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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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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羅大人息怒!求您大人有大量,莫與我們這等愚民一般見識!”錢老板顫顫巍巍道。

其他城民也跟著求饒道:“大人,我們錯了!望大人能高擡貴手,饒我們一命!”

這些凡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懦弱膽小,不堪一擊。

“‘大人’?”黎墨感覺受到了侮辱,一臉嫌棄:“本尊是魔,莫用你們人的稱謂喚本尊。”隨後明知故問道:“你們倒是說說,你們錯在哪兒了?”

一向愛搶風頭的錢老板畏縮了,悄悄擡眼看向了沈巖。

倒是墨硯軒的大當家率先做了表率:“吾等萬不該桃代李僵,企圖瞞天過海蒙騙大……”“人”字險些脫口而出,還好他及時改了口:“魔。”

錢老板見沈巖沒有制止的意思,一下有了底氣,附和道:“沒錯,我們這班愚民不該以次充好,找了個冒牌貨忽悠您。”

沈昭昭知道他們對自己並不親近,可他們是那麽包容她,甚至偶爾還會表露出關心。那些溫暖的片刻她一直銘記於心,那是她動搖時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與證據。如今一切皆被捅破,原來她惦念的好不過是被迫的施舍,是擔心她這個冒牌貨一旦折損,就無法再利用的緊張。

黎墨滿意地欣賞著她蒼白的臉,接著朝眾人道:“事已至此,你們打算如何將功補過?”

劉嬸急忙指向一旁的沈思慕:“正牌小姐就在那兒!我們現在就將她獻祭給您!”

“劉嬸!”這下沈巖坐不住了:“你怎能如此心狠?!慕兒可是你親手接生的!”他扶住瑟瑟發抖的沈思慕道:“慕兒莫怕,爹是絕不會將你交出去的。”

爹?沈昭昭恍然大悟。

原來,阿慕才是他的女兒,這一個月來被她刻意忽略的偏愛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那麽,她呢?她又是誰?

湛澤雨移步至沈氏父女跟前,將他們護在了身後。

“自不量力,”黎墨冷哼了一聲,“你師父都不是本尊的對手,就憑你這區區五百年的修為,簡直是自尋死路。”

那日聽到她對這小仙讚不絕口,他即刻探明了其底細。不過是一汪泉眼,在扶辰座下修煉還未滿千年,根本不值一提。

聽到師尊名諱,湛澤雨嚴防死守的神情起了些許變化,但還是倔強道:“我是不會讓你傷害小姐的。”

原來,他口中的“小姐”不是她。他之前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是為了確保她能安然無恙地代替他的“小姐”做祭品罷了。

此時此刻,沈昭昭總算是全想明白了。

他與阿慕同時出現在沈家,只有在阿慕面前他才會流出的柔情……遺落的細節一一浮現。現在想來,除了那句被她誤解的誓言,他又何曾稱呼過她為“小姐”?是她自作多情了。

至親至愛在頃刻間全部毀於一旦,黎墨看著灰暗吞噬著她,卻未獲得預期中的痛快,也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

這幫凡人如螻蟻般下賤,是時候清理幹凈了。

一道黑色的光霧從沈昭昭餘光閃過飛向眾人,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湛澤雨周身泛起粼粼波光,化作一面碩大的水墻,擋住了襲擊,可也只是暫時起到了作用。他本就不是黎墨的對手,而清心罩在心如止水時方能發揮出最大效用。眼下他心系沈思慕,私欲雜念交雜,這清心罩在黎墨面前更是不堪一擊。

眼看防禦即將被擊破,湛澤雨凝聚全部仙氣,用力一挪,使得魔光偏移了原本的方向,襲向了沒有人的地方。

魔光落地的一剎那,黑焰萬丈,所經之處寸草不留。

眾人見這一幕更是驚駭至至,連驚呼哭喊的勇氣都沒有了。

湛澤雨法力耗盡,趔趄著倒在了地上。他試圖站起來,這一勉強使得本就受損的仙脈雪上加霜。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月白色的長袍。

“湛夫子!”

“上仙!”

沈思慕和沈巖急忙上前攙扶。

那片殷紅刺痛了沈昭昭,她震驚地看回頭向黎墨:“你為何……”

“我是魔,草菅人命有何不對?”他理所當然地說道,幽暗的眼睛似深淵,寂漠、肅殺。

初識他時,不知其身份,他們一起逃命,一起看煙花。雖是萍水相逢,她卻願意信賴他。這一點一直沒有改變,直至方才。

她意識到了他與她的不同,而這種不同遠不止人與魔的差異。

沈巖看出湛澤雨已是回天乏術,現下全城能依靠的,只有他了。身為城主,責無旁貸,身為人父,更是心甘情願。

他只身來到黎墨跟前,神情凜然道:“讓別人頂替慕兒是我的主意,與眾人無關,所有罪責,皆由我沈某一力承擔!”

沈思慕見狀,急忙上前阻攔:“爹,萬萬不可!”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爹”,沈巖感慨萬千,覺得自己更有了力量:“慕兒,爹是城主,自當擔起所有責任。況且,能用這條老命換你喜樂安康,爹還覺得賺了呢!”

沈思慕淚流滿面:“若沒了爹,您叫我如何喜樂安康?”她抹去眼淚,望向黎墨:“你帶走我便是了!”

“慕兒,不可!”

“爹,您就讓女兒盡孝吧!”

“我的好慕兒……”

“爹……”

黎墨對沈思慕毫無興趣,對眼前這出父女情深的戲碼更是不勝其煩,只想讓他們安靜下來。

“夠了!”他大吼一聲,揮手就是一擊。

湛澤雨見勢不妙強迫施法,傷勢加重,隨著又一口鮮血湧出,他癱軟地摔在了地上。

黑焰即將擊中沈氏父女,而他只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守護了十九年的人又要再一次在他面前香消玉殞,而他仍是如此無能,阻止不了,改變不了。

難道天命真的不可違嗎?!

“不要!”他不甘地喊道。

就在他絕望之際,沈昭昭一個挪步,擋在了沈氏父女面前。

驚慌從黎墨的臉上一晃而過,他匆忙收回黑焰,雖及時收回了大半,但還是有零星的焰氣擊中了她。

都已親眼見證了,還不願死心,真是蠢不可及!他心生怨火,卻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突然,左手一陣灼痛。他擡手一看,竟是她的一滴鮮血隨著黑焰被收了回來。

即便成了凡胎,她的血依舊可以傷他。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傷口,只覺諷刺無比。

沈昭昭捂住脖子,傷口不大但錐心刺骨地疼,像是皮肉皆被溶解了一般。

他們沒事吧?正要回頭確認,卻被一把劍架在了脖子上。

“鬼煞魔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帶走慕兒的!”沈巖抓著她,大叫道。

一時間她有些恍惚,許是因為疼,許是因為眼前那張熟悉又醜陋的嘴臉。

“上仙!那魔物怕這丫頭的血!你看是否可以用這點來對付那魔物!”她看到那臉上的嘴一開一合地說道。

“爹,你不要這樣!你快放開昭昭!”沈思慕哭著撲了過去。

眾人見沈巖抓到了鬼煞魔羅的弱點,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小姐,你不要添亂!”錢老板責備道。

“小姐,你爹這是在救我們忠雍城!”劉嬸勸道。

“莫要因為婦人之仁,壞了大事!”墨硯軒的大當家橫眉冷目道。

就在他們七手八腳地想將沈思慕拉開時,黑霧漸濃,遮住了太陽,黎墨的眼睛變得腥紅。

今日,他便要血洗忠雍城!

沈巖怕極了,催促湛澤雨道:“上仙!你說話啊!我們該怎麽辦?!是否需要先放血?”

湛澤雨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慌忙撐起身子:“城主,萬萬不可!”

沈巖置若罔聞,既然神仙也靠不住,那只有靠他自己了!他從未殺過人,但見過別人殺豬放血,只要瞧準脖子上的動脈,用力一抹便是。

他握緊劍柄,正要用力,一道白光從天而降,驅散了黑霧,在場的所有人皆被凝固在了這一刻。

一白發白衫,頭帶玉冠的男童翩然而下,落在了沈巖跟前,怒目瞪著他,似是要噴出火來。

男童看上未滿十歲,與同齡人相比略顯清瘦,但勝在面色粉嫩瑩潤,甚是可愛,眉目帶著稚氣,又不似一般孩童懵懂。

他推開劍,小心翼翼地將沈昭昭移了出來,確認其無恙後,用力跺了沈巖一腳,隨後一個閃身,帶著她來到了黎墨跟前。

“黎墨老兄,好久不見吶!”男童老氣橫秋地打招呼道,態度甚是熟稔。

黎墨瞥了他一眼,看向了沈昭昭。

只見她雙眼緊閉,眼角處掛著一滴淚。頸上有兩處傷痕,一處是被他的焰氣所傷,另一處則是被沈巖所傷。皆是小傷,卻令他有些心怵。

湛澤雨拖著傷重的身子,蹣跚來到男童面前重重跪下:“師尊。”

扶辰真君賭氣不看他,別著頭道:“你還認得我這個師尊嗎?你說說看你犯了幾條天規了?”他掰著指頭數了起來:“私自下凡,濫用仙法,謀害凡人,逆天改命。不單如此,你竟膽敢用為師教你的法術謀害昭熠上神!”

他深情望著沈昭昭,追憶起了往昔:“想當年,若不是昭熠上神的點撥和提拔,為師至今可能還只是昭陽殿上一打雜的小仙童……”他指著湛澤雨,怒發沖冠:“當年是昭熠上神看重你,讓我收你為徒。若非如此,你這死心眼的泉眼,早就成一灘死水了!你可知你的所作所為有多忘恩負義嗎?!簡直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湛澤雨自知罪孽深重,沒有辯解,只是畢恭畢敬地聽著。沈昭昭是上神昭熠的轉世,他也是方才看到她的血傷了黎墨後才知道的。

他僅見過上神一次,那時他還未化成人形,正在烈日下苦苦支撐著。

“你是在等著誰嗎?”有一個聲音問他。

他勉強張開眼睛,只模糊不清地看到一個光芒萬丈的身影。

“與其在這裏苦等,不如精進修為去尋他。”

這是他昏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果決中卻帶著寂寥。

待他醒過來時已在令辰殿內,扶辰真君收下了他,並告訴他,那聲音的主人便是立下赫赫功績的上神昭熠。

為了小姐違反天規,他無怨無悔,但牽連傷害到上神,他萬死難辭其咎!

“弟子知錯,願意接受任何責罰,絕無怨言。”他匍匐著說道。

扶辰餘怒未消,但顧及黎墨,只好將剩餘的牢騷忍下秋後再算。見黎墨的目光仍滯留在昭熠身上,心照不宣地清了清嗓子,好引起他的註意。

“黎墨老兄,你莫要多想,老夫今日只為尋回孽徒,其他事情不會過問的。”面對方警惕的眼神,他搖頭晃腦地解釋道。此言不虛,他曾答應過昭熠,不會插手歷劫一事,選在此刻現身,不過是不願黎墨再造殺孽,枉費了她的一片苦心。

“知道了。”黎墨嘴巴上著說,卻並未盡信。扶辰挑這個時候出現定是另有原因,只是他懶得深究。一方面是不想聽他絮叨,另一方面是他不在乎。他要做的事,莫說是扶辰,即便是帛棠這家夥親自來了都休想插手。

“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了,我們有緣再見。”扶辰說完,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昭昭一眼,架勢十足地朝她拜了一下,才磨磨唧唧地帶著湛澤雨離開了。

伴著一聲哀嚎,一切恢覆如常。

沈巖抱著自己的腳,呼天喚地,根本無暇顧及究竟發生了何事。

沈昭昭微微一個踉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如期而至,聽到遠處傳來沈巖的叫聲,她睜開眼睛,驚訝地發覺自己已脫離了險境,來到了黎墨身旁。

“城主,你怎可放了那丫頭!現下該如何是好?!”墨硯軒的大當家如今也顧不上讀書人的體面了,疾言厲色質問道,全然不顧對方的處境。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劉嬸松開沈思慕,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錢老板趁機奪過沈巖的劍,架著沈思慕,露出討好的笑容:“魔羅大人,不,大魔!我們現在將她祭獻給您可還來得及?”

望著對面的眾生百相,沈昭昭恍如隔世。

“城主英明神武,治理得當。城民安居樂業,善良好客。”她聽到黎墨開口道:“這便是你口中的忠雍城?”

她收回目光,看向黎墨:“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對嗎?”

他沒有回答。

“即便我不求你,你也會帶我回來的,對嗎?”

他還是沒有回答,但她已經有了答案。

知道她並非沈巖之女卻不拆穿,明知她次日就會被獻祭給他,還能若無其事地祝她生辰快樂。他不動聲色,循循善誘。自始至終,他針對的從不是沈思慕,而是她。

可他為何要這麽做,就是想讓她親眼目睹這一切嗎?

“我可曾得罪過你?”她問。

“莫要太高看了自己,”他笑了,“我是魔,本就愛享受旁人的痛苦。”

她沈默了,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無話可說時,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能同你一起走嗎?”

“為何?”他費解道。

因為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因為她無處可去。

因為她養尊處優慣了,靠自己難以存活。

因為她很害怕,很無助。

“我想活下去。”她說。

她要活下去,如今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他了。所以,不論他是人是魔,都沒有關系。

“你不怕我嗎?”他問。

“不怕。”她坦然地望著他,神色堅定:“方才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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