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瑞見他神情高傲，話裏話外都有一股毋庸置疑的虛張聲勢，眉頭微凝，說道：“既然如此，葛將軍可有完全準備？”

葛雲似乎並不在意惹惱她，說道：“信中並未明確淩霄軍攻打波窩的戰術指示，臣萬不得已才將吳王囚禁，將不惜一切代價逼他說出。”

明瑞恐怕他已被施以極刑，眉頭深鎖，心如刀絞，憋住情緒，說道：“被關押在何處？”葛雲擡頭看了看她，想要找出點什麽，明瑞鎮靜說道，“他武藝高強，一般的地方可關不住他。”她深處之地皆為他的人馬，可謂已入虎穴，便不可輕舉妄動，亦不可隨意表態，唯一假意安撫順應方可。

葛雲本就有準備，明瑞信也好，不信也罷，都必須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知她試探，有意答道：“陛下放心，如此逆賊臣已廢了他七成功力，如今插翅也難逃。”

武功被廢？是挑斷手筋腳筋還是給他餵了毒藥？明瑞心中又是一揪，眼睛裏掀起暗波，說道：“愛卿雖想的周全，但我親自見到才能安心。簡成王之亂，魯國之亂，前車之鑒歷歷在目，想必愛卿深得我心，不會不願意吧？”

軟軟幾句，透露出皇命不可違逆的機鋒，葛雲並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只好說道：“陛下，不會不信老臣吧？”

這倒是明瑞沒想到的，他竟然要倚老賣老。明瑞嘿嘿笑道：“葛將軍就信我嗎？”

葛雲是有異心，卻深知還不能動她，退卻一步道：“怎敢怎敢。陛下今日勞累過剩，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微臣親自帶路。”深深行一臣禮，便退下了。

待他稍走片刻，明瑞站在帳子門口看了看門前巡邏的士兵，又看了看門口守衛的軍士，並無異常。想來也是，還能有什麽小動作是他看不見的？就光明正大的做給他看吧。

吩咐人去請杜轍至帳中，這當差的軍士，頭也沒擡，口內稱是，毫無二話地就去請了，明瑞倒有些欽佩葛雲的膽氣，等杜轍一來，她便將方才說談事宜如數告之。

二人在帳內擺了茶盤，明瑞知曉他不谙此道，便親自碾茶，用茶匙從一個鏤牡丹花的精致小盒中取出一勺，放入茶碾裏，一股沁脾帶著澀味的清香，這味道她很熟悉，是暹羅上供的貢品，孟靖暄愛吃，說它味道濃厚，有茶勁，不似江南的茶，軟綿綿的，吃一道本不得勁兒，吃第二道已經淡而無味。

他每日費許多神，靠它吊著呢。明瑞想來心酸，當初他偷換了自己的花茶，她還拿劍對著他，往事一幕幕呈現，她無意識地烹制著。也不知道葛雲是有意還是無意。

杜轍捧在手中暖了暖，並不入口，說道：“我剛在外面逡巡一圈，此地能關押他的地方只有西面那座背陽的高塔，若是莫言的話可靠，應該就是那裏。”

明瑞點點頭，道：“那座塔我也看見了，那裏真是個絕佳的地方，上去下來都不好走。”杜轍也一時片刻想不出好辦法，明瑞又道，“莫言這人你覺得如何？”

杜轍輕聲問道：“你怕他說謊？”

明瑞低語一句：“只是我感覺他沒把實話說完。”

杜轍好奇起來，問道“怎麽說？”

明瑞發覺他莫名其妙的興奮，問道：“我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杜轍微微揚了一下唇角，明瑞不解道，“莫非你知道？”

杜轍吃了一口手中溫度剛好的茶，才說道：“在客棧時，你看到那個博士站在門外偷聽這是真，因為他的報信，葛雲才及時趕到好把我們關進他的羽翼之下。但我想應該是莫言告訴那個耳目，我們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人。”

明瑞道：“但我又不覺得他有十分惡意。”

杜轍又吃了一口茶道：“明日你去見他，若是確實如莫言所說，便可真實他至少對我們沒有敵意。”

明瑞又煩惱起來：“這些都微不足道，到底該如何把他救下？”

杜轍又聚精會神起來，說道：“我們還不知曉他所處的環境，也不知道他到底傷勢有多重，單憑我們這些人，不能直接暴露在葛雲面前，否則恐怕他就要強來了。”

明瑞道：“我正是與他周旋並未撕破臉。”想了想，自嘲道，“他們這些人也真是好笑，真覺著我軟弱無能，如此好脅迫嗎？”

杜轍面色如灰，輕聲道：“若是你太過強硬，恐怕他們就要換一個天子脅迫了！”

明瑞一陣冷汗，姬氏宗族雖然最近幾年子孫薄弱一些，但想找一個人來頂替自己，還是再簡單不過的。他們這些狼子野心之人，為了獲得權力，掩蓋自己的醜惡，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太陽初升之時，柔和的光刺透輕起的薄霧，裸露出一層白霜，軍營裏的號角早就吹響，士兵們哈出白霧，喊著號子，慢跑在外面的坡道上，明瑞裹著一件亮紅色的毛裘，蜷著身子，蹲在地板上，拿著一根火鉗，撥弄爐子裏的碳火，讓透紅的木炭燒的更透徹一些，臉烤的微微發紅，發幹，她就盯著這火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或許跟那個夢有關，或許在擔心孟靖暄會不會沒有被刑具打死，卻被活活給凍死了。又或許她在疑惑林楓和那個女嬰為什麽會在那裏，他們明明安安穩穩地在營帳裏。葛雲還給那女娃娃從城裏找了一位乳娘，她不該這麽想他們的。

她一天誰也沒有召見，就一個人這麽窩著，沒空吃飯，就這麽等著。她想過很多他們相親相愛的場面，想得相當細節，也相當深刻，甚至以為她始終沒有離開他，這些幻想似乎要變成她安慰自己的記憶，幻想再真實，它都不成發生過，而記憶不同，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留下的印跡。

若是他死了，她還沒來得及呀！又搖搖頭，想他比她更加善於周旋，怎麽會這麽輕易死掉，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就這麽等著吧。

直至太陽西垂，月亮從天邊慢慢升上來，葛雲才帶著一身寒霜進來，目之所及，見到一位柔弱女子坐在火堆前，窩在膝蓋上，微微閉著雙目，像是剛剛睡著。他便轉身要走，明明動作輕微，明瑞卻醒了，問道：“葛將軍來了嗎？”

葛雲連忙轉身，想要請安。明瑞直起身子，說道：“咱們這就走吧。”並不等他行完禮，她已經走至他身旁，將他扶了起來。葛雲大量著她，大紅色的毛裘鑲一圈白色狐貍毛，外面繡著一朵朵盛開的緋紅牡丹花，用金線繡著葉子做陪襯，看起來十分華貴。這是他從城裏找來的，他覺得此地與皇權最相配的一件衣裳，可穿在她身上，一張秀氣文弱的小臉兒，看起來去土了吧唧，遮掩住皇家氣派，成了一件自有禦寒功能的工具。

她真不配做皇帝。

葛雲心裏想著，一下又釋懷了。就是這樣，他才要她做皇帝，沒錯，她能有什麽殺傷力？不過是個需要丈夫疼愛的小姑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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