?”

“這麽吵也能聽出來?今天不采集,這幾天想燒點玻璃,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過來看看。”

“什麽是——玻,玻璃?”

“一種有點像陶片、半透明的東西。我想建房子的時候把它安到墻上去,采點光。”

沓拿著石斧的手頓住了,嘴巴張開又合上,“我怎麽好像沒聽明白?”

“反正就是要做一個新東西,你要是有空,也有興趣,可以過來看看,以後興許會用得著。先給你這個——”

白蕪將姜撞奶遞給他,“昨天我和祭司大人出去采集,找到了點生姜,我就做了點姜撞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它的味道,嘗嘗?”

沓接過姜撞奶,鼻翼翕動,“這不是辣藥嗎?部落裏好多小孩都嘗過。這還能用來煮羊奶?”

“你嘗嘗不就知道了?我先走了啊。”

“你今天就燒那個,玻,玻璃?”

“今天燒不了,還得再準備準備,你有空可以過來看兩眼。”

“要不要幫忙?”

“不用,祭司大人會幫我。”

白蕪先前和南遙約定好今天在陶窯前見。

他到的時候,南遙已經到了,站在陶窯前,似乎正在觀察他做的模具。

白蕪還沒走近,南遙先轉頭,“這些模具已經完全幹了。今天燒玻璃?”

“哪有那麽快?得先燒炭。柴火的熱值比較低,燒不出足夠高的溫度,估計沒法融化沙子。”

“熱值又是什麽?炭呢?”

“熱值是衡量燃料的一個標準?我夢裏的話,不用深究。炭是木柴沒燒完時留下來黑色的固體?反正就是要燒制的一個東西。”

南遙微皺眉頭。

白蕪往背簍裏掏東西,“我給你帶了兩塊布和一塊肥皂,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布,給你拿了原色。這幾天要麻煩你了。”

“……謝謝。”

“不客氣,你都會用吧?”

“會。”

白蕪朝他展顏一笑,“那就好。”

掏完布和肥皂,白蕪又掏出兩個破了的小陶罐來,“這就是燒玻璃要用的東西,等準備好木炭就可以燒了。”

兩個小陶罐,其中一個裝滿了舂成粉的石灰石。

另一個裝的是草木灰浸出物。

他昨天晚上用熱水浸草木灰,反覆澄清過濾,留下純灰水,再放到破罐裏慢慢蒸幹,同一個過程忙到下半夜,才攢到這兩勺浸出物。

現在取出來的時候他格外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撒了。

展示了一下後,白蕪又把小罐子放回背筐裏,今晚他還要繼續浸灰水,現在只是展示給南遙看。

“我現在要做什麽?”

“先幫我把陶窯裏的瓦搬出來,再換這批進去燒。”

在出去取沙前,白蕪燒了一窯瓦讓它自然冷卻。

現在到驗證這批瓦片燒得怎麽樣的時候了。

南遙拿石斧敲掉封在陶窯外面的濕泥。

白蕪聞到熟悉的陶泥和煙火氣,往陶窯裏面伸了一只手探了探,裏面空氣幹燥溫熱,“冷卻得差不多了。”

說著他彎腰鉆進陶窯,從最邊上取出一疊瓦片,退到陶窯外面借著天光仔細察看。

可能因為器型特別簡單,這次的瓦片燒得特別成功,白蕪一連查驗了十幾片,直翻到底,一整疊瓦片幾乎完好無損,別說碎,連條裂縫都看不著。

“真成了。”白蕪眼睛一亮,將手裏的瓦片放在地上,彎腰往陶窯裏鉆,“我再去裏面去看看。”

陶窯外圍的溫度沒那麽均勻,瓦片都燒制成功了,裏面的瓦片更不在話下。

很快,白蕪抱了一疊瓦片彎腰鉆出來,對南遙說道:“這次的瓦燒得太成功了,遠出我意料。”

“恭喜。”

“同喜同喜,要是下一窯也能那麽成功,那瓦片幾乎多了一倍。”白蕪喜笑顏開地將手裏的瓦片翻來覆去地看,“你要的話,拿點回去用啊。”

南遙打量手裏沈甸甸的瓦片,“我要來做什麽?”

“建房子。”

“我還是習慣自己的窩。”

“那可不一定。大家現在只是沒有看到房子的優越性,我保證,如果看到了實物,絕大部分人都會放棄窩而選擇房子。”

白蕪費勁將燒好的瓦片出來,又將沒燒的瓦片搬進去。

南遙個子太高,鉆進陶窯裏不方便,便去對岸給他搬柴火。

燒窯瑣碎而枯燥。

兩人慢慢搬,等到中午時,白蕪才弄好窯,開始點火。

他叉著喘氣,“燒到明天晚上就差不多了。”

“然後開始燒玻璃?”

“那不行,起碼得再燒一窯木炭,到時看看木炭的質量再做打算。”

南遙眉頭皺得更緊了。

白蕪反倒笑了出來,“建房子本來就特別麻煩,慢慢來,總會弄好的。”

“換個人,可能就不做這些麻煩事了。”

“所以那個人不是我嘛。”

白蕪頓了頓,特別平淡地說道:“我有能力過更好的生活,不會向老天爺妥協的。”

他沒說獸神,說的是有點拗口的“老天爺”。

南遙靜靜地看他一眼,沒糾正他。

他自己也沒察覺到。

白蕪下午開始挑燒木炭的木柴。

他傾向於選擇塊頭大而質地堅硬的木柴,粗的硬木在缺氧條件下高溫碳化,燒出來的炭質量會很不錯。

質地軟的木柴很易燃,一會就燒完了,反而出不了什麽木炭。

燒瓦。

等陶窯冷卻。

將瓦搬走。

再燒炭。

等炭冷卻。

這一過程整整持續了七天。

白蕪只有每天傍晚在他父親來幫忙燒一會的時候,才有空背著背筐出去外面采集。

南遙也只在這個時候出去打獵。

相比起白蕪采集到的,幾乎只夠一個人吃的那點可憐的食物量,南遙每天都能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抓住機會打到中大型獵物。

這種時候,他往往會停下來分白蕪一部分肉。

白蕪投桃報李,做好了飯會再給他送一份。

兩人你來我往,相處得還算愉快。

這天一大早,白蕪和家人簡單吃完早飯後,帶著這段時間積攢到的幾罐石灰石粉和草木灰浸出物,飛到陶窯那邊。

南遙已經在那邊等他了。

白蕪揮揮手,“早。今天開始燒玻璃!”

南遙點頭,伸手接過他的背筐,“我要幹什麽?”

“和我一起把沙子、石灰石粉和草木灰浸出物拌勻,放到模具上。”

白蕪將背筐放下來,“用背筐拌就行,我們取的沙那麽細,應該能拌得很均勻。”

“怎麽配比?”

“具體比例我也不知道。把所有東西全部倒進筐裏拌吧,多就多點,少就少點了。”

南遙沒反對。

兩人將沙子、石灰粉和草木灰浸出物分兩批倒進背筐裏攪拌,再蓋上蓋子晃勻。

白蕪將先前做好的模具抱過來。

他陸陸續續做了七十個模具,十三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壞掉了,只剩五十七個。

今天他們只能做五十七塊玻璃。

陶窯是族裏的公共陶窯,只是輪到白蕪家使用,兩個月期限滿了之後,得讓給下一家。

現在不剩幾天了,這次要是沒燒制成功,白蕪得自己做個小陶窯慢慢燒。

到時溫度不到正經陶窯那麽高不說,效率也會低很多,不到萬不得已,白蕪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白蕪再次檢查模具。

黏土做成的模具是正方形,邊長大概五十厘米,由上下兩片黏土黏合而成,從外表看像一個匣子。

事實上,裏面也確實留有一厘米左右的中空。

白蕪和南遙一起,將沙子嚴嚴實實地鋪到模具中,壓平壓實,再放入陶窯中。

這也是艱苦條件之下的妥協。

要是有條件,就不是這個燒法了。

沙子不會熔融成鐵水那樣的狀態,只會軟化。

要是白蕪手頭有金屬,能制造出夾持工具,他還能吹玻璃。

現在他只能采取這樣的笨辦法,希望它燒熔燒結,在土匣內燒成平整的玻璃。

“這個窯還是太大了,不太好控制,要是小一點,說不定我還能弄個風箱出來。”

南遙聽他喃喃自語,“心裏沒底?”

“有點。”白蕪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再怎麽沒底,現在也要開始燒了,引火吧。”

“我來還是你來?”

“我!我親自來。”

白蕪從背筐裏拿出火引子,將裏面埋著火星的碳灰倒到火絨上,用手攏著,耐心吹起來。

火星很快點燃火絨。

火絨冒出火苗,白蕪加入落葉,再加入細枝條。

一陣白煙過後,火劈劈啪啪地燒起來。

白蕪用枝條將落葉夾起來,幾乎以點燃聖火的鄭重去點燃陶窯火道裏的木材。

木材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向裏面燒去。

裏面是架起來的炭山,一被點燃,立即燒得火紅。

“好了。”白蕪長出一口氣,“現在聽天由命了,燒完這窯炭,無論燒不燒得成都那樣了。”

“這窯炭頂多也就燒一個白天。”

“那就燒一個白天,燒完封窯,明天冷卻好了再看。”

白蕪一屁股坐在木墩上,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不形象,長腿一伸,“這段時間真是累死我了,這次無論成不成功,我都要休息一段時間。”

“知道休息是好事。”

“嘿嘿,要是成功了,我就少休息幾天,馬上要秋天了,趁著雨水少,我把房子建起來。”

兩人坐在陶窯前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主要是白蕪說,南遙沈默地聽著。

硬木燒出來的炭很經燒,一個上午,白蕪也沒加幾次炭。

他將木炭拿在手上把玩。

木炭入手沈重,敲擊的聲音非常通透,質量極好。

中午南遙去取食物,“想吃什麽?”

白蕪一下坐直了,“什麽都行。”

“你看著說,我選著聽。”

“我想要只體型適中的鳥,你再帶點鹽和蔥姜過來,對了,我不是送過你酸果醬嗎?你順便帶點酸果醬——”

南遙沒等白蕪說完,原地變回獸形,振翅高飛。

白蕪瞪大眼睛,等他飛沒影了,才眨眨酸澀的眼睛,“我去!還真是說不說隨我,聽不聽隨你啊!”

南遙話沒聽全,最終卻還是隨白蕪的心意帶了只宰殺幹凈的鳥回來。

白蕪要的調料也都在。

白蕪檢查了一下,“我還以為今天吃不上了。”

“吃什麽?”

“窯鳥吃過嗎?”白蕪洗幹凈手,拿石刀削蔥姜,“得了,我知道你肯定沒吃過,今天讓你見識見識。”

“還要我做什麽?”

“你多摘幾片無毒的大樹葉回來?我要用來包鳥。”

“我去了。”

白蕪哼著歌,將鳥用蔥姜調料腌上,再次洗手去和泥。

邊上就有大量現成的黏土,他三兩下加水將泥和好。

南遙回來時不僅帶了一疊樹葉,還順了兩根細細的藤蔓回來。

白蕪沖他豎了豎大拇指。

這人太細心了。

白蕪將腌制好的鳥連調料一起用大樹葉裹好,再用藤蔓綁住,外面厚厚糊上一層濕泥。

糊好後,他直接用木柴將這一團泥推入火道中。

窯裏炭火正旺,他們連生火都省了。

坐在外面沒什麽事做,白蕪非常耐心地用木棍給窯鳥翻面,根據外面泥幹燥的程度來判斷裏面鳥肉的火候。

窯鳥燒好了,白蕪用木棍將它扒拉出來,“等晾涼就可以吃了。”

“這麽包著,要晾到什麽時候去?”

“此話有理。”

白蕪順勢用手裏的木棍一敲,泥殼應聲而碎,露出黃綠色的葉子。

葉子上面還冒著熱氣,一股帶著草木香味的肉味蒸騰而上,白蕪吸吸鼻子,感覺更餓了。

他用木棍艱難地將藤蔓挑開,扒開葉子,裏面鳥肉金黃,翅膀等肉比較薄的地方更是帶著一層誘人的焦褐色。

白蕪咽咽口水,“我先嘗嘗味。”

他快步去河邊洗幹凈手,回來試著從翅膀這個相對不燙的地方扯鳥肉吃。

第一個翅膀扯下來,他先遞給南遙,遞完也不管南遙什麽反應,直接去揪另一個。

鳥翅尖非常嫩滑,比單純架在炭火上烤出來的鳥肉嫩滑多了,牙齒輕輕一撕便能撕下整條肉來。

這鳥肉肉香味十足,鹹淡正好,嘗起來鮮美且汁水豐沛,風味非常獨特。

幸福!

白蕪將肉拿到眼前看一眼,試圖辨認出這鳥的品種,下次再給家人做。

奈何這鳥都已經熟了,除大小外,再無其他特征可辨認。

白蕪看了兩秒,頂不住肉香味,趕緊將鳥肉往嘴裏一塞,大口吃起來。

白蕪說要晾涼一點吃,實際上他和南遙兩人,誰也沒吃到晾涼的鳥肉。

這鳥肉太香了,兩人一口接一口,根本等不及它晾,就將它塞進了肚子裏。

吃完肉,白蕪甚至還想吮吸骨頭——這肉完全腌入味了,骨頭也很好啃。

中午吃了肉,白蕪還小睡了一覺。

下午所有木炭燒完了,兩人收拾東西,清理殘餘物,封了陶窯,確定沒有危險後,約定等第二天下午一起來開窯,看看這次燒制的成果。

白蕪打著哈欠回家,晚飯沒怎麽吃,和岸去偏遠的石灘上洗完澡後,直接滾入窩裏睡去了。

他狠狠地睡了一覺,第二天等太陽到了正中才醒。

岸和川在做午飯,沓和墨在火塘邊聊天。

白蕪伸手耙了一下亂發,坐起來,趴在窩邊問,“亞父你們今天沒去采集嗎?”

“采集回來了,都等著看你燒的玻璃。”

“不一定能燒成功。”

“哎。”沓喊起來,“你們花了那麽大力氣,做了那麽多事情,怎麽可能不成功?”

白蕪趿上鞋子,“萬一呢?”

“哪有萬一,就算你不行,祭司大人也行。”

“!”白蕪轉身趁著川不註意,朝沓比了個割喉的姿勢,“誰不行了?”

岸在一旁“嘎嘎”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白蕪去火塘邊順了根潔牙棒下去下面洗漱。

再回來時,他們家火塘邊聚集了三十多個已經吃完了午飯的獸人亞獸人。

白蕪一問,大家都好奇玻璃究竟是什麽,就結伴過來了。

白蕪並不介意被人參觀,只是在幾十雙眼睛的註視下,連飯都快咽不下去,只好草草扒了幾口,帶眾人過去陶窯那邊。

他還想說等南遙來了再開窯。

沒想到這群人為了看熱鬧,已經將南遙請了過來。

兩人隔著人群遙遙點頭致意,彼此目光中都有些無奈。

白蕪接過沓遞上來的木棍,敲掉泥封,伸手窯裏一探,“還有點燙。”

他話音未落,邊上十六七只手像樹杈一樣,齊刷刷擠進窯裏。

沓欲欲躍試,“能進去。”

眾人一齊看向白蕪。

白蕪只得點頭,確實能進去,就是燙腳而已。

岸問:“蕪,直接把裏面的玻,玻璃搬出來就行嗎?”

“把裏面的泥匣子搬出來。匣子有點大,大家散開一點,我自己去哈,你們不知道情況。”

白蕪不敢假手於人。

他親自去裏面,連搬了三個匣子出來,放到地面上。

匣子燒得不太平整,上面凹凸不平,整體倒沒變形。

白蕪雙手放到上面的蓋子上。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白蕪的雙手上,唯有南遙看向白蕪的眼睛。

人潮擠擠,兩人對視。

南遙沖白蕪略一點頭,像是示意他可以打開了,又像是在給他鼓勵。

開彩票的時候到了。

白蕪深吸一口氣,輕輕揭開泥蓋子。

泥匣裏盛著一整塊淡綠色的玻璃,沒裂沒碎。

它靜靜躺在泥匣子裏,像春天鑲嵌在大地上的一潭湖水。

眾人屏住了呼吸。

艹!

玻璃燒得比他想象中還要成功!

白蕪長呼一口氣,再次擡頭看向南遙。

兩人默契對視。

這次兩人眼中都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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