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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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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池牽著一頭黑色的驢子踏進銅鑼鎮的時候,恰是暮色四合。天邊的晚霞被落日最後一絲餘暉鑲嵌了一層絢爛的金邊,不遠處有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夾雜著熙熙攘攘的人聲,勾勒出一種喜氣洋洋的氛圍。

嗯,是個好兆頭。

陸池正這麽想著,身後突然一陣香風浮動,有人撞了他一下。

“抱歉啊,借過借過。”是個身形窈窕的姑娘,穿著胭脂色的羅裙,從他身邊匆匆擠了過去,頭也不回。

這風風火火的樣子,看樣子竟是沖著不遠處那戶正辦著喜事的人家去的,陸池剛下山,許是太過無聊了,竟然下意識就牽著驢子跟了上去。

此時那廂花轎正好剛剛落地,有頑皮的孩童一湧而上,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地圍上前討要喜錢,新郎官被圍得寸步難行,還好媒婆早有準備,趕緊吩咐小廝撒銅錢,“快快快,別誤了吉時。”

新郎官在媒婆的幫助下好容易脫了身,正準備去踢轎門,卻陡然身子微微一僵,仿佛是察覺到了背後有殺氣襲來,他僵著脖子回過頭,便對上了一雙閃著怒火的眼眸……唔,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此時大概已經萬箭穿心了吧。

“諸逸之!你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可真是對得起我啊!”那姑娘氣勢洶洶地沖上前,雙手叉腰,揚聲怒道。

左鄰右裏兼門口圍觀的賓客都詭異地靜默了一下,被喚作褚逸之的新郎官面色頓時有些覆雜,他沈默了一下,道:“阿柯,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莫要胡鬧了……”

“你……你竟然還說我胡鬧?你要成親為何不同我說,你明明答應過我的……”那姑娘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仿佛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施姑娘你不要鬧了,有什麽事回頭再說啊。”一旁,媒婆趕緊笑著來打圓場。

“回頭再說?回頭他都已經成親了我還說什麽啊!”那位施姑娘氣呼呼地瞪了那媒婆一眼,沒好氣地道。

媒婆被她這話噎住,索性不理她了,只扭頭對那新郎官道:“褚公子,吉時已經到了,你別誤了吉時,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若是搞砸了,老婆子我對不起你爹娘的請托也就罷了,可別傷了你爹娘的一片愛子之心。”

新郎官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之色,他低低對那施姑娘說了一句,“別鬧了,回頭再同你說”,便轉身走向花轎,準備去踢轎門。

那姑娘見狀,氣呼呼地伸手便要去拉他。

新郎官狠狠捏了捏袖子,頭也不回地甩開她,大步走到花轎旁,踢了轎門。

仿佛為了證明他此時的決心,那一甩的力道極大,那姑娘一時不防便被推得摔了出去。

一路尾隨而來的陸池見狀上前一步,恰好托住了她,入手只覺一片香軟,他扶她站穩,略有些不自在地後退了一步,道:“冒犯了,姑娘。”

姑娘恍若未聞,只氣沖沖地瞪著那新郎官,新郎官卻一副對她避如蛇蠍的樣子,再沒敢回頭看她一眼。

吹打聲又起,剛剛僵住的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

她站在不遠處,瞪著那新郎官扶了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下了花轎,瞪著他們雙雙走進諸家那張燈結彩的大門……直瞪到眼睛都酸了,這才忿忿地收回視線,有些失落地轉身準備回去,結果剛一動腳,卻是“嘶”地倒抽了一涼氣,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還好身旁有人扶了她一下,她借著那一扶的力道站穩,擡頭正欲道謝,卻在看清眼前這人的模樣時微微恍惚了一下,她原以為賀家喜餅鋪子的少東家賀可鹹就是銅鑼鎮裏長得最好看的人了,也擔得起“面如冠玉”這四個字,待如今才知道自己真是孤陋寡聞啊。

眼前這人形貌之昳麗,著實罕見。

“這位公子是頭一回來銅鑼鎮嗎?”她呆呆地看著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陸池一楞,“何以見得?”

“若非公子頭一回來銅鑼鎮,我不可能不知道銅鑼鎮竟然有公子這般好看的人。”她說著,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還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陸池輕咳一聲,竟被她這番直白的言語說得有些赧然。

“是,在下今日剛來銅鑼鎮。”

“那公子是準備在銅鑼鎮長住呢 ,還是只是路過?”她眨了眨眼睛,眼睫撲閃了一下,又追問。

不知為何,陸池竟詭異地從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看到了殷切的期待。

“唔……大約會住一段時日。”

“太好了!”她眼睛一亮,頓時歡喜起來,“公子你叫什麽名字啊?”

“……在下陸池。”

唔,剛剛那詭異的期待感果然不是錯覺吧。

陸池有些不明白她在歡喜什麽,明明剛才還十分傷心的啊。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陸公子若有娶親的打算,可到東街居家坊的施家找我啊!”她面帶笑容,十分熱情地道。

找……找她?

他若要娶親,找她做甚?

陸池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識松開了攙扶她的手猛地後退一步,這這這……這才頭一回見面,現在山下的姑娘都是如此奔放的嗎?

陸池一松手,那姑娘“哎呀”了一聲,失了支撐便向前栽了下去。

見她臉上的痛楚不似做假,陸池忙又扶了她一把,“腳崴了?”

她苦著臉點了點頭,“哎呀怎麽辦,我偷偷跑出來的,還傷了腳,若是回去晚了叫三個哥哥知道……就麻煩了。”

三個哥哥啊……

陸池雖然也有個哥哥,但因為是同母異父的關系,彼此說不上親近,看她這模樣,家中三個哥哥應該平時對她不好吧,也是……據聞一般人家都是重男輕女得很,更何況她上頭有三個哥哥,想必日子不太好過呢。

陸池猶豫了一下,雖然眼前這姑娘突如其來的熱情得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但……俗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更何況……她正是傷心失意之時,若就這麽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裏,似乎有些過分了。

“若姑娘不介意的話……在下便送你一程吧。”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才註意到這位陸公子身旁站著一頭小黑驢……

“陸公子真是好人,萍水相逢還這樣樂於助人,長得還這樣好看……果然是相由心生啊。”施姑娘坐在小黑驢上,仍帶著幾分嬰兒肥的小臉上一片感慨萬千,“可見這天底下還是有好人的,不像褚逸之那混蛋,和我自小一起長大的交情,明明之前答應過若是成親定會讓我來給他做媒,可是你剛剛也瞧見了,他竟然食言!還敢推我!”說著說著,她又忿忿然起來。

陸池聞言,猛地一個趔趄,敢情這才是她大鬧婚禮的真相嗎?

“做……做媒?”

他想起她之前那句“陸公子若有娶親的打算,可到東街居家坊的施家找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領悟錯了什麽……

“啊對了,我還沒有跟你自我介紹吧。”那姑娘笑瞇瞇地看著他,歪了歪腦袋,自我介紹道:“我叫施伐柯,是個媒婆。”

施伐柯,這名字一聽就是出自詩經,“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嗯,從名字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立志成為媒婆的姑娘呢。

陸池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陸公子是哪裏人啊?”施伐柯轉了轉眼珠子,問道。

這個問題讓陸池背脊一緊,他下意識看了騎在驢背上的姑娘一眼,對上那雙圓溜溜充滿好奇的杏仁眼,他輕咳一聲收回視線,“在下是嵐州人。”

“嵐州距離這裏也不是很遠呢。”施伐柯笑瞇瞇地道,“陸公子準備在銅鑼鎮待多久啊?”

見這姑娘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陸池想了想,覺得他既然打算在銅鑼鎮暫居,總要面對這些問題,也必須得有一個說辭,只是沒有想到他一進銅鑼鎮就面臨這些盤問,還是一個姑娘家……

“實不相瞞,在下是出門游學,途經銅鑼鎮見這裏人傑地靈所以想住上一段時日,最多秋闈之前就該離開了。”

“哎呀,原來陸公子是個秀才,失敬失敬。”聽他說秋闈,施伐柯的笑容又甜了一些。

秀才可是很吃香的,褚逸之就是個秀才,在他中了秀才之後,他在私塾裏的先生便將自己閨女許配給了他,可見一斑。

年輕,長得好看,還前途無量,施伐柯看陸池的眼神越發的慈祥了。

陸池抖了抖,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發寒。

“啊對了,陸公子是嵐州人,有沒有聽過嵐州有個千崖山啊。”施伐柯忽然好奇地問。

陸池猛地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道:“倒是聽過,姑娘為何問起這個?”

“聽我爹說的,我爹說千崖山上有個飛瓊寨,那寨主占山為王劫富濟貧,快意恩仇,而且有人有地有錢,我爹很是向往呢。”施伐柯說起時,也是一臉的向往。

這位施姑娘的爹到底教了她什麽東西啊!陸池狠狠抽了抽嘴角。

好在施伐柯感嘆完畢就放過了這個話題,又問,“陸公子初到銅鑼鎮,可曾找到落腳之處?我爹在銅鑼鎮還有幾分薄面,需要幫忙的話你盡管開口啊。”

“多謝姑娘好意,還是不必了……”

“不用客氣啊,今日你也幫了我,以後大家就是街坊鄰居了,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不……真的不必啊……

正在陸池為這無法拒絕的熱情而頭痛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隱隱有熱鬧的喧囂聲隨風而來,他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咦,是什麽聲音?”

施伐柯豎起耳朵聽了聽,隱約仿佛有鼓樂之聲隨風而來,夾雜著陣陣的笑鬧聲、叫好聲,果然是十分的熱鬧,不由得也有些困惑,“聽聲音好像是賀家喜餅鋪子的方向,唔……可能是喜餅鋪子又有什麽招攬客人的活動吧。”

“哦?”

見陸池好奇,施伐柯充分發揮了一個東道主的熱情,開始熱情地為陸池介紹起銅鑼鎮一些商家種種招攬客人的手段,話題終於如願被轉移開來,竟也有相談甚歡之感。

“啊,前面就是我家了。”施伐柯忽然坐直了身子,指著前面道。

陸池終於松了一口氣,嗯,不知為何……竟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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