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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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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師姐”出口,聲音已不再是女子的細柔嗓音,有了男人的沈潤。他立刻閉口坐起,以手扶額,撫過眉心位置,而後才將手掌攤到眼前。

手掌也變了,除了雪白的肌膚依舊,這只手更大,手指更長了,而同樣的,他的軀體四肢也起了變化,女人的玲瓏完全消失,身形變得更為頎長,骨架變大,柔和的下顎線跟著硬朗。

一剎那的驚訝過後,他似乎馬上就接受自己突然的改變,眼底浮起一片戲謔笑意,望向南棠。

從他睜眼之時起,南棠就已經分辨出,眼前的人不是夜燭,但她依舊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螢雪的衣裳已經因為他骨架的變化而碎裂,碎布條般松垮地掛在身上,原本的發髻散亂披落,半攏著雙頰,襯得他一張臉愈發蒼白。

“我很像哥哥嗎?”他問道。

南棠這才轉頭望向一旁的夜燭,夜燭半魂宿在“姬瀲”體內,看不出本來模樣,但他們在神識中有過一面之緣,夜燭的形容印在她心裏。

這兩人的容貌不止是像,簡直是一模一樣,但南棠還是能輕而易舉品出二人身上流露出的截然不

同的氣息。

都是同樣得老天眷顧的容顏,夜燭清朗照人,而螢雪則過分妖異,天差地別。

“你是男人?”南棠沒有回答他,只是望著夜燭問螢雪。

夜燭倒吸口氣——他有預感,他們之間又要吵架。

螢雪卻伸手淩空一抓,從他眉間脫落出的一截雪白人骨飄入掌心,被他擎在手中仔細端詳。

“媚骨,裴玄熙給我的寶貝,用來改變我的形態。我說過了,梵天界的人在追我。”他隨口解釋起來,忽又捏緊白骨,道,“不過裝了幾十年,我都厭煩了。”

他邊說邊用力一捏,白骨化為齏粉從指縫落下。

“師姐,我是你師弟,不是師妹。”他抖凈手上粉末,湊近南棠。

南棠倏地從地上站起,面沈如水。

“馬上換身衣裳,出發第十八層。”她什麽也沒說,既沒罵人,也沒過多震驚,只將拿到的兩枚回龍幣取了,給夜燭和螢雪一人擲去一枚,“要調息也到十八層,這裏不安全。”

天際聚湧的血雲已經隨著螢雪的平靜而散去,然而天現異象所引發的騷動,哪怕只是一刻,也足以讓他們成為眾矢之的。

螢雪信手接下回龍幣,亦從地上站起,揮手而落,身上便換了套紅色長袍,往南棠身邊一站,個子已比她高出大半頭。

黑發、雪膚、紅衣,濃烈的顏色,美得驚心動魄。

————

悲雪城城主府西面的照影齋裏,一片痛苦的哀嚎聲此起彼伏。十多個修士東倒西歪地坐在照影齋各個角落的地上,個個面容蒼白,身受重傷。

這些修士,全部都是前來悲雪城參加拜山典的重虛宮弟子,散落進入五大秘境修煉,卻在前兩天不約而同受到來自同一批人的攻擊。

一個女子背著藥箱忙碌往來於各個修士之間,挨個替他們上藥包紮。女子是個凡人,容顏姣美,額上已經細汗密布,她卻仍不知疲倦般照顧著齋中受傷修士。

“他們的經脈都被打斷,恢覆起來很困難,就算我能替他們接上,仙途也已無望。”站在照影齋正中的玄裳男修沈聲開口,目光隨著來來回回奔忙於傷者之間的凡人女子而轉。

他身邊的青袍男人沈眉怒目,面容冷竣,聞言只道:“也只能先求保命,辛苦你了,夏淮。這趟多虧遇到你,否則後果更不堪設想,我這掌門難辭其咎。你要什麽藥草靈丹,只管和我說。”

夏淮道:“我自會盡力而為。這與師兄無關,你不必自責。聽說那梁應晞是俞瓊仙的師弟亦是她的情人,二人原定拜山大典結束之後結修,如今死在南棠手上。以廊回山的霸道毒辣,這些恐怕只是一個開始,這仇沒那麽容易了結。”

說來也巧,出事那兩天,恰逢夏淮出關,這事又在悲雪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也傳進他耳中,身為重虛弟子的他這時候自無法坐視不理。

“回龍塔的修羅試是簽過生死契的,不論死傷均與人無怨,他們本就不占理,如今傷我弟子與門人,這仇就算他們要了結,本君也不同意!”江止震袖而甩,不掩怒色。

“廊回的修士人多勢眾,這幾年隱隱有與悲雪宗齊頭並進的意思,不好對付。你想怎麽解決?”

“本君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江止又撫撫眉間紅紋。

“這事……要告訴南棠嗎?”夏淮略一沈吟,又問道。

江止頓了頓,道:“暫時別說。今日已經是修羅試前十八關的最後期限,她若是出來自然會聽說,若是沒有出來,就是晉至最後一關,不要影響她。”

夏淮點點頭。他也明白,事情因南棠而起,以她的脾氣要是知道了,恐怕會直接退塔不再繼續試煉,瞞著也好。倒是江止……聽他言下之意竟準備對付廊回修士,這讓夏淮極為詫異。

二十多年沒見,他這大師兄比從前強硬,也讓人看不透了。

“仙尊,裏面請。”齋外忽然傳來聲音,讓江止與夏淮結束對話。

江止旋即迎到門口,幾個修士大步邁入,當前那人赫然是眠龍山的脈尊萬筠。

————

照影齋的角落裏坐著杜一壺、陸卓川四個人,正各自運功調息,緹煙斜正守在旁邊挨個助他們療傷。這四人都受了些傷,不過運氣不錯,陸卓川和杜一壺被人救下,商九和葉歌成功逃脫,在城中會和之後,緹煙將他四人送到這裏,見重虛宮弟子傷的傷,殘的殘,索性幫人幫到底,留下與蘇邇一起幫忙。

聽到闊別數十年的熟稔聲音,緹煙忽然一顫,下意識擡頭望去,喃喃道:“師祖……”

正閉眼盤膝於她身前的陸卓川睜開眼,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是眠龍的弟子,理當上前拜見祖師。”

緹煙回神,將頭垂下,不讓進來的人瞧見自己,卻對上陸卓川的眼,小聲道:“你懂什麽?”

“被萬仙尊逐出師門的,是你那師父與師伯,又不是你。”陸卓川轉回正前方,道,“你既未被除名,便還是眠龍的弟子,萬仙尊的徒孫,有什麽好怕的。”

緹煙蹙眉,狐疑地看向陸卓川平靜的側臉,倏地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子,你想安慰我就大方點,臉紅什麽?莫不是因為我救了你,讓你前嫌盡釋,要來以身相許那套?”

“你少胡扯八道。”陸卓川聽得咬牙切齒。他並非是非不分之人,只是沖動些許,那日乍聞她的名字牽動舊恨,父親與師兄弟們的死浮上心頭,實難控制罷了,後來漸漸冷靜,自然想通,倒和她救自己沒有關系。

緹煙瞧著他緋紅的耳朵,愈發好笑,生出逗弄調侃的興趣,只是還沒開口,忽然間察覺到地面開始顫動。

照影齋裏的修士一陣騷動,萬筠還沒和江止說上十句話,就被這異狀所驚,齊踏出照影齋,飛到半空。

顫動的不僅僅只是照影齋的地面,而是整個悲雪城。

確切點來說,是從悲雪城正中心的回龍塔下傳出的。

這已經是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裏出現的第二次異象,回龍塔的上空出現濃厚血雲,回龍塔再度魔化。

一股奇特的氣息向四野彌漫,不僅引得四周修士驚駭不止,連遠在悲雪宗上的修士們都同時察覺到了。

江止浮身半空,忽然嗅到一股詭異的香氣,這股香氣勾人非常,讓他仿佛饑餓許久的凡人見到滿桌珍饈美味,那股吞噬的渴望幾乎時瞬間出現,他頓時攥緊雙拳,雙眸變色,眉間紅紋愈加艷麗,體內藏的東西似乎有撕體而出的跡象,急欲脫離他的控制。

他急促地喘息,看了眼身邊的人,他們似乎……沒有嗅到那股詭異香氣。

所幸,那濃厚的血雲很快就又散去,香氣如同一陣幻覺,轉眼消失,江止亦漸漸平靜。

魔化的回龍塔也恢覆如昔。

鎮在塔底的顧靈風瀕臨瘋狂的目光也漸漸冷靜——這座塔裏,出現了一件非常可怕的東西。

————

月華淺照,薄灑雪山,幽夜之下觸目所及皆是冰雪,這裏是片冰川,然而就在遙遠的盡頭,卻能望見一片霞光,霞光之下則是連綿青巒,那裏的光芒像被這裏的夜切割般,光線照不進雪山。

這是回龍塔的第十八層,也是修羅試的最後一層。這一層與前十七層不同,被切割成春夏秋冬四境,南棠三人所落腳的乃是冬境,為夜晚。春境乃是清晨的山巒,夏境是正午的大漠,秋境則是落暮的平川。

按照規則,第十八層的試煉要到第十六日才開啟,在此之前,所有修士都不能動手。

經歷前十五日廝殺,大部分修士精力耗損嚴重,不少人受了傷,這短暫的平靜給所有修士一個喘息時間。

南棠盤膝坐下,準備調息恢覆。

“怎麽?要我請你們兄弟兩人坐下嗎?”閉眼之前,她開了口,語氣不太好。

許是察覺到南棠動氣,那兩個人已經杵在那裏站了許久。

“師姐生我的氣?”螢雪聞言比夜燭快了一步坐到南棠身畔,托腮問她。

南棠撇開頭。

她能理解他為求自保不得不喬裝成為女子藏身重虛宮中,但只要想想他們那幾年同吃同睡同住,她將他當成一個孤女悉心照顧,與他親密無間,她就……克制不住心裏怒火。

牽過手,摟過腰,同榻而眠……她想捏死他。

然而想較於六十年前的舊賬,讓南棠更氣憤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跟我過來!”夜燭聲音響起,他沒有與螢雪爭奪南棠身邊的位置,而是將螢雪拽離南棠身邊,拉到遠處,道,“離她遠點!”

螢雪甩開夜燭的手,冷笑道:“叫你兩聲哥哥,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我兄長了?”他邊說邊繞著夜燭走,“你憑何讓我離師姐遠點?若非我用媚骨化作女子,師姐早就是我的人,你以為你有機會?”

如果一早他便以男人身份出現,能夠堂堂正正愛慕師姐,何至於此?

不男不女的日子,他已經受夠了。

夜燭看了眼南棠,她已緊閉雙眸入定,不再理會他二人,甚至連發生在螢雪身上的異狀都不曾過問一句,他便知她怒火貫腦了。

“放心,我從未將自己當成你的兄長。讓你離她遠點,是不想你再惹著她,擾亂她的修行。走到這裏不容易,你不希望大家前功盡棄吧?那就閉嘴準備明日試煉!休提前事。”夜燭壓低了聲音卻沒壓制氣勢,冷道,“還有,你如今媚骨已除,無法再掩藏身份,想想出塔以後要如何瞞過那些追捕你的爪牙才是正事!”

螢雪看了眼南棠,不以為意的笑容雖還掛著,到底顧忌明日試煉,不再言語。

夜燭見他似乎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便走到一旁坐下,準備調息,不妨旁邊又響起他輕飄飄的聲音。

“哥哥,我把生簽讓給了你,這一回,你能不能把師姐讓給我?”

夜燭一震,轉頭與螢雪對望。

那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眸中,流淌出的,全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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