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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虛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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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是個常年混跡於成人俱樂部的人, 見怪不怪,眼前這兩人哪哪兒都般配,便更是覺得合理。

“我就說, 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倆是一對。”

電梯門開了, Lucy先一步出去,領著二人一路走到最裏頭那扇門前。

她用自己的長指甲戳了一下那個門鈴,見門從裏自動打開, 她自覺使命達成,主動離開了。

走之前,Lucy還特意對兩人使了個眼色,祝他們“晚上愉快”。

本不是什麽暧昧的話, 但聯系到沈惕之前說的, 安無咎也不自覺感到暧昧起來。

沈惕倒是個沒心沒肺的, 對Lucy笑笑, 然後便拉著安無咎的胳膊,帶著他一同往裏闖了。

“晚上好,加布裏爾, ”沈惕一進去便十分不客氣地拉了張椅子坐下,“今天看起來很清閑啊,已經完事兒了?”

加布裏爾身穿浴袍坐在沙發上, 手裏夾著半截電子煙,那頭粉色的爆炸頭今晚顯得格外蓬松。

他當然聽出沈惕語氣裏的調侃,“是啊,你們不也很優哉游哉嗎?”

安無咎沒有坐, 也不太想聊太多, 於是開門見山道:“馬奎爾已經死了。”

他擡手,將聖壇的游戲面板展示給加布裏爾看, 裏面顯示著同場玩家頁面,其中馬奎爾的頭像已經是灰色,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叉,附著[玩家已被淘汰]的簡述。

加布裏爾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大步來到安無咎面前,仔細確認馬奎爾的死訊。

“真的死了……”他像是很激動的樣子,擡起頭,與安無咎對視。

從他的眼中,安無咎讀出了久恨終平的覆雜情緒。

“你這麽恨他?”安無咎問他。

加布裏爾臉上的喜色很快斂去,又稍稍有些陰沈。

“換作是你,你也會恨他。”他手撐在沈惕椅子旁的矮桌上,把電子煙也扔上去,“我就這麽一個妹妹,馬奎爾那個狗雜種竟然可以把她打到癱瘓,整個下半身都沒有知覺了,現在也還在私人醫院裏養著,等著下半年移植最新的人造脊椎。”

說話間,加布裏爾忍不住地嘆氣,“當初我要是知道這個王八蛋敢動手,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老子就直接把他的腿廢了。他身上還背著人命,肇事逃逸,到現在受害的那一家子還在找他。”

加布裏爾冷笑一聲,“就這麽死了,還便宜他了!”

本來安無咎心裏是沒什麽感覺的,可是現在,聽到加布裏爾說出這些,他也不由得同情起眼前這個男人。

“不說這些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們倆,就知道你們是有本事把他鬥死的。”

“也不算是。”安無咎低聲說,“他只是死在了自己的同盟手裏。”

“那也是因為他自己太蠢,太自大了。”

加布裏爾的這間房靠南邊有一片落地窗,上一次安無咎沒有註意到,這次看見外面的火光才發現。

落地窗外能看到居民區裏的一片空地,像是一個廢棄的球場。空地上有人燒火,火光映著地面,安無咎發現,地面上有許多紅色的印記,像是被人用顏料畫上去的符號。

火光中的人們一會兒俯首,一會兒又站起來手舞足蹈,很有原始部落祭祀的感覺。

和不遠處高聳入雲的全息投影一襯,時代與時代的鴻溝仿佛已融入這片土地。

“這是在做什麽?”沈惕也看到了。

“最近有一些信奉邪教的。”加布裏爾像是司空見慣,“昨天還播了,一個男人發瘋在廣場上***,有人說他是義肢感染影響到大腦神經,有的人又說是他信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教義,要***獲得新生。”

他十分鄙夷地說,“燒自己就燒吧,腦子有問題的人太多了,巴不得少一點,別禍害其他人就行了。”

安無咎又望了望窗外空地上的人,他們燒得灰燼在火光的上方盤旋。這些人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經歷過的副本。

“原來真的會有人信奉邪教,科技都已經這麽發達了。”

“當然。”加布裏爾搖頭,“你沒發現,科技越發達,人類就越空虛嗎?大家已經被科技侵蝕了,人不像人,機器不像機器,不知道為了什麽活著,要怎麽活下去。一旦生活沒了指望,要麽就是死,要麽就是給自己找一個指望。”

他也看向空地上的那群人,只覺得他們可憐。

“最空虛的時候,人就最容易被所謂信仰的東西趁虛而入。”

“神哪有閑工夫拯救他們?”加布裏爾冷笑一聲,“說不定是等著他們來獻祭,讓這些所謂的偽神、邪神覆活呢。”

安無咎沈默著,心中對加布裏爾的話竟然十分認同。

他不相信真的有神明存在,如果真有,他們看到生活悲慘的信徒,也未曾動容。

那麽他們究竟是在保佑這些祈求庇護的人們,還是在利用他們呢。

聊完這些,加布裏爾自覺說遠了,又撿起那根電子煙,塞到嘴裏吸了一口,吐出藍紫色的煙。

沈惕擡手把煙扇開,藍紫色的煙霧繞著他的腦袋飄。

“話說回來,你媽媽的事,我找熟人問了個遍。”加布裏爾坐下來,又對安無咎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也坐下。

安無咎聽他的,坐在沈惕的身邊,只聽加布裏爾嘆了口氣,心裏立即生出不好的預感。

“我媽她……”安無咎眉頭緊皺,“是不是出事了?”

加布裏爾擡頭看了看他的臉,只覺得這小子也慘,和自己一樣在乎親人,但又沒辦法,心生出些許憐憫之情。

“你確定你沒有記錯?”他試圖讓安無咎再仔細回憶,“她真的是在住院,你沒搞錯嗎?”

安無咎心中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記憶。

但那些畫面都太深刻,無比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裏,他甚至能回憶起母親躺在病床上,蒼白面孔上的淺淡紋路。

“我不確定。”安無咎還是直面自己心中的疑惑。

加布裏爾緊擰的眉頭松開,靜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措辭,“是這樣的,我托人把整個城市裏的醫院都搜索了一遍,大的小的,公家的私人的,都找過了,沒有你給我的這個名字。”

“難道用的不是本名?”沈惕看向安無咎。

“我還試了試別的,比如年齡,人種,照這些標準重新篩了一遍,也沒有看見符合你說法的女人。我覺得很奇怪,所以把範圍擴大,就不是只看醫院住院的名單,而是所有的公民。”加布裏爾看向安無咎,臉色漸漸變得有些不安。

看到安無咎還算鎮定的臉,他最後還是決定告訴他。

加布裏爾轉了轉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投影出一個頁面給他們倆。

“一個朋友幫我找到了這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母親。”

安無咎看向眼前的投影,裏面是短短的幾行字,最上面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約摸三十歲,眼瞳深黑卻沒有焦點,烏發盤在腦後,一張雪白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但很美,非常美。

這與安無咎記憶中的母親有些偏差,要更年輕一些,也讓他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些從未有過的畫面,投影中的這個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放火將他們所處的房子燒了,她的面孔被火光映照的發紅,美麗無比。而自己就在烈火中被焚燒,火苗幾乎要竄到他的喉嚨,他就像是中世紀被獵殺的巫女,被捆綁在柱子上,被活活燒死。

沈惕感覺安無咎的狀態不太對,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沒事吧。”

安無咎這才從不屬於他的回憶中走出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很不平靜。

加布裏爾看他這樣也覺得奇怪,只是他對比了一下眼前的安無咎與投影中的女人。

“要不是你們長得這麽像,我也不會懷疑是她。”

安無咎盯著投影上的寥寥數語。

至少名字是對的。

可上面的女人生的並不是安無咎記憶中的病,而是精神病。

且她已經死了,死於十年前,死因是自殺。

沈惕微微皺眉。

怎麽會這樣。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怎麽也沒有想到,安無咎一直苦苦尋找的母親,竟然早在十年前就不在了。

轉過臉,沈惕望向安無咎,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很冷靜很沈著的神情,只是一雙眼筆直地盯著這投影上的字,很不死心的樣子。

但目前,這樁事實並沒有可以轉圜的餘地,

加布裏爾也覺得氣氛沈重,畢竟他也是個對家人很在意的人,但他極不擅長安慰,也覺得安無咎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需要安慰,於是接著說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記憶出了什麽問題,所以我只能按照我查到的告訴你。”頁面跳轉到下一頁,“這是我查到的,這個女人的病史記錄,臆想癥,其實不算很嚴重的病,但是她被送到了市裏一家精神病院,目前這個醫院已經倒閉了,資料也沒有遺留太多,總而言之,她進去之後選擇的自殺。”

安無咎沒有說話,靜靜地聽他描述。

“關於她之前的資料,我能找到的就是這些。”

頁面上顯示著她的婚姻狀況,這一部分倒是和安無咎的記憶吻合,她的丈夫同她一樣都是亞裔,育有一兒一女。

但這些資料並不完整,關於他丈夫的ID和具體工作,都沒有記錄,包括安從南自己,還有他們的孩子。

安無咎想,如果自己就是她的兒子,那麽記憶中那個離家出走的妹妹,也是存在的。

可她真的是離家出走嗎?

“如果你是她的孩子……”加布裏爾說,“你應該有公民芯片,只需要掃一下,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我沒有。”為了方便他查詢,安無咎很直接地明說了。

加布裏爾點了點頭,向他承諾,“我會再幫你找找,確實挺奇怪的,你知道的,我這一個行當經常和客人有摩擦,所以也經常查查客人的家底,沒幾個像這樣的。”

沈惕問:“怎麽說?”

“有芯片的只要能找到ID,從你生下來到死的每一筆都有記錄,現在的人哪還有隱私?一個人就只是一個數據庫罷了。就連你在床上穿什麽顏色的內衣都能查出來。”

加布裏爾說得粗俗,但確實如此,這也是安無咎覺得奇怪的地方。

“像這麽少的資料,我頭一次見,感覺好像是被特意隱藏或者刪除了似的。”

加布裏爾又吸了一口煙,“不過可查的地方還很多,倒閉的那個精神病院就是一個可下手的地方。你放心,你幫我除掉仇人,這個忙我當然也是要幫到底的。”

正說到這,外頭有人敲門,仿佛喊著加布裏爾,說有人在下面鬧事兒。

“今天就說到這兒了。”加布裏爾放下手中的煙,起身對兩人說,“你們今晚就住我這兒,我給你們準備好了房間,一會兒就有人帶你們去。聽說聖壇裏的游戲都很兇險,我估計你們也是累了,就放寬心,在我這兒歇會兒吧。”

盡管加布裏爾長了副黑道大哥的樣貌和體格,但人其實是是個熱心腸。

安無咎不好拂他的意,又想到他與沈惕連酒店也住不了,現在再去楊爾慈那裏也是打擾,加布裏爾這裏的確算是一個好去處。

“謝謝。”

“客氣了。”加布裏爾拍了拍他的肩,風風火火地跟著門外候著的屬下離開了。

只過了不到一分鐘,加布裏爾口中會帶他們去套間的人就來了,是一個年輕的小男生,臉上有雀斑,讓安無咎想到了喬希。

“兩位請跟我來。”

小男生說話很快,也很熱情,在電梯裏一直介紹他們這裏什麽酒好喝,什麽甜品好吃,但安無咎一直沒有回應,只有沈惕應和兩句。

直到他們上了頂樓,男孩兒把兩個手環分給他們,“801是您的,您就住802吧。有什麽需要的話,按下手環上的按鈕就可以找到我,我會立刻上來為您服務。”

沈惕原本就是個外熱內冷的人,除非他主動,否則是不太願意搭茬的類型,但他想著安無咎在身邊,他雖然外表看上去冷漠,但實際是最禮貌最好說話的人,想到他,沈惕也不好不理睬眼前的服務生。

“麻煩你給我們上一些你們今晚的推薦菜,估計過一會兒我也要餓了,謝謝。”

對方笑得很是開朗,耳根還帶著一點點紅暈,“客人您客氣了,我這就下去替您點餐。”

等到小男生走遠了,沈惕聽見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才轉頭問安無咎,“你想和我一起住,還是想自己待一會兒?”

他知道安無咎心情並不好,所以想給他充分的空間。

安無咎擡眼,走廊暗淡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令他的五官和輪廓顯得比平日更加柔和。

他不清楚自己現在想要什麽。

但沈惕放棄了等他回答,而是選擇將安無咎手裏的手環拿走,放進他自己的口袋裏。

“我不是說了嗎,你要主動一點選擇我。”

他動作很輕地牽起安無咎的手,與他的手指交握,然後打開其中一間房門,帶他進去。

房間裏的裝潢是白色調的,不算溫馨,但空間很大,也很幹凈。

“我只陪著你,可以不說話。”沈惕的聲音溫和,“你想要什麽就告訴我,不想要我做的事也要告訴我。”

他並不想在安無咎的面前裝出一副擅長愛人的姿態,他並不是,也害怕犯錯,所以需要安無咎的指引。

看到沈惕臉上的專註與溫柔,安無咎心中竟忽然想到最初見到他的樣子。

很難想象,這個人現在完全屬於自己。

安無咎沒有說話,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解開了沈惕風衣的扣子。

沈惕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後背都有點緊繃了。

他並不知道這就是緊張。

但安無咎只是解開了他的外套,然後伸出雙手,擁抱住他。

他把自己的臉貼在沈惕的鎖骨前,手臂環繞著他的腰背。整個人像是鉆進了沈惕的外套裏,逃避外界的一切。

此時的安無咎極度需要緊緊相貼的觸感、充盈的氣味和交融的溫度證明眼前的人不是錯覺。

不是一個給了他,又要收回的美好泡影。

沈惕的心一下子就軟下來。

他發現了一件奇異的事實。

過去的他完全無法理解人們為什麽會因為死亡而傷感。

人總是要死的,或早或遲。

沒有誰的生命珍貴到可以讓沈惕覺得值得惋惜。

但此時此刻的他竟然好像可以感受到安無咎心中的痛楚,就像是一條冰冷的河流,緩緩地從他身上,流淌到自己身上。

“原來她已經死了。”安無咎的聲音很輕,仿佛風一吹就會散開似的。

當他得知自己想找的母親或許已經死了的瞬間,大腦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為什麽現實與記憶會有這麽大的出入,但的確如此。

因為記憶缺失,連悲痛都顯得不連貫,很突兀,他似乎更應該查清楚自己的身世,為什麽失憶,而不是沈湎於這延遲十年的痛苦。

但再怎麽遲鈍,痛苦還是會彌漫開來。

他忍不住擡手,輕輕撫摸安無咎腦後的頭發。

沈惕沒來由地想到自己曾經在某一個游戲裏,遇到過一個帶著孩子的媽媽。

於是他學著那位母親哄孩子的樣子,手掌放在安無咎身後,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

這讓安無咎第一次有了被人呵護的感覺。

但怪異的是,這種感覺仿佛又很熟悉,好像在童年時期,他也曾經得到過這樣的庇佑。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連記憶都是假的,何況是虛無縹緲的感覺。

安無咎擡起臉,望向沈惕碧綠的雙眼。

沈惕的左手滑落下來,搭在他的腰邊,也很自然而然地低下頭,吻了吻他的嘴唇,很輕,像蜻蜓點水一樣。

“你還有我。”

沈惕又一次吻了他。

這個一度厭世,只想著快一點死去的人,如今正溫柔地對安無咎許下承諾。

“我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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