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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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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殿內。

數百名舉子被分派到幾個房間, 只有包括覃九寒在內的前三十,被安排在正殿內進行殿試。

殿試,雖說是當今聖上主事, 但聖上貴人事忙, 如何能陪著一群連官職都無的舉子, 還一陪就是數個時辰。

所以,除了那些想要宣揚禮賢下士、求賢若渴名聲的皇帝,幾乎都只是臨收卷的時候來轉一圈,再就是公布三甲名單的時候。皇帝親臨,欽點狀元、榜眼和探花之席, 剩下的便沒這般待遇了。

梁朝讀書人, 對科舉一事有無比的榮譽感, 即便憑著科舉入仕只能做個芝麻官, 但進士出身的官員,哪怕官小些,也向來自詡出身正統,嘴上不說, 但心裏是瞧不起那些世襲勳貴的。這大概就是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但不同於對世襲勳貴的不屑, 舉子們對於聖上,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幾乎可以說是推崇至極, 甚至有些“夜夜思君、寤寐思服”的意味在裏頭。受了儒學和歷史的影響,讀書人的明君情結,是很重的。

所以, 當小黃門開始分發試卷時,聖上依舊還沒出現,不少舉子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殿試還是要拼盡全力的,百步之差這最後一步,至關重要,不可松懈。

覃九寒拿到試卷,莫名覺得這試題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瞧,分明是前世他研究過的奏章中直接截下來的。

那時他剛開始替梁帝批閱奏折,他從來不做無準備之事,所以將文英閣裏頭存了開國到現今的奏章,全都翻閱了一遍,撇去那些請安拍馬屁的不談,真正有借鑒意義的奏章,他都研究了個透。

眼下殿試的這道題,恰恰好是其中一道奏章的一段,講的是某位勳貴的一樁舊案,雖然為了皇家威望,掩去了籍貫名姓,但依舊能看出其原型。勳貴之家,曾經是開國某位廢太子的嫡子,但當時的君主仁厚,沒有追究其罪責,反而給了“獻王”的郡王爵位。這位獻郡王身份尷尬,娶的郡王妃也出身不顯,但正是這位出身不顯的郡王妃,把控住了後院,以各種後宅陰私手段,害死了郡王妃的數個庶子。

最後,獻郡王膝下無子,只落得個郡王位旁落的結局。

大多數舉子,看到試題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婦人堪為惡婦之首,恨不能提筆寫上萬字來抨擊這位惡婦。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疑惑和納悶了,殿試怎麽出了這麽一道題,難不成真讓他們寫文章抨擊區區婦人?他們好歹是讀書人之中的佼佼者,殺雞焉用牛刀?

保和殿內,許多看完題的舉子皆是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只好將第一題跳了過去,開始看第二題。

第二題中規中矩了許多,舉子們紛紛奮筆疾書,洋洋灑灑便寫好了一篇文章。

但等到回到第一題時,又陷入了方才的疑惑中,眼看著沙漏內的沙子飛速下漏,有些性情急躁的,已然顧不上思考那麽多,幹脆就按照剛剛的思路,對這惡婦之舉進行痛批,然後鼓吹時下的三從四德的倫理。

另一些則想的深遠些,殿試豈是兒戲之舉,真要那般按照字面意思來,就難逃窠臼。他們把視野放遠了些,從後宅中跳了出來,以家宅喻官場,這般寫倒是比前面的舉子多了幾分深意,但又過於生搬硬套了些。

殿內漸漸暗下來,小黃門被吩咐進來燃了燭火。

保和殿外,華服珠翠的保寧公主經過,見殿外守著許多人,便打發婢女過去問道,“殿內可是今科舉子?”

負責看守的侍衛忙下跪回答,“回公主的話,正是今科舉子在殿內。”

保寧往裏走了幾步,百無聊賴瞧了幾眼,距離有些遠,只看到些孱弱的書生背影,便失了興趣。似她這種天之驕女,生來就享有公主的尊位,自然不會像外頭那些民女一般,對進士格外推崇。

保寧擺擺手,便徑自朝母後殿內去了,聽說皇兄給母後送了盞外使獻的琉璃燈,她早就想要了,不如去母後那撒撒嬌。

公主的身影漸遠,方才跪下的侍衛才起身。有個年紀輕輕的侍衛,忍不住低聲道,“裏頭好歹是今科貢生,方才公主身邊婢女都沒往這邊瞧一眼。這可真是……”

他正低聲唏噓著,耳朵尖的首領低聲呵斥道,“少說貴人的閑話。”

那年輕侍衛面色一肅,忙應道,“是,屬下知錯。”

瞧眾人又都嚴肅起來,首領才收回視線,心道:誰讓保寧公主是太後最寵愛的幼女,連聖上都得哄著她,能瞧得起區區進士就奇怪了。不過嘛,風水輪流轉,誰知道這殿內日後會不會出個前朝婓桓那般權傾朝野的大權臣呢?真到那個時候,公主……呵,恐怕在人家家眷面前還要低頭!

殿外這短暫的騷動,殿內卻是一無所知,直到申時末,小黃門尖利的嗓音穿透大殿,昭示著三年一度的殿試落下序幕。

小黃門將卷子收好,然後呈到保和殿副殿內,由掌卷官和彌封官進行封卷蓋名處理,然後殿試的卷宗,就會立即被送進副殿的滄瀾閣內,由讀卷官分別傳閱。殿試不同於鄉試會試,殿試不過區區兩百不到的考生,題量也少,故而都是當日閱批並公布結果。

所以,覃九寒他們上交卷子後,便被小黃門引著進了偏殿內休憩。殿內備了茶水和精致糕點,都是宮內禦廚所制,卻無一人有心思去品嘗。

一進入偏殿,聶淩便四處找了片刻,然後就直奔覃九寒來了,他倒是心態很好,還樂呵呵道,“遠之,這殿試的試題,可是差點讓我撓破腦袋!我等不算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但也算得上是略有文采了,結果在個婦道人家上栽了跟頭,可見還是不能小瞧女子!”

他這是暗指,殿試試題中的第一題,那道婦人亂後宅的試題,難到了眾多的舉子。

似他這般自嘲的也不少,所以聶淩這一說,倒也不那麽突兀,還顯得有幾分幽默風趣。

正默默走到兩人身旁的程垚也是難得釋然一笑,“可不是麽,我癡長你們幾歲,還是已經成家的,不照樣也只能對桌長嘆一聲,然後胡謅一篇生搬硬套的文章出來。”

他們正聊著天,遠處被眾人圍在中心的白仁水,他是白家嫡長子,白家可是讀書人心中最清貴的家族,即便是在這些文采濟濟的人才中,仰慕白仁水的也不在少數。他儒雅笑著,朝眾人拱拱手,說了句失陪,就徑直往覃九寒三人走過來。

“覃賢弟。”白仁水率先打招呼,然後道,“賢弟這回可是成竹在胸。方才在殿內,我瞧著賢弟可是揮灑自如。”

白仁水是這回會試的會元,同時也是這一次殿試狀元人選的大熱門。其一,他的確文采斐然,百年世家的底蘊和熏陶,不是寒門子弟能比的。其二麽……

覃九寒低頭理了理袖角,面上沒什麽表情。梁帝有愧於白家,白家主動退讓,做君主的自然也要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還白家一個狀元家主。

他的推測向來很準,這是由於他和梁帝相交多年,比起揣測聖心,連宮中幾個明爭暗鬥的皇子都比不過他。

一個時辰的功夫,門口伺候著的小黃門就急匆匆進來了,恭恭敬敬便貢士們請到了保和殿內。殿內還有三位皇子、丞相胡宗以及一眾官員。

眾人站定,便聽外頭一聲尖利的“聖上駕到”,眾人行跪拜禮,明黃色的身影一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眾卿平身”。

眾人起身,此時殿內大半地方都被今科貢士占了,而胡宗和一眾官員們,明明資歷更老,卻主動站在兩邊的角落裏。

梁帝坐在上首,說了幾句“國之棟梁、朕心甚慰”的話,就有小黃門將方才幾位大人推選出的前十佳卷呈了上去。

梁帝親自翻閱了一遍,然後執朱筆寫下狀元之名,然後略作停頓,朝旁邊的太監耳語了幾句,把方才心裏的探花和榜眼換了次序。

一甲三人已定,二甲四十五名也略看了幾眼,至於後頭的三甲名額,梁帝卻是連看都沒看了。

太監很快捧著明黃卷宗,開始高聲唱名。結果果然不出覃九寒所料,狀元果真是白仁水,而榜眼則是一位四十有五的中年人。

白仁水本就是狀元的大熱門,眾人也有心理準備,至於榜眼的那位,也是素有才名的儒士了,只是運道不大好,人到中年才中了進士。但當唱到探花乃錦州浮山覃九寒的時候,眾人都心下納悶,這是哪裏來的黑馬,竟然爆了冷門。

等到看到覃九寒出列時,一甲三名並列而站,眾人又都恍然大悟了,探花的文采雖然還不清楚,但長相倒是極為清俊,一襲青色長袍,長身而立,還真有點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的意味。

覃九寒倒是平靜得很,他對自己這個探花之位,雖然不能說是了然於胸,但也猜到了幾分。本來前三甲,說到底就是看誰更合君主心意。殿試的第一題,就是看的誰能猜得透皇帝的意圖。而這意圖,恰恰是朝中一件眾人不敢提的事情,——立太子。

梁帝膝下有四子,進入朝臣視野的,只有三子。

大皇子乃寵妃出身,又溫潤如玉,文治武功都不錯,頗受盛寵,但其母雖是貴妃,是梁帝心尖尖上的人,卻也是實打實的妾,在皇後面前是要執妾禮的。

二皇子則出身要顯赫得多了,皇後所生,梁帝嫡子,背後有國公府,但不知什麽原因,梁帝卻不怎麽喜歡這個嫡子。本來二皇子是嫡子,是正統的太子,但朝臣上奏立太子,卻立即被梁帝叱責一番,甚至勃然大怒,說出了“要效仿先祖立賢不立嫡”的話來。

至於三皇子,倒是不那麽顯眼。母妃是德嬪,生了皇子才晉了位份,但既沒皇後的正宮之位,也不似宜貴妃那般受寵,梁帝也是偶爾想到這個三兒子,倒也不曾叱責過。而且,三皇子大概是受了母妃的影響,頗有些不理俗事的感覺。夾在兩位皇兄之中,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親近。

至於四皇子,那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自然沒他什麽事。

而梁帝心中的太子人選,自然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大皇子了,否則也不比如此替他鋪臺階了。

殿試結果公布後,一甲三人殿試的策論也隨之公開,供全天下讀書人拜讀。而引起轟動的,卻不是白家嫡長子的那篇“帝王之臨馭宇內,立紀綱,馳法度”,卻是探花郎的文章。

覃九寒在文章中,以某郡王爺的事跡展開,另辟蹊徑,雖抨擊惡婦,但立足點卻在於家宅朝野之安寧,在於有主。他借古談今,從堯舜禹的禪讓制到商周的嫡長子繼承,鞭辟入裏,引人深思。

尤其是他借一家之主喻一國之主,直戳了朝臣壓根不敢提及的“太子”一事,卻沒被皇帝貶斥,宮中甚至傳出了聖上龍顏大悅,言“吾又得一賢才”的流言。這流言來的蹊蹺,除了無知百姓,其餘諸位都開始揣測皇帝的用意。

而話題度頗高,已經成為京中熱議的探花郎,卻是自那日出宮後,便閉門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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