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元宵佳節，顏蘇淡淡的坐在得秀宮內，所有人都去參加宮中的盛宴去了，只有她這一宮的侍女兒們還陪她守在自己的宮墻內，讓她們出去看看花燈，她們也不願出去，全守在她一旁。打絡子的，玩牌的，鬥骰子的，就是沒有人出去。

她們都知道，雖然她天性話少，但是心地卻是極好的，而且相處時間久了，都知道其實她也是極其貪戀溫馨的人。將心比心，她對她們寬容大度，從不加責罰。她們也都將她真心對待，一個個都視她為自己家的長姐般對待，從不肯有一丁點要她勞煩的。

整個得秀宮一片暖意融融，甚至大家都不願意出了得秀宮的宮門。顏蘇看著跳動著的燭火，心中卻是一片惆悵。後宮中都是女嬪，前朝的事情竟是一點風聲也打聽不到。皇帝那裏好幾次她都要說出口，想要問問皇上對李淵的看法，幾次試探了下來，都能明顯感覺到皇帝對他是深信不疑。

心中擔憂，以這樣的狀態下去，何時才能幫上官家找到李淵的突破口啊！心裏焦急，便開始坐立不安。而且，她發現近來肚子裏的小家夥動得是越來越頻繁了，伴隨著小家夥在肚子裏越來越大，她的身體也漸漸跟不上她的心，這時候她才真正的體會到什麽叫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幾次她也向沈妃打探當年的情況，可惜她當年也正被皇帝禁足於宮中，過了好多年與外界隔絕的日子，對於上官家的事情是一點都不知曉，雖然她也答應幫著留意。但因為時間太過久遠了，她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得到。

“也不知是怎麽了？今日一直覺得後腰酸酸的，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顏蘇挺了挺腰板，離兒聽她這麽一說，急急地拿過來金絲如意靠枕墊到她身後。“而且，今天的眼皮子怎麽一直跳個不停歇，我這心裏也是突突的感覺不大爽快！”顏蘇低低的說道，就幾句話，說出來也似費了很大力氣一般。

“我們家鄉有個鄉野說法，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娘娘你是那只眼皮子跳呢？左眼的話莫不是小皇子想母妃了！”離兒歡快的說道。

“並不是啊，我這是右眼皮子直跳的，竟搞得心裏不踏實！”顏蘇道。

離兒到底是年幼些，“沒關系的，右眼皮子跳也有可能是娘娘思慮過多了，憂心所致。用個白布條子拍拍眼皮子就好了！”

“離兒，你這小蹄子又在說些混賬子話糊弄娘娘了，你講講看，看你能不能說圓滿起來，用白條子又有個什麽講究？”鳶草兒笑道。

“白條子嘛，就是白跳唄！”離兒一本正經的說道，說得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後倒。離兒見眾人又取笑於她，扔了手中的帕子就要來撕鳶草兒的嘴巴子。

顏蘇見她又說玩笑話了，再看到滿屋子的其樂融融，笑笑而後躺到床榻上。眾人見她乏了，頓時安靜了下來，守在屋子裏，打起盹來。

迷迷糊糊睡著，似乎看到好久並未入夢來的母親又來瞧她了，母親還是原先的模樣，笑起來瞇著眼，彎彎的像是個月牙兒。她還是原先的小孩子模樣，紮著小辮子蓬松著頭發，老遠的就撲到母親的懷裏。

“乖，母親接你回家！”

“好！”

似乎是興高采烈的往前跑，而後被絆了一跤，顏蘇咯噔一下從睡夢中醒來。小腹隱隱的傳來陣陣疼痛，看看天還是黑著，離兒她們正在床榻下打盹，火盆裏的火苗子正旺，外面呼呼的北風聲嗚咽著，而室內一片溫暖。她本是耐性極好的人，又不想擾了她們的好夢，便自己躺著忍著，閉目養神，或許歇歇就會不疼了。

疼痛逐漸加劇，豆大的汗珠子從臉上滾下來，雙鬢已經濕透黏在臉上，一陣涼一陣熱，許是來回翻動的身子吵醒了離兒，離兒朦朧著眼睛走上前來，低低的喚：“娘娘，你怎麽了？”

顏蘇大口的喘著氣，吃力的說：“莫不是要生了吧！”

離兒大驚，“還沒到時間，娘娘是不是要早產了！”驚呼聲早就驚動了在打瞌睡的小宮女兒們，離兒二話不說，交代了句：“鳶草兒，你們瞧著娘娘，我去叫太醫！”天寒地凍，連身披風都沒來得及披上，一開門消失在風雪中。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皇帝，接生婆便都來了。皇帝焦躁不安的在院中來回踱步，雖說他已經有好些個皇子了，但從沒有像今日這般緊張過。烏穆看著他的腳步在雪地裏來回踩出了許多腳印子，便知道皇帝的在意有多重了。

許久，一聲娃娃洪亮的啼哭聲打破了冬日淩晨的安靜，整個得秀宮齊刷刷的跪下來，“恭喜皇上再得一位皇子！”

龍心大悅，再顧不上什麽不吉利，對眾嬤嬤的阻止置若罔聞，一把將宮門推開，徑直走到顏蘇床榻跟前。

“阿蘇，辛苦你了！”將顏蘇的手抓到手心裏。

烏穆瞧著皇帝這樣子，小皇子沒顧得上看一眼，竟是先瞧的顏蘇，低低的道了句：“娘娘，好福氣！“

是啊，天底下能否看出一個男人對心愛女子的珍視程度，或許從生孩子後的這一刻便能看清楚吧！是傳宗接代重要，還是幫他傳宗接代的這個人重要，立馬瞧得清清楚楚。烏穆是宮中的老人兒了，所有皇子的降生似乎他都見證過。而像顏蘇這樣兒的，倒是第一次見著。

縱是萬花叢中過的皇帝，也有軟肋，顏蘇大抵就是他身上的那根肋骨吧！烏穆輕嘆一口氣！

顏蘇終於明白自己睡前為什麽會眼皮子直跳了，果然有時候就不能隨便說話，一語成讖！她覺得自己此刻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張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眼皮子澀澀的，完全張不開。皇帝瞧著她也越來越不對勁，臉色越來越白，沒了血色。

離兒先發現了床單的顏色不對勁，顧不上皇帝在跟前，掀開被子一看，被子下鮮紅一片，緊接著就是接生婆顫抖的聲音，“娘娘……娘娘血崩了！”

皇帝眼前一黑，再抓起顏蘇的手，只覺得越來越涼，“阿蘇，阿蘇，你想要什麽，想要什麽朕都給你，只要你好好的!“失魂落魄，完全沒有了往日裏皇帝的威風。他想起了唯一一次與她置氣，還是因為蕭炎炎陷害送她太子才可以穿的衣服，她質問他，為什麽她的孩子不配有做太子的心思，只是因為她身份的低賤嗎？他第一次後了悔。

只要她好好的，她要的都給她也行，皇位，天下，什麽是不能舍棄的！

顏蘇意識在逐漸的消退，她似乎又見到了上官允，見到了他教她寫字的情形，嘴角輕輕上揚，不行不能就這樣走了。掙紮著稍稍睜開眼睛，奮力從牙縫裏說出幾個字，“殺了李淵！“然後松了手。

皇帝眼睜睜的看著顏蘇香消玉損在自己眼前，五臟俱焚，撕心裂肺，就算九五至尊又怎樣，終是喚不回他唯一傾心的女子。

“殺了李淵“四個字在他耳邊繚繞，這是她唯一求她的事情。入宮一年來，她從未對他提過什麽要求，獨獨這一個。眼中寒氣漸起，她一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的，難怪有幾次向他打探過李淵的事情，想來她是想要他相幫的，但不知如何說出口。心疼席卷而來，這個顏蘇，他心尖尖上的顏蘇。那樣深的心思裏，暗藏了多少苦楚，是他疏忽了。

無論是誰，讓他心尖尖的人不好過，往後都甭想過上安生日子，心中殺心暗起。

離兒一晚上經歷了大喜大悲，剛剛冒著風雪跑出去，冷熱交加，再眼睜睜見到顏蘇冒然離世。心中如灌滿了江石一般沈重的不能呼吸，臉上熱烘烘的，腦門兒滾燙，頭腦意識卻非常的清晰。

不！不要！她不要讓顏蘇孤孤單單的沒有人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皇上，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不配與皇上言語，但懇請皇上聽奴婢啰嗦兩句。我們娘娘看著冷冷的，其實最是戀家的，她最最喜歡的，大概就是我們陪著她說話兒，可惜如今聽不到了。”一邊哭泣，一邊哽咽著說道：“皇上，娘娘生前最與沈妃交好，可憐娘娘的孩兒一落地便沒了娘親，相必娘娘也希望日後照料她孩兒的會是沈妃娘娘。”

烏穆剛想阻止她繼續說，皇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離兒繼續說道：“鳶草兒，你們也都是受了娘娘恩的人，往後小皇子你們也要拼了性命的去守護，也不枉娘娘疼惜我們一場！”

鳶草兒點點頭，“那是必然！“

離兒淒慘一笑，看著床榻上的顏蘇，道：“娘娘，我陪你說話去！”話音剛落，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見她猛地站起來，直直的就往床榻柱子上撞去，眾人心驚間，她已經鮮血模糊。掙紮著最後一口力氣，牽上顏蘇的手。這就樣手牽手離世而去！

滿屋子的人都在一片震驚中，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自古忠烈不少，而如此的主仆情深，在這情感稀薄的宮中，似乎從來沒有過。烏穆心中動容，老淚盈眶，道：“蘇娘娘有這樣的侍女，路上也不寂寞了！”

繈褓中的小兒似乎感受到了悲愴，不住的啼哭。皇帝寂默不語，良久，緩緩說道：“封離兒忠仆名號，賜葬於顏蘇身後！”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竟沒有了停歇之意。元宵佳節，真心諷刺！皇帝踉踉蹌蹌的出了得秀宮宮門，一時間竟不知道往哪裏走。皇宮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此刻看起來卻是一片冷冷清清，處處透著單薄與淒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